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么爱她，为什么没把她留下

                
                
文/盒饭君（微博：http://weibo.com/manchengjiao/）
【1】
“干了，这杯。”安桥没等我响应作势就要喝。
我拿起杯子和他碰了下，嘀咕了句：“还有下一杯。”
他喝的是二锅头。我喝的是可乐。
这里是江边的大排档。夜里城市好像又活了过来，白天大家死气沉沉地在地铁上瞌睡着去上班，一下班就来了精神，好像读书的时候，听到下课铃一样。兴奋的神经，不是被下课铃唤醒，就肯定是被饥渴唤醒。
安桥这货，明知道我不会喝酒，偏偏拉我来喝酒。我问，你付钱么？他望着我，说，你觉得我肤浅么？走，陪老子喝酒，我请客。
你付钱。你不肤浅，一点都不肤浅。
他穿着一身漂亮西装，跑来吃大排档。一坐下，就问老板来几瓶二锅头。以他的收入把红酒当矿泉水喝也不是问题，跑来这小摊喝打脑的白酒。我也是有点点醉。
点的烧烤还没上来，他空腹几杯酒下肚，就满脸满脖子都红了。
他问，你知道这烧烤摊有多少年历史了么？
难不成是晚清，还是民国？！
他左手端着酒杯，手肘拄在桌子上，头微微埋在手臂里，右手在那比划。
“苏青要结婚了。”
居然是苏青，安桥这小子还是个痴情货。人长得挺帅，都以为是花花公子，早该把大学那段校园爱情忘在脑后了。现在突然又提起来了。
“安桥，怎么着，你是怕给你发请帖，还是怕不给你发请帖啊？”
“要去。一定要去。”
“都分开好几年了，你在这愁什么？”
“我想好了，我要给她包1160块。”
安桥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没有抽泣声，只是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拍了拍他肩膀。“干了。改天哥给你介绍女朋友。看你这出息。”
那天晚上，安桥果然喝多了，我们打不到车回家。出租司机都不爱载醉鬼。好不容易拦下一辆出租车，可安桥在车上吐了。他整个身子抽搐着，我就知道要吐了。赶紧拿他的衣服兜住。全都吐西装的前襟上了。出租司机忍不住臭味，又怕把车给弄脏了，马上就把我们轰下车了，车钱都没有要，一溜烟地跑了。
后来楞是让他吐干净了，给他买水喝，漱口，然后又找了家烧烤摊吃了个蛋炒饭，才终于稍微清醒一些打车回家。他彻底清醒过来后，第一句话说的是：
我靠！老子的西装。四五千块钱啊。就这样报废了。
打死我也没告诉他，他那天吐的时候，是我拿他衣服给兜住的。
【2】
安桥和苏青这段，大学时我们几个关系好的朋友都知道。但是那天他喝多了还是说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他俩勉强算青梅竹马，确实有点勉强。他们是初中同学。
十三四岁，男孩女孩内心都开始躁动起来。男孩们最流行的游戏就是掀女孩裙子和扯辫子。另外男孩女孩都喜欢说人闲话，觉得谁和谁最配了，谁和谁肯定有一腿。
安桥见苏青第一面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把那种好感看做是一见钟情。我说，你拉倒吧！还时曾相识呢。你咋不说兽性大发呢。十二三岁，懂个屁的爱啊。
苏青学习成绩很好，经常和班上几个女孩结伴，下课尿尿都要一起。小姑娘爱美，穿着漂亮的白裙子，扎着及肩的马尾。正中了少年的意。她们在走廊上玩，或者在操场旁边坐着聊天，总会遭遇突如其来的掀裙子或者扯马尾。
有个少年掀姑娘的裙子，恰巧遇到姑娘自尊心强，蹲地上就哭了起来。少年吓坏了，一边强装作不屑，一边自知没趣地跑开了。结果同行的姑娘告状，少年还被叫请了家长，班主任跑来给大家做思想工作，不要玩这种无趣的游戏。
显然这种行为是没办法禁止的。不多久又死灰复燃了。苏青也遭遇了恶作剧。
眼看自己有好感的姑娘被人捉弄，安桥终于没忍住，站出来护住苏青。他这一帮倒好，少年们给他俩编出了各种离奇的关系，就差是失散多年的兄妹了。
安桥成绩不好，有点痞，不过在苏青面前还是会装一下，说话声音都会压低一些。保护苏青的代价，就是苏青得把作业借他抄。每次大家对课代表说，哎呀，先别收我的作业。安桥早都已经抄好了，他对课代表说，把我的本子放到后面。安桥学习不好，到底脑子不笨。每次他抄作业都会有点改动，免得看起来和苏青的一模一样。
“以后，我就叫你哥哥吧！”
苏青细如大葱的小手伸得直直的，递了包零食在安桥面前。
安桥嘿嘿地傻笑，手挠着后脑勺。半晌之后接过零食，还是傻傻地笑。那时候他保护她，她借作业给他抄，他们被同学传绯闻，苏青觉得好像叫他哥哥，就能缓解这个难题。而安桥还不知道怎么应付，就被她塞过来的零食给收买了，只好默认了这段青梅竹马的兄妹关系。
【3】
少年的感情很奇怪，总是让人难以捉摸。
经过漫长的暑假，安桥和苏青竟然进了同所高中。那时候她还是叫他哥，他叫她妹。只是好像某根指针被拨动之后，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他们给别人说是兄妹啊，闺蜜啊，鬼才信，连闺蜜这个暧昧的词都很难解答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彼此被某种成长的感觉隔开，没能成为男女朋友，却让他们出现了某种暧昧的、羞怯的、难以名状的距离。
是先有男孩来追求苏青。
苏青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陪她上课，去食堂，送她回寝室。他也会偶尔给她买瓶“酷儿”或者其他零食。后来男孩像酷儿这种饮料一样，莫名地就退出了人们的视线，再也没出现在苏青身边。
后来苏青又和学校篮球队一男孩走在一起，每天下午下课都在篮球场看他打篮球，她不像其他花痴姑娘会尖叫好帅，她只是坐在那里书看或者听MP3。那时候流行听周杰伦、信乐团，也听五月天、梁静茹。她还喜欢当时没今天那么火的陈奕迅。陈奕迅当时也很出名，一首《富士山下》或者《裙下之臣》被很多人传唱。
安桥虽然自己不承认，但他一直是个好强的人。
和苏青之间出现莫名的距离感之后，他也开始追求别的女孩。恋爱好像就是他俩抵抗彼此的若即若离，走近一步不知所措，走远一步又生怕看不到对方的感觉。
他们好像进入了竞争的状态，攀比谁找的男女朋友更多、更帅或者更漂亮。高三硝烟四起，他们又像是有心有灵犀的感觉，都在这场比赛中收了手，回归到单身的状态。大家都忙于学习，他们也不能例外，没有人愿意花时间来注视他们的时候，他们又走得很近了。
毕竟，他们是“兄妹”呢。
“苏青，你和别人亲过没？”“管你什么事？”
“不说算了！我是觉得，亲也没什么好玩的。”“那你和一班那个肖楠亲过咯？”
“管你什么事！”
他们常常调侃地说着一些有的没的。彼此心里都明白，越想证明什么，越想划清界限，越是走得近。他们只是不知道怎么来面对这份从一开始被界定为“兄妹”的感情。到最后却选择用恋爱的方式去激怒对方，挑起对方对自己的关注。所有的辗转不过是他们需要彼此而已，这些都成为他们青春期彼此需要的不恰当表达。
【4】
高考前他们约定考同一所大学。结果妹子来了重庆，安桥却考得很差，留下复读一年。最后安桥来到我们学校，我们也相识成为了朋友。
刚进大学那阵，大家春风化雨，逮着看对眼的就谈恋爱，厉害的在军训时就在一起了，进校就出双入对，也真是被这中国式情感观念和性教育给饥渴太久了。去他妹的不能早恋，结果害得不少人进入大学就开始走上爱和伤的不归路。
但是安桥并没加入这场浩大的情感游戏。
“我早已经有女朋友了！哈哈哈。”安桥笑起来嘴都快咧耳根子上了。
妹子是隔壁大学大二的苏青。我靠！当时在我们看来，能够勾搭上学姐，简直牛逼爆了。他只是淡淡地说，苏青是他中学同学。
安桥每次来我们寝室都说，莫要辜负了大好青春啊，玩你妹的游戏。你们怎么舍得这全校的妹子孤单寂寞呢？我们知道，他又是来秀恩爱了。说得好像大家喜欢打游戏不喜欢谈恋爱似的，找个对眼的姑娘哪那么容易。
滚去见你的学姐女朋友吧。
我们寝室的少年，除了我没游戏瘾，感觉不能和室友们脱离团队才一起玩，小白是一边谈恋爱一边玩，为此没被我们少骂过。要么别玩游戏，好好去谈他的恋爱，要么就好好玩游戏，别想妹子了。他常常打个游戏，半途跑了，还咋组队！我靠！
安桥和苏青虽然隔开着一段距离，毕竟不远，没事儿安桥总会跑去找苏青，给她带她喜欢吃的提拉米苏。他们常常相约在学校附近租自行车，沿着斜坡骑到江边，有时候他们还会把自行车锁在江边的栏杆上，沿着窄窄的梯子到江边捡鹅卵石。
安桥好多次跑回来炫耀他们捡到的漂亮鹅卵石，还不时给我们说，提拉米苏的意思是“带我走”。我靠，你肉不肉麻。一大老爷们，跑来跟另外一群光棍大老爷们说，提拉米苏是“带我走”！！！
小白玩着游戏头也不抬：提拉米苏，回去把菊花洗干净。
安桥：滚！
安桥给我说，江边有家烧烤店还不错，老板在那里经营好多年了。别人有房有车，可还是在那做烧烤，常常有人很远都跑去吃。他和苏青常常在那家烧烤店吃东西，每次他们骑车去江边都一定会去他们那吃烧烤。还说下次带我去吃。
有段时间，我正喜欢一个姑娘，安桥让我做点浪漫的事追求姑娘。
安桥说，那次苏青和他们话剧社的小伙伴准备了很久的戏，要在学校晚会上演，结果节目审核没通过，她特别难过。哭得稀里哗啦的，他二话没说，买了一个提拉米苏蛋糕过去，拉着她就往车站走。
他把她带去了重庆江津的爱情天梯，说要去那里见证他们彼此的爱情。
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难过，他都可以帮她分担。
他在爱情天梯顶上，牵着苏青的手，用野花编了一只草戒指，给她戴上。说他会永远保护她，让她过开心快乐幸福的生活。一辈子！
【5】
安桥一直是个自尊心满强的人，想法特别多，感动的时候让人很感动，别扭的时候也让人觉得太女人气。有时候请他吃个饭，他非得请回来，还说，你们重庆人不是都“耿直”么！
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在斜坡上他叫住前面人，结果发现认错人了，之后他是叨念了半天，觉得自己太丢脸。我说，这认错人不很正常的事情么。
在图书馆门口看到海报，陈奕迅世界巡回演唱会拉开帷幕了。有重庆站。
这当口安桥电话响了。苏青打来的。
苏青也看到了他们学校的海报。她想去看陈奕迅的演唱会。他俩讲电话，我都能从听筒里听到苏青激动的声音。她很喜欢陈奕迅，觉得陈奕迅的歌简直能唱到人心里。这次世界巡回演唱会那么轰动，她说她一定要去听。错过这次，肯定会超级遗憾。
刷票那天，安桥叫我帮他一起刷。他要抢最便宜的，结果刷开就只剩下580的票了。他犹豫了好久，问我能不能借他些钱。我们寝室一起给他凑了1160元，买了580的票。
安桥沉默了片刻：感谢兄弟们，回头我一定尽快还你们。
大家玩笑地说：泡妹子要紧，但别把我们几个饿死就行啊。
这1160元都够安桥一个月生活费了。泡个妹子真不容易。这演唱会为何物，对我们来说，什么话剧啊，演唱会啊，从来不知道是什么。那些都是高富帅和白富美的游戏啊。
亲爱像两兄妹
爱让我们虚伪
我得到于事无补的安慰
你也得到模仿爱上一个人的机会
残忍也不是慈悲
这样的关系你说多完美
演唱会那天，陈奕迅唱到这悲伤的歌，苏青侧脸过来对着安桥笑。是啊，当初他们俩还以兄妹相称呢。她一边跟着唱，一边把头倚在安桥怀里。安桥笑了笑，把苏青搂得更紧了。
“真想进到内场啊，好想更近一点，看得更清楚。陈奕迅好帅！那声音太美了。”
演唱会结束后，安桥都很少在我们宿舍出现。这小子是要携款潜逃了么，饿死宝宝们了。
结果，安桥出去做兼职去了。去帮人家发传单。发传单早上9点就要到商圈附近，一直发到下午6点左右，一天100块钱，包中午一餐十五块的快餐。发的都是男性专科医院的广告，这让安桥特别恼火，什么阳痿、早泄……要想点发完，就必须得到人多的地方，可进到商圈里，又容易被城管收东西赶走。
桥特别不好意思去发，但没办法，借了演唱会的钱，又想早点还，只得硬着头皮干。有次天气特别热，他想早点发完回去休息，跑到商圈里面去了，被城管追了几条街，他才跑掉，那次差点没给他结工钱。
苏青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觉得不想她看到自己那么窘迫。有次，我刚好在商圈碰到安桥，他特别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我伸手过去问他要了一份传单，然后说帮他发吧，他说好啊，然后又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伸手问他拿了一些，说，哥只能帮你这点了。
安桥说，他知道我们没要求他赶紧还钱，可是他还是想早点还。
安桥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最近几年才稍微好转。小时候家里困难，时不时有人来家里，爸妈都会做好吃的招待他们，可吃饭的时候他们聊天，常常都会吵起来，父母都卑躬屈膝，他才知道那些来家里的客人都是来追债的。
每次追债的人来吵他爸妈，他都想去打那些人，可是自己太小根本打不过……
他想尽快地把钱还我们，一场演唱会就把自己搞得那么落魄，他想多挣点钱，以后带苏青去看1280甚至1580的，不想她跟着自己受苦。
别把自己搞得那么累。我拍拍他的肩膀。
【6】
人生很长，故事却很短。
安桥觉得只有足够钱，才能让自己安心，才能让苏青安心。连演唱会门票都让自己那么艰难，以后岂不是真的陷入到“贫贱夫妻百事哀”当中？他都能料想到，最后感情葬送在那些鸡毛蒜皮的争吵里。
自尊心和压力发酵，终于成为横亘在他和苏青之间最大的问题。苏青需要安桥时，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安桥面对苏青的情绪，总说她不懂事，他必须得挣钱才能让他妈的感情不那么苍白。
“我嫌弃你穷了么？”
“你怎么知道以后我们会为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
他总是说：“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懂。”
“现在你不会拿钱和我吵，迟早都会的。”
“你究竟是想挣钱让我过好，还是想要一个在争吵时站上风的理由？”
自尊这个撑破玻璃心的难题，终于把安桥和苏青推开得越来越远。他们终于还是分手了。
“我要的不是你有多少钱。只是想你好好地陪陪我。”
他们终于从“亲爱像两兄妹”变成“被爱爱人原来一样可悲”。他们以兄妹相称开始，她借作业给他，他保护他，轰轰烈烈地开始，却草草收尾了。紫霞仙子说：我猜中了开头，可是猜不着这结局。
他们分开之，安桥消沉了好久。他觉得自己执着的人和事却并不能理解自己。他拉着我陪他喝酒，听他絮叨。说他多么多么爱苏青，没想到竟然闹得这步田地。
毕业后他进到一家外企，开始了脱离群众的生活。
没日没夜加班，从一名普通员工终于做到部门经理。俗套得像这大多数人的现实，没有一点不同。和苏青分开之后，安桥突然过得像个励志故事，一蹶不振的屌丝奋发图强，人生逆袭月薪上万成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高富帅。
那天他跟领导接待一组外国客户，接到了苏青的电话。他楞了好几秒，挂掉了。然后继续用流利的英文和客户介绍业务。
“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亲口告诉你。安桥。我要结婚了。”
送走客户后，安桥在公司的过道上呆了好久。远处没有山，只是看不到尽头的高楼。
对我好对我好好到无路可退
可是我也很想有个人陪
才不愿把你得罪于是那么迂回
一时进一时退保持安全范围
这个阴谋让我好惭愧
享受被爱滋味却不让你想入非非
就让我们虚伪
有感情别浪费
不能相爱的一对
亲爱像两兄妹
爱让我们虚伪
我得到于事无补的安慰
你也得到模仿爱上一个人的机会
残忍也不失慈悲
这样的关系你说多完美
仿佛到这里，才发现《兄妹》根本讲的不是他和苏青的故事。但是结局是一样的悲伤。赢了全世界，输了你又有什么意义？从开始他就没明白爱一个人的真正意义。
分开了，心并没有放下。安桥总觉得好像不提及，这个故事就可以有一个不那么悲伤的结局。收到苏青的短信，安桥才明白，结局早已经写在开头了。就像他们的相遇一样，亲爱就像对兄妹，怎么可能成为永远的一对？！
【7】
“陪我去苏青的婚礼吧？”
“怎么，你要去大闹婚礼现场么？”
“我靠！那是必须的啊。这红包可不能白送啊。”
“你要想好，带我去，我可不给份子钱哦。”
那天安桥一杯酒都没有喝，没哭也没闹，一个劲地给苏青说着祝福。
末了，安桥对苏青说：
“这个红包是学费，1160块，我得亲手来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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