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掉的一部分
昨天我独自在家，第一次做番茄饭，出乎意料的鲜甜。吃完后我把碗筷搁在洗手池里，想着该给我爸打电话了。时间刚刚好，他们应该如常吃完了晚饭，也收拾好了，可能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
电话接通，我和爸寒暄了几句，问了天气身体健康诸如此类的问题。我爸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他讲，“给你说个事啊……”
我大概明白会是什么消息。通话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迷迷糊糊，不确定目前身处的时空。脑海中的那个世界在延伸，扩散，突破肉体的界限，遮住笼罩我的所谓的“真实”。我似乎能看见船板下翻起白色水花的波浪，岸上的女厕所排很长的队，我爷爷把我推进男厕所——里面没人，怕啥？蹲个坑而已。又看见我爷爷杵着拐杖，指着要抢道的汽车，引我去找一家羊肉粉馆——他觉得这是我整个暑假的惦记。然后他催促我还书，要我看完了再借。嫌弃我吃饭太快，看报太快，把家里当旅馆，存心敷衍他们。
我感到迷惑。
我妈又来了个电话，为事情做了注解，也为了安慰我。他们其实已经很累了。那个早上，爸妈给我爷爷洗过了澡，修剪好头发。他先是安静地坐在轮椅里，喝了半碗糖水，咽了几块碎馒头，就闭了眼休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这次安静的时间太久了。
人生总要走到这一步。我妈说，我爸也说过。去世前几天半夜，我爷爷会突然大叫，但讲不清哪里不舒服。在他说话尚清楚的时候，每次我离家，他都会说，下次回来可能见不到了。我就难过，像是做一次次预习。他也会讲，那些书，你想要的都拿走吧。要么讲，明天我们去吃羊肉粉辣子鸡粉，好不好啊。
然而这些都没有了。遗体已经火化，不设灵堂。除了一些客观原因，也考虑到我爷爷从不喜欢这些形式，又好安静，但他的相关物品仍要拿去烧掉，包括我奶奶遗留下的——五年前爸妈不敢动，怕我爷爷伤心。这一次一并注销，算是彻底宣告，死亡需要物理删除，也要断了过多的念想。有时候我会想，生者身上那些碎片化的记忆属于逝者吗？其实未必吧。奶奶去世后，我曾做过梦，梦里的她身体强健，根根黑发，一如在我年幼时。她与我玩耍、画画，宽厚温柔。但都不是生命如若延续她该有的样子。记忆只是我们的理想形象。他们消失后的生活却是具体的：不会再添置的衣物，不会再听到的对话，饭菜可以加辣加盐，饼干盒里装满的甜食久久未动……
生命的生成及终结方式随机而荒谬，至今我仍这么认为。但“缺席”可能有意义，或许因为，死亡不会“活下去”，也不会在一具肉身的消除后终结，它同样会让其他存在的生命消逝一点点。
后来去洗碗，我放很大的水，冲得哗哗响。我终于记住我爷爷已经不在了。人生缺掉的一块，无可弥补，但这就是一种纪念吧。
电话接通，我和爸寒暄了几句，问了天气身体健康诸如此类的问题。我爸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他讲，“给你说个事啊……”
我大概明白会是什么消息。通话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迷迷糊糊，不确定目前身处的时空。脑海中的那个世界在延伸，扩散，突破肉体的界限，遮住笼罩我的所谓的“真实”。我似乎能看见船板下翻起白色水花的波浪，岸上的女厕所排很长的队，我爷爷把我推进男厕所——里面没人，怕啥？蹲个坑而已。又看见我爷爷杵着拐杖，指着要抢道的汽车，引我去找一家羊肉粉馆——他觉得这是我整个暑假的惦记。然后他催促我还书，要我看完了再借。嫌弃我吃饭太快，看报太快，把家里当旅馆，存心敷衍他们。
我感到迷惑。
我妈又来了个电话，为事情做了注解，也为了安慰我。他们其实已经很累了。那个早上，爸妈给我爷爷洗过了澡，修剪好头发。他先是安静地坐在轮椅里，喝了半碗糖水，咽了几块碎馒头，就闭了眼休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这次安静的时间太久了。
人生总要走到这一步。我妈说，我爸也说过。去世前几天半夜，我爷爷会突然大叫，但讲不清哪里不舒服。在他说话尚清楚的时候，每次我离家，他都会说，下次回来可能见不到了。我就难过，像是做一次次预习。他也会讲，那些书，你想要的都拿走吧。要么讲，明天我们去吃羊肉粉辣子鸡粉，好不好啊。
然而这些都没有了。遗体已经火化，不设灵堂。除了一些客观原因，也考虑到我爷爷从不喜欢这些形式，又好安静，但他的相关物品仍要拿去烧掉，包括我奶奶遗留下的——五年前爸妈不敢动，怕我爷爷伤心。这一次一并注销，算是彻底宣告，死亡需要物理删除，也要断了过多的念想。有时候我会想，生者身上那些碎片化的记忆属于逝者吗？其实未必吧。奶奶去世后，我曾做过梦，梦里的她身体强健，根根黑发，一如在我年幼时。她与我玩耍、画画，宽厚温柔。但都不是生命如若延续她该有的样子。记忆只是我们的理想形象。他们消失后的生活却是具体的：不会再添置的衣物，不会再听到的对话，饭菜可以加辣加盐，饼干盒里装满的甜食久久未动……
生命的生成及终结方式随机而荒谬，至今我仍这么认为。但“缺席”可能有意义，或许因为，死亡不会“活下去”，也不会在一具肉身的消除后终结，它同样会让其他存在的生命消逝一点点。
后来去洗碗，我放很大的水，冲得哗哗响。我终于记住我爷爷已经不在了。人生缺掉的一块，无可弥补，但这就是一种纪念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