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书签】痴气书生——钱钟书
钱钟书周岁時抓周,抓了一本书,因此取名钟书,这竟成了谶语,钱钟书这一生,真正钟情做书,做学问,与书结了不之缘了。
钱钟书所着《围城》,《管锥篇》,《谈艺录》......哪一本拿出来,都是锱铢积累,值得人细细回味。他这一生受过诸多赞誉,博学鸿儒,文化昆仑。“二十世纪人类最智慧的头颅”......
可就是这样的文坛才子,却被妻子杨绛称有痴气。她说钟书的痴气书本里灌注不下,还洋溢出来。
当时二人同在牛津读书,趁杨绛睡着,钱钟书用笔蘸了墨水,想给杨绛脸上画个花脸。刚落笔杨绛就醒了。好不容易墨水洗掉,杨绛的脸几乎要洗破了。
又一次,夏天时女儿阿园午睡,钱钟书就趁机在阿园肚子上画了张大脸,让他母亲好一顿训斥。他喜欢往女儿的被窝里埋各种各样的东西,镜子、刷子,砚台和大把的毛笔,等阿园惊叫,他就得意的大笑。
这样带着痴气仿佛孩子一般的钱钟书,让人实在难以想象他如何能构建出围城中那些精致的人物。但去读围城,也将钱钟书当做一本书去读,你会发现正如杨绛所说,钱钟书并非不关注现实,所谓的痴,并不是意味着他是一个不知世事的痴人。他的痴在于他轻巧的笔法,围城里的人物和情节,正是凭他那股子痴气,呵成了真人真事。正像開篇,方鴻漸在回國的船上遇見的風流女子鮑小姐。
【她只穿绯霞色抹胸,海蓝色贴肉短裤,漏空白皮鞋里露出涂红的指甲。在热带热天,也许这是最合理的装束,船上有一两个外国女人就这样打扮。可是苏小姐觉得鲍小姐赤身露体,伤害及中国国体。那些男学生看得心头起火,口角流水,背着鲍小姐说笑个不了。有人叫她“熟食铺子”(charcuterie),因为只有熟食店会把那许多颜色暖热的肉公开陈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鲍小姐并未一丝不挂,所以他们修正为“局部的真理”。】(《围城》)
钱老笔下妙语连珠,轻描淡写的讽喻却力透纸背,笔落之时便是刀落之时,一点儿不留情面。
《围城》里有不少像“女朋友是情人的学名”,“休妻的法律术语是协议离婚”这样很好玩儿的形容,还有关于婚姻的绝妙比喻:
【狗为着追求水里肉骨头的影子,丧失了到嘴里的肉骨头!跟爱人如愿以偿结了婚,恐怕那时候肉骨头下肚,倒要对水怅惜这不可再见的影子了。】
他写方鸿渐初见唐小姐,不是说那牙齿如何如珍珠粒粒洁白,而是从很别出心裁的角度写起。
【古典学者看她说笑时露出的好牙齿,会诧异为什么古今中外诗人,都甘心变成女人头插的钗,腰束的带,身体睡的席,甚至脚下践踏的鞋袜,可是从没想到化作她的牙刷。】
【这雨愈下愈老成,水点贯串作丝,河面上出了痘,无数麻瘢似的水涡,随生随灭,息息不停,到雨线更密,又仿佛光滑的水面上在长毛。】
围城里为数不多的景色段落,都好似被蒙上了一层月亮的清辉,有很漂泊的质感。
但景,不单单是写景,也与情紧紧联系起来,下面这段归乡的喜悦,正因此而意境全出。
【满天的星又密又忙,它们声息全无,而看来只觉得天上热闹。一梳月亮像形容未长成的女孩子,但见人已不羞缩,光明和轮廓都清新刻露,渐渐可烘衬夜景.小园草地里的小虫琐琐屑屑地在夜谈。不知哪里的蛙群齐心协力地干号,像声浪给火煮得发沸。几星萤火优游来去,不像飞行,像在厚密的空气里漂浮,月光不到的阴黑处,一点萤火忽明,像夏夜的一只微绿的小眼晴。这景色是鸿渐出国前看惯的,可是这时候见了,忽然心挤作痛,眼酸得要流泪。他才领略到生命的美善,回国的快乐。】
钱钟书自有他的辛辣,有他的锋利,但是动笔一旦心软起来,那温情,便也像热牛奶一般倾泄而出了。
【苏小姐瞥他一眼低下头道:“有时候我真不应该对你那样好。”这时候空气里蠕动着他该说的情话,都扑凑向他嘴边要他说。他不愿意说,而又不容静默。看见苏小姐搁在沙发边上的手,便伸手拍她的手背。苏小姐把手缩回,柔声道:“你去罢。明天下午早点来。”苏小姐送到客堂门口,鸿渐下阶,她唤“鸿渐”,鸿渐回来问她有什么事,她笑道:“没有什么。我在这儿望你,你为什么直望前跑,头都不回?哈哈,我真是没道理女人,要你背后生眼睛了——明天早些来。”】
有些段落,就如风吹动薄纱,有点儿小小的意思,并不透彻的道破,而是轻轻撩拨人的心,苏小姐本是孤傲至极的女子,但在这样的笔触下,坚冰一般的心也都慢慢融化在这爱人的柔情里。而在围城第八章,婚后的孙柔嘉和方鸿渐吵架过后。柔嘉落泪,方鸿渐心软哄她,溫柔在此處一覽無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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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钟书所着《围城》,《管锥篇》,《谈艺录》......哪一本拿出来,都是锱铢积累,值得人细细回味。他这一生受过诸多赞誉,博学鸿儒,文化昆仑。“二十世纪人类最智慧的头颅”......
可就是这样的文坛才子,却被妻子杨绛称有痴气。她说钟书的痴气书本里灌注不下,还洋溢出来。
当时二人同在牛津读书,趁杨绛睡着,钱钟书用笔蘸了墨水,想给杨绛脸上画个花脸。刚落笔杨绛就醒了。好不容易墨水洗掉,杨绛的脸几乎要洗破了。
又一次,夏天时女儿阿园午睡,钱钟书就趁机在阿园肚子上画了张大脸,让他母亲好一顿训斥。他喜欢往女儿的被窝里埋各种各样的东西,镜子、刷子,砚台和大把的毛笔,等阿园惊叫,他就得意的大笑。
这样带着痴气仿佛孩子一般的钱钟书,让人实在难以想象他如何能构建出围城中那些精致的人物。但去读围城,也将钱钟书当做一本书去读,你会发现正如杨绛所说,钱钟书并非不关注现实,所谓的痴,并不是意味着他是一个不知世事的痴人。他的痴在于他轻巧的笔法,围城里的人物和情节,正是凭他那股子痴气,呵成了真人真事。正像開篇,方鴻漸在回國的船上遇見的風流女子鮑小姐。
【她只穿绯霞色抹胸,海蓝色贴肉短裤,漏空白皮鞋里露出涂红的指甲。在热带热天,也许这是最合理的装束,船上有一两个外国女人就这样打扮。可是苏小姐觉得鲍小姐赤身露体,伤害及中国国体。那些男学生看得心头起火,口角流水,背着鲍小姐说笑个不了。有人叫她“熟食铺子”(charcuterie),因为只有熟食店会把那许多颜色暖热的肉公开陈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鲍小姐并未一丝不挂,所以他们修正为“局部的真理”。】(《围城》)
钱老笔下妙语连珠,轻描淡写的讽喻却力透纸背,笔落之时便是刀落之时,一点儿不留情面。
《围城》里有不少像“女朋友是情人的学名”,“休妻的法律术语是协议离婚”这样很好玩儿的形容,还有关于婚姻的绝妙比喻:
【狗为着追求水里肉骨头的影子,丧失了到嘴里的肉骨头!跟爱人如愿以偿结了婚,恐怕那时候肉骨头下肚,倒要对水怅惜这不可再见的影子了。】
他写方鸿渐初见唐小姐,不是说那牙齿如何如珍珠粒粒洁白,而是从很别出心裁的角度写起。
【古典学者看她说笑时露出的好牙齿,会诧异为什么古今中外诗人,都甘心变成女人头插的钗,腰束的带,身体睡的席,甚至脚下践踏的鞋袜,可是从没想到化作她的牙刷。】
【这雨愈下愈老成,水点贯串作丝,河面上出了痘,无数麻瘢似的水涡,随生随灭,息息不停,到雨线更密,又仿佛光滑的水面上在长毛。】
围城里为数不多的景色段落,都好似被蒙上了一层月亮的清辉,有很漂泊的质感。
但景,不单单是写景,也与情紧紧联系起来,下面这段归乡的喜悦,正因此而意境全出。
【满天的星又密又忙,它们声息全无,而看来只觉得天上热闹。一梳月亮像形容未长成的女孩子,但见人已不羞缩,光明和轮廓都清新刻露,渐渐可烘衬夜景.小园草地里的小虫琐琐屑屑地在夜谈。不知哪里的蛙群齐心协力地干号,像声浪给火煮得发沸。几星萤火优游来去,不像飞行,像在厚密的空气里漂浮,月光不到的阴黑处,一点萤火忽明,像夏夜的一只微绿的小眼晴。这景色是鸿渐出国前看惯的,可是这时候见了,忽然心挤作痛,眼酸得要流泪。他才领略到生命的美善,回国的快乐。】
钱钟书自有他的辛辣,有他的锋利,但是动笔一旦心软起来,那温情,便也像热牛奶一般倾泄而出了。
【苏小姐瞥他一眼低下头道:“有时候我真不应该对你那样好。”这时候空气里蠕动着他该说的情话,都扑凑向他嘴边要他说。他不愿意说,而又不容静默。看见苏小姐搁在沙发边上的手,便伸手拍她的手背。苏小姐把手缩回,柔声道:“你去罢。明天下午早点来。”苏小姐送到客堂门口,鸿渐下阶,她唤“鸿渐”,鸿渐回来问她有什么事,她笑道:“没有什么。我在这儿望你,你为什么直望前跑,头都不回?哈哈,我真是没道理女人,要你背后生眼睛了——明天早些来。”】
有些段落,就如风吹动薄纱,有点儿小小的意思,并不透彻的道破,而是轻轻撩拨人的心,苏小姐本是孤傲至极的女子,但在这样的笔触下,坚冰一般的心也都慢慢融化在这爱人的柔情里。而在围城第八章,婚后的孙柔嘉和方鸿渐吵架过后。柔嘉落泪,方鸿渐心软哄她,溫柔在此處一覽無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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