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鱼！时间都被它卡住了！
该死的鱼！时间都被它卡住了！
2015-10-20 15:33
我八岁那年的暑假，某天清晨，父亲像往常一样，一边喝牛奶一边看他的报纸。我敲碎鸡蛋壳，父亲把报纸递给我，全然没顾忌我不识字这一事实，指着报纸上不起眼的小块对我说：“看，有个家伙声称自己发现我们的时间被卡住了！”
“卡住是什么意思?”
“卡住就是不能上也不能下，有人说我们要被卡在二十年里了。”
八岁的我耐心地去掉了鸡蛋上的最后一小枚蛋壳，咬了一口，有些感叹，中产阶级男子一旦到了中年，发现自己终究不能跳脱千篇一律的平淡生活，就开始对江湖骗子的言论分外感兴趣。这是定律吧，想要摆脱长久的单调，得需要靠惊世骇俗的假想。在那个年龄段，我总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自己明明只有八岁，但总觉得自己比周围的人活得都要长，长很多很多。
父亲继续说：“时间是种奇妙的东西啊，有人说小孩能听见时间流淌的声音。时间流淌是什么声音，真是有意思啊。儿子，你听得到那声音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半开玩笑的，自己笑得很开心。
“听得见。”
“什么？”父亲觉得我的话好笑，又问我：“那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嗯，不太好学，大概就是这样的：嘀——”我试图模仿那个声音，“嘀”是一个拉长的音。
这时候，母亲买回一条活鱼，没有杀死就塞进了冰箱。
我想说的是，那次我千真万确不是在跟我父亲开玩笑，后来的我知道了我听到的“嘀”声只不过是电冰箱运转的声音，当家中寂静时，就能听到那声音，但当时我真的认为那就是时间流淌的声音，这个家里，唯一不灭的电器，永恒的“嘀”声。
……
二十八岁的时候，我一个人单住了，父母把这个房子留给我，搬去乡下了。
房子里的各种电器几乎都换了一大通，但那个冰箱却一直没坏，甚至也没有出现任何毛病，发着它永恒的“嘀”声，这个时代，在我周围半公里大概都再找不到一台一直响的电冰箱了吧。
当然，二十多岁的独居男子，自己捣鼓饭菜也是偶尔才会发生的事情，总体来说，虽然一起生活，但我和电冰箱的交集甚少，尤其是冷藏区，自打我父母离开后，我打开的次数加起来估计不超过五次，我知道里面装得慢慢的是待加工的食品，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但说也偶然，我今天突发奇想，要翻翻看那个冷藏柜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首先是变质的速冻水饺，然后是切块的胡萝卜丁，都不能吃，当然。翻到最里面，竟然是，一只鱼。鱼的眼睛好大好大，鼓鼓的，好像还在膨胀着，看着就像个带着激进理想的政客。
我竟然想起来，二十年前，我母亲买过一条鱼，可我们并未吃它，鱼没有被杀死就进了冰箱，但是整个世界都遗忘了它，二十年后重见天日。
等等，不是吧，鱼还活着？
不得了啊，鱼从我手里跳出去了，现在地板上啪啪地跳！
我在洗碗槽里装了水，把鱼扔进去，审问它。
“你是二十年前那只鱼？”
“是。”
“活了二十年？二十岁的鱼？”
“不是吧，鱼活不了二十年，我就活了一年。”
“别狡辩，你做了什么，鱼精！”
“对不起，我跳过了这二十年时间。”
“什么？怎么跳？”
“在你家冰箱里跳的啊，你不知道吗？你家冰箱是可以对时间做手脚的。”
“胡说，我家冰箱又不是时光机。”
“是的呢。你怎么不知道呢？它不是一直“嘀”吗，那是时间流淌的声音。”
“那年代冰箱都响。”
“可是时光机仅此一台！”鱼尖叫着，“机器里的活物就可以使用它，你妈妈不把我杀死就把我放进去，我知道，我原本应该做一条本本分分的鱼，等你母亲中午回来杀死我，做成菜。事实上，之前的那些活鱼都是这么做的，既然是鱼，被杀掉做菜也是不可避免的嘛，不能因为碰巧进了时光机就为所欲为，忘掉鱼的本分。”
“道理你都懂，为什么不照着做？”
“我的天，这能怪我？要是你们那天中午杀死我，我自然无话可说。可是，我在机器里看见以后的事，你们忘了杀我，因此，我要在黑乎乎的，冰冷的又狭小的空间里呆二十年啊，直到你二十八岁，也就是今天，我才能被找出来。换了谁，也不能忍啊，尤其，你提前知道了自己将遭受这一境遇，并且你还有办法轻而易举地避免掉。这时候，打算，无论招致什么后果，也要做点什么，就让自己跳过了这二十年。”
“哦，这么一说，也是值得同情和理解的，换了我，也要跳过这二十年。”我想象自己作为一只活鱼，被放进冰箱，门关上后，灯就灭了，然后我就在黑暗里等着死亡。单就这个场景，不考虑二十年什么的，我就不寒而栗了。
“可是你终究还是一条鱼哦。”我看着鱼，露出狡黠的一笑，菜刀落下来，鱼被剁开了。我并不认为自己做了恶事，如它所说，鱼不能忍的不是死，而是这二十年的幽闭和孤独，至于死和被烹饪，它们觉得那都是天经地义的。
但是鱼的命很长，被剁开之后，它们还是能苟且活个一阵子，有时候没有了鱼头的身体还会蹦跶。
出乎意料的，鱼一脸惊恐，拼了命地叫：“白痴！你知道你做了什么？我会死的！我死了不要紧，可是我一旦死了，我在那机器里做的决定也得反悔！”
“决定反悔？那也是你自己的事吧，反正都死了，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我们都玩完了！”
鱼死了。
……
恍惚中，我听见父亲的声音，但我好像很快忘掉了许多事，我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不是吗？
“时间流淌是什么声音，真是有意思啊。儿子，你听得到那声音吗？”
“听得见。大概就是这样的：嘀——”
这时候，母亲买回一条活鱼，没有杀死就塞进了冰箱。
2015-10-20 15:33
我八岁那年的暑假，某天清晨，父亲像往常一样，一边喝牛奶一边看他的报纸。我敲碎鸡蛋壳，父亲把报纸递给我，全然没顾忌我不识字这一事实，指着报纸上不起眼的小块对我说：“看，有个家伙声称自己发现我们的时间被卡住了！”
“卡住是什么意思?”
“卡住就是不能上也不能下，有人说我们要被卡在二十年里了。”
八岁的我耐心地去掉了鸡蛋上的最后一小枚蛋壳，咬了一口，有些感叹，中产阶级男子一旦到了中年，发现自己终究不能跳脱千篇一律的平淡生活，就开始对江湖骗子的言论分外感兴趣。这是定律吧，想要摆脱长久的单调，得需要靠惊世骇俗的假想。在那个年龄段，我总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自己明明只有八岁，但总觉得自己比周围的人活得都要长，长很多很多。
父亲继续说：“时间是种奇妙的东西啊，有人说小孩能听见时间流淌的声音。时间流淌是什么声音，真是有意思啊。儿子，你听得到那声音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半开玩笑的，自己笑得很开心。
“听得见。”
“什么？”父亲觉得我的话好笑，又问我：“那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嗯，不太好学，大概就是这样的：嘀——”我试图模仿那个声音，“嘀”是一个拉长的音。
这时候，母亲买回一条活鱼，没有杀死就塞进了冰箱。
我想说的是，那次我千真万确不是在跟我父亲开玩笑，后来的我知道了我听到的“嘀”声只不过是电冰箱运转的声音，当家中寂静时，就能听到那声音，但当时我真的认为那就是时间流淌的声音，这个家里，唯一不灭的电器，永恒的“嘀”声。
……
二十八岁的时候，我一个人单住了，父母把这个房子留给我，搬去乡下了。
房子里的各种电器几乎都换了一大通，但那个冰箱却一直没坏，甚至也没有出现任何毛病，发着它永恒的“嘀”声，这个时代，在我周围半公里大概都再找不到一台一直响的电冰箱了吧。
当然，二十多岁的独居男子，自己捣鼓饭菜也是偶尔才会发生的事情，总体来说，虽然一起生活，但我和电冰箱的交集甚少，尤其是冷藏区，自打我父母离开后，我打开的次数加起来估计不超过五次，我知道里面装得慢慢的是待加工的食品，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但说也偶然，我今天突发奇想，要翻翻看那个冷藏柜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首先是变质的速冻水饺，然后是切块的胡萝卜丁，都不能吃，当然。翻到最里面，竟然是，一只鱼。鱼的眼睛好大好大，鼓鼓的，好像还在膨胀着，看着就像个带着激进理想的政客。
我竟然想起来，二十年前，我母亲买过一条鱼，可我们并未吃它，鱼没有被杀死就进了冰箱，但是整个世界都遗忘了它，二十年后重见天日。
等等，不是吧，鱼还活着？
不得了啊，鱼从我手里跳出去了，现在地板上啪啪地跳！
我在洗碗槽里装了水，把鱼扔进去，审问它。
“你是二十年前那只鱼？”
“是。”
“活了二十年？二十岁的鱼？”
“不是吧，鱼活不了二十年，我就活了一年。”
“别狡辩，你做了什么，鱼精！”
“对不起，我跳过了这二十年时间。”
“什么？怎么跳？”
“在你家冰箱里跳的啊，你不知道吗？你家冰箱是可以对时间做手脚的。”
“胡说，我家冰箱又不是时光机。”
“是的呢。你怎么不知道呢？它不是一直“嘀”吗，那是时间流淌的声音。”
“那年代冰箱都响。”
“可是时光机仅此一台！”鱼尖叫着，“机器里的活物就可以使用它，你妈妈不把我杀死就把我放进去，我知道，我原本应该做一条本本分分的鱼，等你母亲中午回来杀死我，做成菜。事实上，之前的那些活鱼都是这么做的，既然是鱼，被杀掉做菜也是不可避免的嘛，不能因为碰巧进了时光机就为所欲为，忘掉鱼的本分。”
“道理你都懂，为什么不照着做？”
“我的天，这能怪我？要是你们那天中午杀死我，我自然无话可说。可是，我在机器里看见以后的事，你们忘了杀我，因此，我要在黑乎乎的，冰冷的又狭小的空间里呆二十年啊，直到你二十八岁，也就是今天，我才能被找出来。换了谁，也不能忍啊，尤其，你提前知道了自己将遭受这一境遇，并且你还有办法轻而易举地避免掉。这时候，打算，无论招致什么后果，也要做点什么，就让自己跳过了这二十年。”
“哦，这么一说，也是值得同情和理解的，换了我，也要跳过这二十年。”我想象自己作为一只活鱼，被放进冰箱，门关上后，灯就灭了，然后我就在黑暗里等着死亡。单就这个场景，不考虑二十年什么的，我就不寒而栗了。
“可是你终究还是一条鱼哦。”我看着鱼，露出狡黠的一笑，菜刀落下来，鱼被剁开了。我并不认为自己做了恶事，如它所说，鱼不能忍的不是死，而是这二十年的幽闭和孤独，至于死和被烹饪，它们觉得那都是天经地义的。
但是鱼的命很长，被剁开之后，它们还是能苟且活个一阵子，有时候没有了鱼头的身体还会蹦跶。
出乎意料的，鱼一脸惊恐，拼了命地叫：“白痴！你知道你做了什么？我会死的！我死了不要紧，可是我一旦死了，我在那机器里做的决定也得反悔！”
“决定反悔？那也是你自己的事吧，反正都死了，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我们都玩完了！”
鱼死了。
……
恍惚中，我听见父亲的声音，但我好像很快忘掉了许多事，我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不是吗？
“时间流淌是什么声音，真是有意思啊。儿子，你听得到那声音吗？”
“听得见。大概就是这样的：嘀——”
这时候，母亲买回一条活鱼，没有杀死就塞进了冰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