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你以为的枷锁

在我旅行的三个月里，常常都没与我联系，每每问候她，也都只得到一个不汤不水的回应。她是我最亲的闺蜜，不来过问我旅途安危，还是头一遭。待我回国，才知道她离婚了。 因为把离婚当成一件羞耻的事，她总是不敢正脸看我。观光电梯里说着话，她都要侧向没有风景的那一面。 不得不告诉她，她离婚，是普天同喜的事，离开一段错的婚姻，离开一个错的人，将有一个全新开始，不是值得兴奋吗。 根本忘不了她抓现场的反应，握着电话跟我哭得撕心裂肺。事后小心翼翼地再提起，她说，当时去抓前夫外遇，自己哭得颤抖，就站在酒店房间窗口旁，恨不得立马往楼下跳，“可惜有防盗网”。 孩子曾是离婚的阻障。常常说过，为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宁受一辈子委屈，也要守着这段苟延残喘的婚姻。恰不知，这是顶顶愚蠢的想法。他日孩子长大，知道父母冰炭不洽，而自己竟是这段婚姻的唯一延续理由，该有多难受。 婚离了不到半年，常常想清了该前进的方向，积蓄不多，东西西借，只够开小小一爿修甲店。三姑六婆不是没有嘴碎的，“带着孩子很难再嫁”“女人过了三十还有什么好挑的”，但并不影响常常四处看店面，张罗新的生意，和新的人生。 离婚后，常常与前夫依然维持朋友关系，自始至终听不见她在孩子面前讲他半句不是。在孩子心里，他还是“爸爸”，没有离开，没有抛弃，只是不再与“妈妈”是夫妻。这是智慧又温和的方式，并没有损毁那道保护孩子的屏障。 我也见过常常对前夫的情深，在他被误诊得癌时，常常半步不离，可惜他并未珍惜，一步步把婚姻拼图拆碎。那些爱得情深，都是在特定的场景和心情里；当环境、经历都变了，人心也就变了——不要去责怪爱情薄情了，存在过，就好。 小婧最爱让人猜年龄，聪明的人往小猜，实在的人往大猜，但无论何人，知道她的真实年龄，都吃一惊——看起来才20出头的她，女儿都上小学了。对方吃惊的表情是一种不言语的赞美，小婧往往因此乐上好一会。 听说她以前不是这样乐观轻松。婚前，她的前夫允诺要摘星星赠她，婚后却热枕不再。前夫醉酒，她驾车去接。她开着车，后座的前夫满嘴酒气地与朋友谩骂“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娶了这么个垃圾女人”。我没有问小婧她做错了什么，我相信她什么都没做错，错的只是人心。她说，当时她一边开车，眼泪一个劲地往方向盘上坠。 后来她终于决定离开他，带着孩子独自生活。曾经最惧怕的生活方式，忽然成了眼前将面对的。 现在的她几乎当爹又当妈，拼命工作，业余投资，带着孩子跑东南亚跑台湾，学潜水学品酒。她肯定偶尔也哭，在夜深人静时，在渴望臂膀时，但再不会那样坐在车里、握着方向盘、发着抖不敢哭出声，再没人有资格命令她这样。她涂甲油，烫睫毛，不容许自己邋遢，因为下一个拐弯，就有可能遇见能给予她崭新婚姻的人。 蓝姐姐与我只见过匆匆一面，却坚持约我再见，按她的话说，感觉我是“能聊得来的人”。我的直觉不如她准，再见面时能聊上一晚，是我始料未及的。 在国家部委工作的蓝姐姐看起来收入稳定，人显青春大气。其实只是因为她不是祥林嫂，不拽着别人耳朵絮叨自己吃过的苦。 曾与前夫同一部门的她，在离婚后总受人诟病，说她工作靠前夫介绍得来。说闲话的那些人，与往日眼巴巴艳羡她生活美满的，是同一批人：得意时千人捧，失意时万人踩。她自然清楚工作靠自己努力得来，但人言可畏，她决定辞职。 她报考了一个“想都没想过会考上”的部门，孩子都上大学了的她，重当了一回学生妹，天天埋首书里。她说，以前不相信一夜白发这种事情，历经这次大考的压力后，严重掉发体重暴肥暴瘦的她不得不信。结果，“居然考上了”，也得以堵上那些毒辣的嘴。 为她倒茶，她连连谢我，抱歉地说“不该让晚辈倒茶，可前夫宠坏了我，以至于有时我都不会去顾及这些细节”。可见他也曾对她好，我问蓝姐姐，那是什么让他变了，是他突然发迹了，还是有外遇，蓝姐姐摇头，都不是。我总想找出一个具体理由，去解释一个人一段情的急转弯，但后来才明白，走出婚姻捆绑的人，根本不该去追问缘由，不介意答案不在乎真相，才是真正的放下。 她儿子在国外求学，她不时担心；工作忙碌，难得的周末只好用来补眠；偶尔也希望组建新的家庭，但又怕踩进同一个坑。在蓝姐姐这里，没有鸡汤，但不妨碍她树立起女战士的形象：不是所有人，都敢跳出旧的生活圈子，重建一切。 你若问她们，为什么坚持了这么久才离开他们，一定能听到千千万万种答案。那些，都是她们以为的枷锁。当婚姻的裂痕明了得无法掩盖，她们终于想通，勇敢出走后，才发现那些枷锁都来自于自己的臆想——没有人有资格批判你的生活，没有人有权利捆绑你的幸福，没有人可以抽走你的骨气，没有人规定你一辈子只能守着一口即将枯萎的井。是的，那些枷锁都是你的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