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最近做梦常常会梦见老屋,梦里的老屋还是那样的熟悉,这几天竟然有了早睡的想法,只有在梦里老屋出现的那一瞬间我才觉得有安全感,像很久不回家的孩子,突然吃到了妈妈做的菜,那种满足感无以言表。细细数来,老屋拆除至今已经是整整一百天。其实拆除老屋要集体规划的消息已经是断断续续几十年,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么快,从发布通知到拆除老屋仅仅十几天而已,让我从情感上难以接受,也来不及接受,卒不及防地就见它轰然倒地,越是这种应接不暇才会加深我对老屋的怀念,其实在我心里,它并没有拆除,还一直在那,你看,大红铁门上依旧还贴着春节时的春联,门两边两个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随着一阵风来,摇摇摆摆,悠然自得。门口的一侧还是那颗每当清明节前后就眼巴巴盯着要折新芽炒鸡蛋的香椿树,现在这个季节已经是脱了枝叶,开始准备过冬...... 听爷爷说起,我们在老屋这个位置住了大概要上百年,老屋最近的一次翻新是文革结束的那一年,爸爸也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姑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爷爷的爸爸,也就是我的曾祖父为了给孩子们提供一个还算体面的家境,就盖了现在的老屋,其实说起来现在老屋已经快要四十岁。现在的老屋已经被改造了些,从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记得老屋比现在要高大威猛,可能对于一个三四岁的孩童来说,什么都是高大的。直到最后我亲眼看见它倒塌在面前的时候,突然觉得它其实并没有我印象里那么高大,只是挖掘机轻轻一推就粉身碎骨。7月17号早晨,当拆迁队开始通知要拆除的时候,爸爸让我离开去新家里等着,我执意要留下,老屋在我心里不仅仅是我生活的地方,更成了 我一个很重要的亲人和朋友。我坚持要留下,要送它最后一程,做个告别。当拆迁队还没有到达的时候,我跑进老屋里拿着相机要拍些照片留念的时候,突然看见空空如也的它,眼睛就模糊了。老墙上还有我小时候的涂鸦,还有我歪歪扭扭写着的几个字“山”“水”“火”“田”,墙皮已经有些脱落,但是用煤炭写过的字却还是很清晰。这几个字是爷爷教给我写的,而现如今,爷爷已经离开我十年了,接着老屋又要离开我。突然觉得脸上滚烫。我慢慢走着看见北屋里墙上的挂历,可是有些年头的挂历,但是依旧没有撕掉,总觉得是份念想,有我从小到大得的奖状,那时候得了一张奖状就央求妈妈贴在正房最显眼处,想要得到更多人的关注和表扬。顺着正房往左一间是爷爷生前住的房子,以前有一盘炕,爷爷总是睡惯了炕,说暖炕舒服。爷爷去世后就拆除了,现在改成了储物间,里面放着一张八仙桌和两张高背圈椅子。都是爷爷结婚的时候的新婚礼物。现在知道要拆迁的时候,爷爷的房子也被收拾的一干二净,只剩几个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夹杂着陈年已久带着油渍的硬纸壳。从原路返回再到正房的右侧一间是我们的卧室,现在也是空空,只有碎花顶棚与青色的床尾布。窗户是近几年才刚刚换的大窗,以前这个房间见光比较少,自从换了大窗之后天一亮,整个屋子就开始明亮起来。妈竟然开玩笑的说再也不敢睡懒觉了,太阳一出就晒了屁股。 我慢慢走出正房,来到东厢房,这个房子现在已经破败不堪了,因为在拆迁的前几日,爸爸通知了在外搞养殖的亲戚来拆些有用的木头和砖瓦。等我15号来到家的时候,它已经没了房顶,没了窗户,没了木门。当我一进门看到散落的房顶的时候,心里竟是一阵刺痛,以至于我对那个亲戚也并没有太热情的打招呼,我感觉他像是在伤害我的亲人。虽然拆迁已是事实,可是我仍然不能接受这提前的“肢体分解”。这是弟弟结婚的婚房,墙上还有他结婚时贴的小装饰物,夹杂在这一堆破砖烂瓦中,显得极其不协调。顶棚的包装纸也凄凄凉凉得散了一地。走出了东厢房来到西厢房,这是我们的厨房,多年的烟熏火燎已经将它变成了一个黢黑的老人,黑黑的灶,还有断了几根还残余几根的炉底。就在今天早晨,我们还在这里煮的面条,做的荷包蛋。还有零零散散的火星在忽亮忽灭,温暖着我荒凉的心。似乎还残存着一些面条的香味。没想到一顿葱油面竟是我们给老屋践行的“大餐”,吃完这顿饭,我们就各奔东西。一些柴火横七竖八躺在灶间,一只盛水的小翁似乎也感知到了离别,竟然渗出水来。出了厨房再往前就是储物间,这里面可是杂七杂八的,不过往日担当仓库的它此时也是一如空空。只有冰冷的水泥地面和梁上挂着那个小篮子,那是家里存放腊肉以及蔬菜种子的篮子。风一吹,它摇晃起来,一种寂寥灌满全身。 我挪动着身子走出了这个屋子,站在院子中央,这个院子其实也就几十个平方,但是它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故事,都有我的童年记忆。你看,那颗生长在院子东北方向 的石榴树,树干已像老人的脸,沟沟壑壑的皱纹爬满身体,枝桠也不如以前那么茂密。是啊,它已经快三十岁了,是我出生那天,爷爷亲手种在这里的。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我长大了,而它变老了,爷爷不在了,这就是岁月。石榴树的根系已经伸展到了街道上,因为在那里它忍不住在地下的沉寂,悄悄地在邻居的墙根下钻出了一棵新的枝桠。当时我跟爸爸说能不能把这棵树移走,搬到我们新家附近或者是把它移到田头。爸爸摇了摇头说,人挪活,树挪死。这句话平常听到是劝人的话,没想到真正等到它开始在现实中印证的时候,我是那样的不能接受。我从包里抽出一根红丝带,系在树干上,那还是我去参加一场拓展训练,教练分发的红丝带。那是一场关于爱的训练。内容是我们总是忙忙碌碌,忘记了与最亲的人表达出爱。爱就要大声说出来,每人一根红丝带,戴上他,对身边每一个人一个拥抱,对爱与被爱的人说出爱,拥抱他们。起风了,红丝带随着风舞蹈起来,也似乎是在想我招手,我走过去摸了摸它让岁月雕刻了的脸,真的很扎人,也很扎心。我拥抱了他,说了声再见。模糊的双眼里我看到了爷爷正在给一棵小树填土浇水,他看小树的眼神里贮满了爱意。他好像也感知到了我,抬起头,冲我笑了。那样子我在梦里看到过。树也是有生命的吧,如果它的不能移注定了生命的终结。我希望它能到达爷爷在的地方,替我转达一些想念。我拍了拍它的身体,又说了句再见。 外面拆迁队的工头在门口大喊,里面还有没有人。这个时刻还是来得这么快。我快走了几步到了大门口。突然觉得身体像被什么东西给拉住了,不能前行。原来是大门口小时候我们经常玩的一块木头。那是一块已经被多少人摸的变得通体光滑的木头,上面的木纹已经看不清楚,浑身透着亮光。这块木头叫枕木,是以前的时候用来栓门的。虽然后来老屋几经改造,但是这块木头确完整地保存下来。大门由黑色小木门换成原色大木门,又由原色大木门换成红色大铁门。这变迁里估计也有爷爷和爸爸的不舍,他们还是愿意把这块不搭配的枕木保留至今。我顺手想把这块枕木拿走,但是一拉确差点将我拽倒,原来已经由我小时候可以随意拿下来玩改成了由粗铁链固定在门两侧。我急红了脸,大叫爸爸来帮忙。后来在拆迁队的帮助下,我取下了它,爸爸还在后悔他怎么忘了提前拆下它。可能这是老屋最后能留给我们的纪念,是它原生的形态。 轰隆隆的大机器开到了老屋前,该来的还是要来,躲不过。我们要说在再见了。妈妈突然跳出来说,再等两分钟。她拉着我急匆匆地跑进院子里,从一个小布兜里拿出了些黄纸和祭品还有鞭炮。按照当地的风俗,在动土前,要做个仪式。愿里是希望所有曾经庇护我们的神灵都得以安定,然后放一挂鞭炮祛除一切邪气。神真的存在与否,无人可知,但是只要你心中有善爱,我想那便是你的神。看着燃烧的纸灰旋转旋转地飘向了各个房间,我双手合十,默念珍重。 庞然大物的一只手就轻轻地抓走了老屋正方的脑袋,其实很想流泪,但是看到爸妈已经开始眼眶发红,我开始紧紧地握着他们的手,我已如此难过,更何况是他们?他们所有的有活力和干劲的岁月都随着老屋的倾倒埋葬在这里,我没有什么理由在这个不坚强,而是做好他们的后盾,一个精神支柱的坍塌更让他们没有安全感。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句,放心,有我。老屋倒了,没有任何声音,只是一阵“云雾缭绕”的尘土飞扬。它带走了我们生活的痕迹,留给我们一个久神回味的记忆。拆迁队整理完路障就离开了,我走上老屋的位置,看着残垣断壁,视野变得空旷,原来我们那么一个小小四合院在被推倒后确发现只是一小块位置,在大地与天空之剑,但也就是这小小的一块位置却足以承载了我们一家人的喜怒哀乐。我拍了几张照片后站在原来院子的位置呼吸了一下,还有熟悉的味道,石榴树也还有断裂的枝桠在迎风而立。爸爸喊了我一声要走了,终究是要再见了。再见,我的老屋亲人,我的老屋朋友。曲已终,但是我们不散。在心里,在梦里 ,记忆已经给我们做了最好的判断。要不怎么会忘不掉呢?我们各自前行,也各自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