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

  华南不应物候。寒露过后，终于起了一阵冷风，很短暂，又重新热了起来。老陆寄来冬天的礼物，我随口问：“还有水红菱吗？”电话那头就回：“还是有的，但绝佳的，得跑四五十公里，去宜兴，觅能觅得到的。”算了，我说，不一定非要吃。
   “那不同，你有乡愁的，我们这里虽有，也不是年年记得买，但想吃的话总归容易。”她说。我说，前年在朵云轩遇见的写苏州艺术志的姑娘：“她发菱角，发鸡头米，照片出色的来，把我馋的。”老陆无动于衷：“馋的就是你这种人嘛。”
   最末一趟吃鲜菱，是大前年，约了去北京，她下了飞机，从包里摸出来的两粒。倒数第二趟，则在上海，她坐火车，携来一小兜水红菱，黄陂路一家暗绰绰餐馆，评弹抑扬顿挫，伊剥好壳，嫣红色发灰，已不大鲜灵，水分跑走了一半，菱肉温吞吞递过来，指甲缝里嵌了菱皮。我肚皮痛，没滋没味地吃了。
 
                
                
  她家乡与敝乡同在中吴，我在常州，她在金坛。沪宁线上，秋深后菱角脆嫩清爽，迥然不同于甜蜜。城里城外水系河桥，记忆中远远一个红菱荡（塘？），坐几站路就到了，我没去玩过，因为“女小姥不能在外头野”。老陆却屙了胆，天不怕地不怕，日日野到天黑，她父母不等晚饭，威胁过八点即收饭桌，她绝不受威胁，宁愿饿到地老天荒，尽量熬到墨哧黑回家，无论尽不尽兴，哪怕百无聊赖。日后我初识野菱，在洪泽湖，一隅荡漾的浮绿，扶着栏杆，她教，你看，叶子像个菱形。
  其中一种，是周作人笔下的四角菱，“每日上午门外有人叫卖‘菱角’，小孩子们都吵着买，因此常买十来包给他们分吃，每人也只分得十几个罢了。”数十年过去了，这微渺的风物仍受儿童欢迎，煮熟后的菱壳灰黄，菱肉粉糯，摊贩在学校门口装入小小纸袋，确是可爱的零食，偶而也有因太嫩而仅剩了一泡水的，又实在菱小肉少，不耐烦的家伙，只随便乱嚼一通罢了。
  菱之别名，由一支茎，在水里支撑整个菱盘而古称“芰”，即《离骚》“制芰荷以为衣”之芰。七月菱熟，八月拨落，七菱八落，为“七零八落”源来。至今仍偶尔把老陆当度娘：生吃如何不沾染肝吸虫姜片虫？老陆无所谓，照例无畏：“有人吃个熟鸡蛋也怕烫，自来水下面冲一冲就好了嘛，说什么自来水不干净、有寄生虫，吃点自来水也怕，怕什么。菱肉从壳里剥出来，和鸡蛋从壳里剥出来一样，怕什么。”
  水红菱、青菱、馄饨菱、乌菱，食过几种，以四角的多，两角为少。菱壳亦有水红、嫣红、浅碧、酱乌之分。淘宝当然有售，有的好评，时而差评。市上则惯见菱粉冒充藕粉，常以藕粉作早餐而发现的。商家不妨学习《红楼梦》“村姥姥信口开河”一回，此回“菱粉糕”和鸡油卷儿一道出现，姑娘奶奶们吃的，应是南边细点心。卖了好价钱也不一定。
  近年来翻书多及魏晋南北朝，比过去更欢喜《采莲曲》，同属乐府诗旧题的还有《采菱曲》，都算“细点心”。江南弄，梁武帝好清兴哉，写来，桂棹容与歌采菱。
                
                
 谢谢@斜晖脉脉拍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