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餐

                
                
十年前，海参，木瓜炖翅，一条巨大的鱼，蚝，某种药膳炖汤，某种炒饭，某种菇炒某种菜。不，没有龙虾，没有喝什么酒。应该还有一道海鲜，就这些。
猜猜价格？高点，再高点。三千？算了，别猜了，告诉你，每位三千（十年前的三千！）。
高价位让食物获得多一些想象出来的味道，炖汤里是不是放了人参燕窝？炒饭里的碎棉花除了蛋白应该还有蟹肉吧？海参只有两根手指粗细，但味道清淡，正宗粤菜做法？鲍鱼听说分三头六头九头，这是几头？别问服务员！丢人！肯定是九头（头在哪儿？）！
木瓜丰那个什么我就不喝了让X太帮个忙吧，吃鱼吃鱼，这鱼……挺不错的……要不要叫瓶酒？没人提就别问了，这是咱请别人不是别人请咱！吃这样的工作餐，东西好坏真的注意不来，全身心都在项目上呢。谈成了这顿饭只是洒洒水，谈不成一顿饭公司一个半月人工费就报销了！于是，虽然没喝酒，心跳却越来越快，笑容和舌头越来越僵……
最后？最后没谈成。
 
七年前，第一次出国签售，每日工作从下午两点开始，午饭自便，可以报账，所以先学会了要发票（GIVE ME TK）。
法国人特意提醒午饭没有规定上限，可是……超过十欧元（当时欧元对人民币1：11）的套餐我们怎么也点不下手（节俭惯了）。同去的漫画家吉安有副过于正统的中国胃，认准土耳其卷饼（Kebab）不放。Kebab是用铁杆将切片的牛羊肉串成肉柱，电动刀蹭刮出的碎片拿面饼卷起配酱料和薯条吃，吉安说这东西像中国饭。
吃了几餐卷饼后我不干了，要求轮流做主，但我英文太有限看不懂菜单说不清要求，只能点指兵兵，爱谁谁。于是隔天午饭变成俄罗斯轮盘，试过希腊烤肉（太干），法国煎饼馆子居然有中文菜单提供，可惜量太少，西班牙海鲜饭很香，只是我不爱吃海鲜……
再后来学乖了，吃披萨吧，一人一张十一寸薄底，菜单上只看得懂吞拿鱼和撒拉米香肠——得，又是轮流来，今天你吃鱼我吃肠，明天轮换。
 
十三年前，公司刚刚创业，每天早上九点到第二天凌晨三点都待在工作室，两餐固定两家快餐。其中一家川菜排挡做什么都辣，也怪，大学毕业前我一星星辣都沾不得，但十个人一起点盒饭，四个女生总有两盒半米饭吃不完，男生们为了杜绝浪费，生生吃出F4（FAT FOUR）来！米饭一多，菜品够辣就发挥作用了，汤汁不够，连葱姜蒜都不放过。六个男生五个在广东长大，口味一直清淡为主，半年后聚餐全体提议吃麻辣锅，再加份毛血旺，顺利变身川娃子。
可惜的是创业四年几乎没有顺利过，天灾人祸不断，连续两次非典打击图书市场，团队成员因为各种理由离职走人：有亲人急症需要长期照料的，有婚姻失败无心工作的，有恋爱修成正果为生计转行的……
我和搭档源姐守着空荡荡的公司坚持了最后半年，两份盒饭我仍吃下一份半——无论什么时候，胃口从不受影响，可以废寝，不能忘食。心情好心情不好，都可以来份口水鸡，让麻辣在口中心上荡漾，塞饱后继续奋进。
 
五年前，第二次去法国签售，前半段在图卢兹集中签三天，后半段辗转中南部五个城市，早出晚归，自己带箱书坐火车去另一个城市。当地的漫画书店店员负责接站，一般还是两点开工，六点结束赶火车，晚上十点才吃得上饭。唯一有次结束后不用赶车，书店店员提议一起吃饭，地点在火车站内餐厅。
说是一起晚饭，我吃他看，问缘由，他做个手势，家里还有妻儿等着，怕现在吃了回去塞不动让做饭的失望。店员说帮你点道好吃的，端上来一瞧，法国中南部特色菜，油封鸭腿——鸭腿在鸭油里腌存若干日子（传统的可以长达一年），取出香煎，鸭腿表皮酥脆，肉质嫩滑，渗出的鸭油拿来煎薯条，送进嘴里满脑子都升腾出厚重的鸭油香气，太好吃，好吃得想立时来他三大碗米饭。
 
若干年后，我在想不知几年后，也许还会再开间公司。想把办公地点八成面积做成咖啡馆，两做为会议室和仓库。咖啡馆里一半高台一半矮桌，提供简餐，员工没有固定座位，来了喜欢坐哪儿就坐哪儿。也做生意，会员制，会员有折扣有生日礼物，那些喜欢读书，有正事儿，安静敛声的客人才有成为会员的资格（帅哥美女优先考虑）。咖啡馆的收入能打平一部分运营成本，重点是为员工解决工作餐，不用带盒饭，不用外出排队。
既然自己吃，食材一定要安全，厨师可以外聘，也考虑不定期请外援——我有那么多喜欢美食的朋友，有正职师奶，独立私厨，五星级酒店前任行政主厨，自学成才的西点专卖……都可请来一试身手。工作餐要是一成不变没进步，不光赶客，也留不住人才。日日新鲜轮换的美食可能比升职加薪更有吸引力，我说的对么？
原文刊登在2015年8月17日《精品购物指南》都会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