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深圳

                
                
凌晨一点的深圳是什么样子呢？
我登上最后一班地铁，在心里盘算着回家的路线，固戍站上车，四个站，宝安中心站下车，十八个站，布吉换乘，六个站，到达横岗，走十分钟到家。
坐在地铁最尾端的车厢，深夜十一点半，里面空荡荡寂静无人。
以前我最喜欢听地铁里呼啸的风声，配上隧道一闪而过的广告灯牌，像是自己主演的独幕剧的开场。
这样想着，一个人坐在地铁里面，竟然也觉得有乐趣。银光色的车厢无限漫长，漆黑的车窗深不见底，这分明是科幻电影的情景，下一刻，也许会有秃着头穿紧身皮衣的外星人车厢另一头走过来，要跟我陷入一场跨越种族的爱情。
当然不是，走过来的是一个穿花裤衩的大叔，还真是秃着头，大喇喇往我对面坐下，他不看我，我不看他，像路两边无所事事的两棵树。心里不觉得害怕，像我一样十二点坐在末班车回家的人，多半是可怜，哪里值得可怕。
到达布吉站的时候正好十二点整，地铁急着关门，我跑着出去，热浪滚滚袭面。
我真佩服这座城市，春去冬来，朝升暮落，它的热气似乎永不停歇。
而我的热气，这一年才二十一岁，就已经掩埋在任何一场异乡奋斗的艰苦岁月里。
打车回横岗，到家时已是凌晨一点。我停在横岗大厦的红灯下，看清楚这座城市深夜的模样。
跟命运般厚重的夜幕低垂，发亮的汽车穿梭如银河星辰，人行道上挤满了夜宵摊，有个小孩遗落了一只鞋在角落，商场橱柜的灯光彻夜不息，把每个神情冷漠的塑料模特照得眉飞色舞。
这座城市啊，向上看是高楼盛世，向下看是烟火人间。
而我却总想当一个活在云端的人。
今天是我来深圳后，第一天上班的日子。我花两个小时的地铁来到公司，穿着高跟鞋一本正经地坐在格子间，画着大红唇佯装自在地参与饭局，心里却紧张地沸反盈天。因为抛弃从前所有的经验和学识，彻底转行，甚至看不懂每一份公司的资料，听不懂会议上每一个同事的发言。
明明坐在冷气底下，背心都淌着汗，怕自己来错了地方，辜负了厚望。从云端跌进了泥土里。
回到家，一身酸痛，满脑臭汗，弯腰换鞋都觉得自己会断成两节，不对，首先是断了脖子，再断了腰，再手脚并断，变成一堆碎尸躺在床上。我真宁愿当一堆碎尸，也没有力气再洗澡洗衣，吹干头发，收拾房间，明天再七点起床，花上浓妆，又是一条好汉。
就这样胡思乱想，满腹牢骚，拖拖拉拉地洗完澡，在阳台上晾衣服时，一直等我回家的阿姨突然走到我身边，柔声跟我说：
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最重要的是要坚强。
那一刻，我觉得深圳的晚风无比温柔，直把我吹得热泪盈眶。
我以为凌晨一点的深圳是孤单，是繁华，是一个人走没有灯的夜路，是一群人在灯光下的狂欢。
没想到，她也是温柔，也是热泪，也是晚风拂面，也是等你把这里当做家。
从明天起，我便要重头来过：坚强工作，温柔生活。
不管是在云端还是在泥土，都像蚂蚁一样工作，像蝴蝶一样生活。
                                                                                                              2015年9月9日夜
                                                                                                                   曾卓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