雨夜咖啡馆

他看见她在咖啡馆的楼下对着电话吵。右手拿着手机，左手在空中激动地比划着，很失望地，向后捋了几次头发，又将手无力垂下，跺脚。
这个时候他听着手机里的雨声。是人造的雨水背景音乐。明明外面燥热，却仿佛真的在雨中一样。
他以前也常常在这家咖啡馆遇到她。优雅地，她用涂着裸色蔻丹的手指捏着精勺，说两句便会抿一下嘴。阿钟。她这样叫他。仿佛是他的姐姐或者其他家人一般，任意地支配给他一个昵称。很难看得出这个精明老练的组长实际是比他还要小两岁的新人。在一次下班后接客户的路上，实际日程比计划中的推后了两个小时，两个人就坐了几站地铁，去了她最爱的玫瑰饼店，真的玫瑰花瓣馅料十足。以后的几天，在他的衣服上一直留有这种气味，不知道是花瓣香，还是她的香。
她依旧在听电话，这几分钟她不说话了，目光很平静，双唇紧闭，一只手在小包里摸来摸去找香烟。找到了，却没有一个人应景地给她递上火机。
他明知道这不是一个应该被他看到的场景。可是他的目光却移不开了。他从前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她出现以后，他更无常地隐现，好像守规矩是为了她，不守规矩也是为了她。平常公司里熙熙攘攘，他被湮没在众多的高帅屌丝中。天时地利的此刻，没有别人，她一定会记住他。
以前他拥有过一件很像样的艺术品，是在布拉格旅行的时候买的一座精巧的手工天使雕塑，直到有一天他整理书桌的时候不小心碰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他受不了完美的东西有一点儿瑕疵。 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的那个晚上，他发现她也是被人碰过的，过了一个星期，他把这个雕塑送给了她。女孩走得倒干脆，可是没有领会这一层意思。
如今他的处女情结早已淡薄，自诩为一个实用主义者，可这不代表他就能接受两个人一起沓拉着拖鞋，吸溜吸溜喝粥的生活。一想到她牙上会粘着一片菜叶或者油条的残渣，他就赶紧有意识地晃晃脑袋，在脑中调了台，换了个她穿着职业装作报告的频道。
他想避开她，可是她偏偏就站在咖啡馆的门口路灯下，并没有掩饰脸上的泪痕，好像是故意为了让人看到。他为她写过两行半的诗，然后就发现已经抓不住了年轻时的才情。大学时代，他的女神给他的灵感足以让他出几本诗集，自然也承担起了校园才子的称号。现在他宁可把自己浸染在耳机里的情歌中，各式各样的情爱，词人早已写好。
她在人前的自信让他愈来愈沉默寡言，害怕说错话，表错情。他只能幽怨地远远看着她。今晚之前他一直是这样绝望的。当看到她沮丧的表情时，他竟松了一口气。在玫瑰饼店，他听到"顺其自然以后再也不会遗憾，"以为这首歌说的就是他们。他站起身，轻松地拍拍裤子两侧的褶皱，甚至哼出了一两声小曲。经过她时，他余光看见她错愕的表情，然后径直走向天桥，西装的衣角都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