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女儿聊的话

在上海呆了半个月，大概是这一年最痛苦的半个月。
回来以后和女儿聊天，在初秋夜晚的院子里聊天，在阳光明媚的奶奶房间里聊天，在树影重重的乡间小路上聊天，睡不着午觉时躺在床上聊天……讲了很多话，我心里才渐渐明朗，慢慢有光照进来。
2岁半的女儿会说什么呢？
——妈妈，有虫虫。
——那不是虫虫，是蜜蜂。
——是蜜蜂呀，它在干什么呀？
——它在采蜜呀。
——它采蜜是不是给我吃呀？
——蜜蜂采蜜给你吃，你拿什么给它吃呀？
——我去找东西给蜜蜂吃。
于是她跑开了，认真的去落满叶子的树林里给蜜蜂觅食。
她对着树大喊——树叶！树叶！你给蜜蜂吃好吗?
她对着公鸡大喊——大公鸡！大公鸡！你给蜜蜂吃好吗？
然后她招呼我过去——妈妈，你过来，你采树叶给蜜蜂吃。
一群公鸡在树林间踱步，她说——妈妈，你把小手机拿来，我要给公鸡拍照。
于是她就在公鸡群里走来走去，用镜头对着它们，或者蹲下来，看着公鸡。鸡挪一步，她就站起来挪一步，再蹲下。
看了好久，我也在旁边看了她们好久。
她在田野间唱歌，歌颂的是她最爱的狗尾巴草。
她说：妈妈我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吧，去找狗尾巴草吧。
路边好多狗尾巴草，采不完，她用力拔一根给我，再拔一根给自己，然后我们玩着挠痒痒的游戏，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走在芦苇荡边，兄弟姐妹们一人一根芦苇，洋洋洒洒的在乡间成群的走，威风无比——可是20年过去了，那都好像在某一个根本回不去的时代记忆里，像隔了一条鸿沟。
大概因为乡村都不复存在了。
有一次带女儿在河边走，那还是春天的时候——她看到池塘边仍然用古老的方法洗衣服的奶奶，女儿站在岸上大声喊：老太……！你在洗衣服呀！
我们大人笑个不停，她好像乡间自然长大的孩子，自然的和陌生的乡人打着招呼，不像是这个时代长大的孩子。
我俩在丛林里走的时候 ，听得见公鸡鸣叫的声音，听得见布谷鸟叫的声音，听得见知了叫的声音……同时有好多动物发出响声，但是你不知道它们在哪里。——这就是乡林的可爱。
我带她看院子里种的一排葫芦，她会用力去扯藤蔓上的丝瓜。小狗晒太阳的时候，她会去问个好。
摘一朵小花的时候，爸爸告诉她，小花的后面有个大南瓜——果然，连我也才知道，这是南瓜开的花。
家里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聊着天，我俩单独在奶奶的房间里吹电扇。
我问她
——元旦妈妈带你去爬山好吗？我们坐飞机去爬山……你坐过飞机吗？
——嗯，我坐过……妈妈坐大飞机，我坐小飞机。
——你什么时候坐过飞机啊?
——呜……呜……（她比划着飞机飞的样子）
——你喜欢爬山还是看大海啊？
——喜欢看大海。
——坐几个小时的车去看大海累不累？
——累。（她点点头）
——那我们不去了好不好？
——不好。
——那过几个月妈妈带你去爬山吧。我们和Uncle George、Uncle Eric，还有土土阿姨一起去爬山好不好？
——好！！！！！！
（仿佛浑身充满了劲）
是日下午和她躺在床上。
——你想睡觉吗？
——不想。
——那你陪妈妈聊聊天吧。
——好。
于是我俩都四仰八叉的对着天花板，吹着空调凉凉的风。
——宝宝你在幼儿园睡午觉吗？
——睡午觉。
——哪个小朋友睡在你旁边啊？
——吴思桐自己睡的。
——谁喊你们起来呢？
——张老师喊，小朋友们起来了！起来了！
——噢，你们就起来啦……然后呢？
——然后唱歌，吃饼干。
——还吃什么呢？
——还有豆浆。豆浆和饼干。
——豆浆是你自己倒吗？
——是老师拿来的小杯子。我自己放回去。
——有没有小朋友哭？
——有的。
——你有没有哭？
——我没有哭。
——你最喜欢哪个老师呢？
——陶老师。
——为什么喜欢陶老师呀？
——我哭了，陶老师抱我，我就不哭了。
……
（对话持续了蛮久，好像可以聊蛮多事和心情了。）
吃过晚饭的晚上，我们在院子里看着狗。
她展开双臂，对着空旷的院子大喊：Lucky 大！便！啦！它——大——便——啦！！
然后张狂大笑，感天动地。
她喜欢采花盆里的花。采了两朵送我，忽然“噔噔噔”跑过来，瞪大眼睛指着花盆说——石头动了！
说的好吓人的样子。
我就说——石头要保护花啊，那你不要采了啊。
她就乖乖的走开了。
在院子里唱着歌，在车上唱着歌，走在乡间的路上也唱着歌，唱的都是自己填的词。
——大手牵小手，咕噜噜噜花~~走呀走呀上学去，上学去~
——妈妈哭了，不好看了；宝宝笑了，大家都喜欢~
——狗尾巴草，真勇敢~狗尾巴草，真勇敢~摘一朵，给妈妈~啦啦啦，啦啦啦~
……
其实想一口气记下她所有说的话，但还是记不完的样子。
我们两个人会聊很久很久，完全没有负担。
现在她能回答很多问题了，也可以准确表达自己的感受。
会记得前一天晚上为什么拼命大哭，描述时有满满的逻辑。
会问我拍的照好不好看，如果构图不准确，她会让我站远一点，努力把我放进镜头框里。
会穿着我的靴子用力行走，或者在路上连续跑几百米都不喘气。
很难用手机记录下我们对话时的场景，即使这样白描，好像也没有说清楚我们之间“无负担的对话”是怎样的。
只属于两个人的对话。
怎么说呢，看不到她伤心的时候，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