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旅行者的妻子。
如果生命是一場旅行。亨利的旅程肯定比常人的更加迂迴。患有慢性時間錯位症的他。會不知不覺地遊離在時間之間。最麻煩的是。他不能控制這種遊離。
他以為他在二十八歲時是第一次遇到二十歲的克萊爾。而克萊爾卻說。我從小就認識你了。和克萊爾結婚多年後。亨利又突然發現自己回到了童年。而這次遇見的卻是六歲的克萊爾。
Ⅰ。
鋪滿陽光的青草地上。一個穿著白襪子黑皮鞋的小女孩拂掠躍起。誰能想到。還咯咯笑著的她竟會懵懂地遇見這輩子的宿命。
小女孩叫克萊爾。第一次見到亨利時。她六歲。他三十六歲。
如茵的綠草坪。透過樹葉落到身上的陽光。她本來在草坪上畫一幅畫來著。可是。一個奇怪的男人出現在小小的克萊爾面前。
這個憑空出現在自家草坪上的裸體男人。帶著溫暖如煦日般的微笑。小小的克萊爾令人驚奇地沒有過多地表現恐懼。她覺得他。像個天使。或者。在所有人的心中。愛的那個人都是天使。即使她小得還不懂得許多道理。她也能感受到那份親切。
愛是與生俱來的敏感。這毫無辦法。就像。一眼可以喜歡上一個人。一眼就可以直接把他PASS掉一樣的道理。
亨利告訴克萊爾他來自未來。他是時間旅行者。在未來他們倆是朋友。
克萊爾頑皮地笑了。她說。只有電影裏的人才時間旅行。
縱然如此。她還是把紅色的毯子借給他遮身。
亨利在一張紙上寫下下一次相見的日期。『一九七七年九月二十九日。星期四。』他把紙交給克萊爾。她很謹慎地收下了。亨利不能控制自己要離開這個時空的。
他向克萊爾伸出手。克萊爾非常勇敢地握住了那雙大手。她不知道。這一握。就是一生的牽掛。
亨利在克萊爾面前瞬間消失。他說他會來看她的。
從那一刻起。克萊爾便開始等待。
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蒼老。
相見。是命運。相愛。卻是沒有辦法的選擇。
Ⅱ。
她和他在不同的時間裏相遇。
他是芝加哥圖書館的圖書管理員。他正經受著一種奇特的遺傳病的折磨。他不能控制自己在時空間旅行。旅行時。他不知道自己會一絲不掛地出現在哪裏。
克萊爾漸漸了解他。並愛上他。
十二歲。克萊爾堅信亨利將來會娶她。十三歲。她對他說。你讓我變得不一樣了。十六歲。他教訓了欺負她的男孩。十七歲。她畫了他的一幅畫像。並且帶著她親愛的外婆見了他。外婆對克萊爾說。他是魔鬼。
克萊爾二十歲了。在圖書館。她欣喜若狂地看著面前的他。她終於等到了他。等到了愛情可以開枝散葉的這一天。
而他。不認得她。他回到她的童年時是在他的未來。
克萊爾控制住想擁抱他的衝動。她說。我是克萊爾•阿布希爾。我小時候就認識你。
她拿出一本淡藍色的兒童日記本給他看。那上面一連串的日期。記錄著他們的每一次相遇。她給他講他們相遇的每一個小細節。
兩個人坐著。彼此凝望。燭光照著兩張年輕的面龐。她伸手觸摸他的臉頰。告訴他她一直都很孤單。亨利把她拉進懷裏。那是久別重逢後的初吻。
陌生的天花板。遙遠處汽車的嘈雜。藍色扶手椅上的天鵝絨長裙。還有男人的領帶。那是他們的初夜。克萊爾的雙手繞過他的肩頭。環住他的脊背。輕輕撫摸他的身體。無盡的思念都落到了現實中這個男人身上。她把紅紅的唇印在他的耳畔。她告訴他自己的想念。她要他。每時每刻。
十月淡淡的陽光覆蓋著克萊爾和亨利。那個溫暖的盹如果可以一直延續下去該有多好。
可是。命運做了另外的安排。從亨利親眼目睹了母親的車禍卻無力改變現實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難以過正常人的生活。最普通的陪伴。他都做不到。
然。一切還是無可逆轉地開始了。他愛上了這個有著牛奶般甜蜜笑容的女子。他要娶她。
Ⅲ。
克萊爾二十二歲。亨利三十歲。
某一天。他吻她。請求她嫁給他。天知道說出這句話亨利要有怎樣的勇氣。
她說。不。他愣了一下。她的笑容花一般綻放出來。我開玩笑。我願意。
儘管他會在她的C上。在浴缸裏隨時消失。然克萊爾還是不願意鬆開他的手。如果她命運就是在無盡的等待中盼著他歸來。她願意。
就像六歲時的那個秋天。她握著他的手說。好吧。我會在草坪等你的。而他會回來。
訂婚戒指是顆祖母綠。微弱的光線從窗戶裏透射進來。它把它們折射成綠色和白色的光芒。
克萊爾做了最美的新娘。她穿著象牙色水洗綢的婚紗。上面綴著蕾絲花邊和小珠子。他為她戴上戒指。她也為他戴上戒指。克萊爾更希望自己的這枚戒指可以套牢他。他不再離開。
亨利還是在晚餐即將開始時去時間旅行了。克萊爾一個人憂心忡忡地想著要編什麽理由向大家解釋新郎不在場這件事。謝天謝地。他回來了。
亨利喝醉了。克萊爾把燈熄滅。吻著亨利向他道晚安。他滿身的酒氣中混雜著海倫的香水。晚安。晚安。她終於嫁給了他。未來的日子。無論遇到什麽。都有她在。像亨利說的那句話一樣。『有妳。我不再孤單了。』
是的。亨利的生活裏有了眼神明亮笑容甜美的克萊爾。每次他離開後。她都安靜地等待他回來。這樣的生活已是完美吧。
不能要求太多。妳把它放哪呢。
Ⅳ。
亨利還是會時常離開。在妳沒有預料的時刻離開。再神出鬼沒地歸來。
克萊爾想要她愛的人能夠留下來。留在她能夠找到的地方。然。這只是奢望而已。於是她希望亨利的一部分變成這個孩子。這樣。當他去旅行時。還會有他的一部分和她在一起。
亨利當然知道克萊爾的渴望。可是他害怕。害怕他的孩子也會是個魔幻般隨時掉進不同時空的寶寶。就像在童話裏蒸發一樣。
所以。就算依仗自己最旺盛的慾望。在克萊爾身上喘息。祈禱性的奇跡能賜給他們一個孩子的同時。亨利身體裏的另一個聲音同樣也會強烈地祈禱。千萬別懷上。
該來的還是來了。二十五歲那年。寶寶睡在了克萊爾的身體裏。
初夏。夜色闌珊。克萊爾洗著盤子。望見那混合著橘色和洋紅色的天空。亨利消失快兩個小時了。一個人吃過飯。洗盤子時。克萊爾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曲。幻想著肚子裏的小傢伙。他一定正一邊陶醉在自己的歌聲中。一邊忙著把這些曲調儲存在他某個精巧的細胞裏。突然。在克萊爾體內深處。盆腔的某個地方。有一種微微的刺痛。
亨利趕回來時。他們已經永遠地失去了那個孩子。克萊爾喃喃自語。你去哪了。
亨利吻她。她的臉上濕濕的。那不是亨利的淚水又是什麽呢。
亨利沒有告訴她。在時間旅行裏。他見到了她。那個叫愛爾芭的姑娘。她有明亮的眼睛。柔軟的頭髮。還有。她叫他爸爸的聲音讓他整個人都柔軟了下來。
那一天終於來到了。克萊爾懷孕了。雖然亨利還是時不時地會離去。亨利握住愛妻的手。輕聲告訴她。他們有個很聰明漂亮的女兒。她像極了小天使。
亨利回到他三十八歲那一年。他見到了他的女兒。她告訴他她見過他。他過世的那一年。她五歲。
讓亨利覺得幸福的是女兒愛爾芭可以掌控自己時間旅行的本領。
Ⅴ。
時間不會放過誰。讓日子無休止過下去。分離的日子還是猙獰著一張臉一點點近了。
『讓它停下。拒絕它。改變它。』他的乞求。他的無奈。毫無用處。他囑託愛爾芭。不要告訴媽媽我什麽時候走了。
克萊爾問。你曾想過要讓時間停止嗎。要是能永遠停留在此刻。我不會反對。心在輕輕地哭泣。然命運的車輪還是繼續無情地轉動。該來的還是要來。不可避免。無法阻止。
時間旅行中。亨利凍傷了腿。病情不斷惡化。新年夜。他破例沒有離開。在克萊爾的懷裏。亨利只想再看清愛人的臉。再靠近些。
他的眼睛還睜著。視線卻穿越到遙不可及的地方。
這一次。他再不會回來了。他永遠地鬆開了被她牽引的手。
亨利在時間裏奔跑。克萊爾已經習慣了那種漫無盡頭的等待。她靠觸摸愛人的體溫來感知時間的溫暖。與冷酷。
只是這一次。克萊爾的等待再不會有結果。
那是從六歲開始的愛戀與等待。它伴隨著她走過童年。走過少女時代。走過人生的每寸時光。在一個個時間點上交匯又錯開。溫言軟語猶在耳畔。熱唇輕撫依然熱烈。那個自己愛的人卻永遠地觸摸不到了。
克萊爾淚如雨下。她打開亨利的抽屜。找到他寫給她的信。他說。克萊爾。我請求妳。把我放進妳的深處。然後去外面的世界。生活吧。愛這個世界。愛活在這個世界裏的自己。請妳自由地穿梭。仿佛沒有阻力。仿佛這個世界和妳原本就同為一體。
現在天色暗了。我也倦了。我愛妳。永永遠遠。時間沒有什麽了不起。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時間真的沒有什麽了不起。這個從童年起陪伴了克萊爾整個人生的男人。他是她的愛人。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親。他是穿越時空的。時間旅行者。
他們在綠草如茵的春天時相遇。他們在盛夏季節定下誓言。他們在落葉繽紛裏擁吻。他們在凜冽如刀的冬天裏分別。縱使他沒有陪伴她過過一個完整的夜晚。縱使他在聖誕節缺席了她的纏綿。那又有什麽了不起。
時間真的沒有什麽了不起。
只要不缺席愛。他在哪裏。愛人的目光就在哪裏。
花朵永不凋謝。只因為愛情始終盛開。
克萊爾相信。永遠地分開。更是永遠地在一起。
他。是時間旅行者。她。是時間旅行者的妻子。
這是一個關於時間與愛的故事。永生永世不過是奢求。然。請相信。只有愛。始終像盛開的玫瑰一樣鮮豔。無論時間怎般流轉。它。永不變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