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安全”背后的性别压迫

我本科在伊斯兰堡那年，认识一个穆斯林姑娘。她非常非常高挑美丽，出生于巴基斯坦西化的富裕家庭。平时我们在女生宿舍里，她穿紧身牛仔裤、短裙子、露一半肩膀的针织上衣——于是我第一次在宿舍外见到她时，完全认不出来。在全女生的宿舍外，她穿的是从头到脚的黑袍，还带了面纱。 那时候，我对伊斯兰女性主义、对伊斯兰世界性别关系都很感兴趣，特别关注“头巾”的问题。我经常找她聊天，谈心时问她为什么要穿罩袍——她说，不是因为信仰（或者说Religiosity），她的父母都很西化，非常不喜欢她穿成这样。但是，因为她的外表身材，只有穿成这样，才可以自由出入更多的地方而不被骚扰。 那些谈话给我的印象很深，一方面，那时的我，正在逐渐意识到自己以前对待“头巾”本身的态度，或许是非常平面的。“头巾”固然可以被当成压迫的象征，但它也可以同时成为一种“保护”，让女性得以更广泛地进入公共空间、参与公共生活。在这个意义上，戴头巾反而给个人带来了一点（有限的）解放。 而另一方面，即便如此，这背后的一重性别压迫性仍然无法忽视。这种压迫就体现在：女人非得“包裹起来”才能安全地进入公共空间而免于骚扰。 而在我们的社会呢？女人不要独自出门喝酒、不要孤身一人走夜路、不要去偏僻无人的地方、不要单独和异性出门、不要穿着“暴露”举止“性感”——否则你就是等着危险上门、自找苦吃、被侵犯活该。 和“不要露富”“看好手机钱包”之类安全教育不同，上面这些“安全教育”，多数时候我们只讲给女人听，男性很少需要注意同样的“安全”——或者说，要注意的程度更弱。也和钱包被抢、手机被偷不同，“被偷被抢”之类的受害，是不带有“耻辱感”的。然而被性骚扰性侵害，受害者本人常常还要面临道德层面的指摘羞辱（“你为什么不抵抗”“你肯定是自己不检点”“还不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 同时，仔细想想，这些高度性别化的“安全教育”劝诫，同“把自己裹好才能安全出门”相比，对女性生活与生存空间具有的压迫性限制性有本质区别吗？世界这么大，生活中种种体验多么丰富，一天二十四小时分分秒秒都有它的精彩，为什么女人不能充分自由自主地选择体验所有，或者，用Roxane Gay的话说：”We have the right to move through the world as we choose free from harassment and violence”. 这些话，看似是“好心劝告”，在眼下的社会中也不得不如此为之。然而女人要格外“注意安全”，不代表着我们就可以真的无视这套规训背后的陷阱与压迫，不代表我们可以忽视这些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有女人要注意的“安全”，同时构成的是对一个性别生活选择和活动空间的限制。“不得不注意安全”不代表着我们不需要一步一步，一点一点，一代一代，去消解和对抗男权制度核心的对女性的压迫、控制、暴力。 我们不在桃花源，不得不“注意安全”，可要是真的认为针对女性的种种暴力，只是因为女人还是“不够小心”、可要是真的以为针对女性的种种暴力，只靠女人再多注意安全一点就可以避免杜绝。 那么，不是装傻，就是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