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冬又来——谢尔顿传（更完）

                
                
1、相遇
我和谢尔顿相识于一个冬日的早晨，我刚好带着潘妮下楼遛，刚出单元门，就看到一只通体洁白、长相俊美的小狗踩着猫步向我走来，我顿时就不想走了，惹得潘妮嫉妒得跳窜着发出低吼。
不过我也知道，这么美的小狗不会是土狗，广州也绝不会有野生萨摩耶出没，肯定是哪个幸福的狗主人忙着和师奶们聊天，才放任小狗让他自己跑，于是，尽管贪恋他的美色，我也只能带着潘妮走开。
晚上女友回来，我说我今天运气极好，一下楼就遇到一只长相俊美的小狗，她说你哪里是运气好，说不定那狗就是这个单元的，人家回家而已，嘴上虽不服气，想想自己也不是中奖的命，也只好作罢，日子照样流逝。
第二天晚上，女友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说，你说的那只狗，我也见到了，两人一对口供，果然是同一只狗，突然觉得事态严重了，一早一晚，先后两天，都出现了，只说明一个问题，他可能是流浪狗。
当时真是寒冬，广州虽然无雪，潮湿的寒气却也刺骨，想到那一只小狗实在无法抵御严寒，我们立马决定去找他，可世事就是，当你想找他时，他却不见了。
我们满院子学小狗叫，想引他出来，却丝毫无效，内心无比焦虑，难道是死了？不会，被套狗的套去卖给狗肉馆了？也不是没可能，越想越心凉，平时觉得院子小，可是角落里藏着只狗，就觉得它无比的大。此前，我们在院子发现过被遗弃的狗仔，还有死去的狗仔，你看那大爷们下午欢声笑语打麻将的凉亭，入夜后就成了麻木冰冷的弃狗场。
终于，在一个车底下找到了他，为了躲避寒风，他靠着汽车轮胎奄奄一息，昨天早上见他时还笑脸盈盈，两天的冻饿就几乎要断气。
我们把他弄回家，发现他除了呼吸几乎没有动弹，肯定是冻坏了，索性在洗手间铺个垫子，让他躺着烤浴霸，又准备狗粮和水，但他并无兴趣。
也是怕这流浪小狗有病在身，会传染潘妮，就把她关在厨房，她却有点气愤，她不理解我们的行为，看着我们把她关起来，围着另一只小狗忙活，以为我们有了新欢，不理旧人，她上串下跳，甚至狂躁大叫起来，平时推销员在门口说半个小时，她可是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的。
打电话给狗大夫，他说这么晚了，你就告诉狗鼻子头是干的湿的，养狗人都知道，鼻头干了就要出事，我说还好，他说那你先观察一晚，明天我去看，想想深更半夜也只能如此，只好去睡了，我睡得沉，都不知女友半夜又起来去看他两回。
第二天一早，发现食盆里水喝了，狗粮好像动过几个粒，可是狗却不见了，原来他离开洗手间，找到冰箱和墙的夹角，挤在那里睡了，也许他觉得，你们是打算把我烤成狗干吃么？
见到我们，这小狗就站了起来，发现他能有能动，还能喝水，真是喜出望外，看来有个家到底还是好的，露宿街头死得快。可当这时，我们又犯难了，我们从没救过流浪狗，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算了，先治病救人再说。
幸好有爱狗朋友的指点，找来了狗大夫，大夫掰开小狗的嘴，端详了半天，我问这是什么品种，他说不知道，我说这狗多大了，他说不知道，我顿时怀疑这狗大夫是马大夫改的，他看出我的疑虑，掰开狗嘴给我看，你看，满嘴的牙都掉光了，就最前面剩下3个，还是支出来的，根本看不出年龄，而且他长期营养不良，发育迟缓，可能是2岁，但比正常体型小很多，应该是萨摩耶和什么的混血。
知道了基本情况，该治病了，先是抽了体液，用个试纸，然后说排除了狗瘟和细小，我们就松了一大口气，但是有发烧，还有肺炎，呼吸起来好像哮喘的老大爷跟拉风箱似的，不用问，寒风中受冻的。
从此，大夫天天来给小狗打针，总算把发烧退了，狗也开始吃喝，按医嘱熬肉汤给他喝，馋得潘妮扒着煤气灶想看煮的什么这么香，女友心疼说，你对自己的狗都没这么好过，想想也是，因为想着健康，一直铁了心给潘妮吃狗粮，不吃就饿着，可是救起流浪狗来，大鱼大肉在所不惜，救亡让人大发善心。也算是沾了流浪狗的光，潘妮那阵子才有点好东西吃。
命是保住了，狗的去留又是一个问题，狗主人来找怎么办，可是他狠心扔出来还有脸来找么？如果是不小心走丢的呢？太多的问题，一横心快刀斩乱麻，先收养了再说，至少是我们救了他。
总得有个名字，我想叫俊介，那阵子有只叫俊介的日本小狗红遍微博，女友说他要是没这么好看，你肯定都不会救，谁知道呢，颜值高没准活得长。可是潘妮和俊介，成了日美安保合作了，太不搭，于是按照潘妮名字的来源，从《生活大爆炸》里选了谢尔顿，小名叫敦敦，从此，院子里遛狗时就会连喊两声：penny, sheldon!
可是，仅仅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是不够的，他一身的虫子，我们又给他吃打内外虫的药，我们小时候也吃过打虫药，可我没见过虫子，还是在谢尔顿的粑粑里，第一次看到蠕动的长虫，女友吓得要呕吐。
最后一针打完，狗大夫跟我们直言，虽然发烧治好命保住了，然而这狗的肺病已留下病根，不可能根治，再者，他又说到牙，一只没有牙的狗，是活不久的，别说骨头，他连狗粮都咬不碎，物竞天择，放在自然界，他早被土狼分尸了，都无法反咬一口，没牙。
可是都救活了，也不能再送去人道毁灭吧，能养活一天算一天，跟潘妮也是个陪伴，那时的我们，就像是有个女儿又添了个儿子，一夜之间就儿女双全了，喜悦还是有的。
为了让他活下去，我们给他喝流食，结果他不喝，似乎狗的天性就是咬，他们对任何东西的探索都是从闻舔咬开始，这是写入了基因的，所以看到潘妮嘎吱嘎吱嚼狗粮，谢尔顿也吃狗粮，而他几乎就是用牙床把狗粮挤碎的，或者直接吞，不用大夫说我都知道，这样下去他的消化系统和牙龈都会发炎，不过想想这是他的选择，当一天狗就让他自由咬一天吧。
为了增强体力，还给他买了氨基酸，一盒六支，专门老人儿童等体质虚弱者设计配方，我爸说就是激素兑水，怪不得谢尔顿不爱喝就喂给潘妮喝，喝完了她两眼放光多动症，我以为她狂犬病犯了。
渐渐地，谢尔顿身体强壮了一些，虽然跑多了还是会喘，但是他已经可以跟潘妮互相咬着玩了，经常下楼玩一会回家，就变成两只满身口水的臭烘烘的狗。
又一个问题来了，潘妮谢尔顿，一女狗一男狗，如果趁我们不备乱搞生串串香怎么办，因为经常一眼没看到，他们已经摆好了姿势，潘妮在下，谢尔顿从后面上，最气人的是姿势摆好之后并不动，而是两只狗都伸着舌头看着你，一脸坏笑，好像在等待你的指令，就开始干。而且很多时候甚至不是谢尔顿主动而是潘妮，他们就像是在懵懂中探索身体秘密的两小无差。
这可不行，首先是潘妮还是处女狗，她来M时羞涩地要把地上的血迹都舔干净，好像那样就没人知道她来大姨妈似的；其次，万一生了串家里已经装不下3只狗了；最后，那么剧烈运动会不会把体弱多病的谢尔顿累死？
2、相伴
思考再三，最终还是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那就是把谢尔顿阉了，既免除了他和潘妮乱搞的担忧，又免得他身体吃不消，可是想想也是蛮可怜的，好不容易被捡回了一条命，现在又要当太监狗，出于良心发现，前一天给他吃了蛮好的罐头。
于是，就在家里客厅的桌子上，铺好了报纸，我亲眼见着狗大夫给谢尔顿做手术，先是麻醉，然后再用电动剃刀把阴部的毛都给剃干净，然后切开阴囊，切断连着的地方，就那样一挤，就把切下来的蛋蛋给挤出来了。
做完手术后，就越发会觉得他可怜，因为谢尔顿这只狗与别的狗不一样，这种不同除了医生说他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发育迟缓之外，更重要的是他的内心。
包括潘妮在内的多数狗来说，对人都是极度热情的，这几乎是狗这种动物的天性，也是为什么人会如此热衷于养狗的原因，他们是极度需要陪伴的动物，他也非常愿意陪伴你，所以有些家庭会养狗给孤独的作伴，因为狗会在你进门的一刹那就扑上来，恨不得扑倒你，舔的你满脸口水，即便是你坐马桶的时候，他们都愿意到你脚边，靠着你躺下。同时，狗在见到主人时的快乐表情，也几乎是另一个作证：他们是与人最亲密的动物，没有之一。他们是少数能与人进行情感交流的动物，他们懂得人的情感需求，同时也会向人表达他们自己的情感需求，狗喜欢人陪伴，也愿意陪伴人。
谢尔顿却不然，他也会走到你脚边，但是会和你有段距离。你进门时他会慢慢地走向你，而不是急着扑过来，这或许是他身体虚弱所致，但终归他不是一只热情的狗，至少是一只不会表达热情的狗。另外，潘妮的没心没肺也于谢尔顿形成鲜明对比，比如他们淘气了，撕碎了报纸，满地都是纸屑，我们会揍潘妮一顿，可是潘妮过2分钟就又向你亲密地靠过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谢尔顿你揍过他，他会幽幽地找个房间里的角落坐下，好像在生你的气，疏远你，他喜欢房间里所有的夹角处，似乎挤在夹角里，才会有安全感，这或许就是一只曾经流浪狗的内心写照吧。
而潘妮对谢尔顿的态度，也从最开始的排斥，变成了接纳，和相伴左右，两只狗就真的像是两小无猜，一起生活。
终于有一天，我们在院子里遛狗，一个女人走过来，说你的狗真好看，通过她眼神的方向，我知道她说的是谢尔顿，她说，我能看看他么，得到同意后，她就蹲下来摸谢尔顿，看了很久，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有话要说，果然，过了一会之后，她开始讲，谢尔顿其实就是她的狗，她就住在我们楼下，谢尔顿小时候她就买了他回来，养了几个月，可是谢尔顿总是生病，她就喂药给他，却总也治不好，又花了很多钱，她就把小狗丢了出来，直到我们捡到他。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谢尔顿会满口牙掉光，会身体各处是病，为什么长期营养不良，为什么会被丢出来。不过那个女人没有说把狗要回去的话，她只说，你们养得真好。
出于好奇，我开始留心这个楼下的邻居，我发现了一个很好的观察点，就是从我们的阳台，伸头向下看，就可以看到她家的阳台，而阳台上就放着一个狗笼子，不光三九三伏，不光刮风下雨，她的狗都关在露天阳台的狗笼子里，或许是怕弄脏了屋子，可是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养狗。经常听到楼下的狗发出凄惨的叫声，可以听到男人很大声在骂，因为他想让狗不要再叫了，可是没有效果，于是用什么在打狗，于是狗叫得更尖利。
有一次我还看到，夏天时他们为了给狗降温解暑，就用水管子，对着笼子里的狗冲，冲得狗大叫，他们还是继续冲，就像用水管子洗车那样，一边冲一边大笑。
我知道，谢尔顿肯定是不会愿意再回到楼下那个家的，至少我们从未让他睡过一晚的狗笼子，他可以在客厅和厨房自由地走来走去，最后找到一个夹角，有安全感地入眠。
3、分别
有阵子父母在广州过冬，谢尔顿每天早上就陪着我爸跑步，一起跑到河边再回来，谢尔顿有时候会觉得累，就停下来望着我爸跑，或者是回家之后，他就蹲在我妈脚边，陪她一起看电视，他就这样很快赢得了他们的爱。
和女友分手后，两个人约定，她带走了潘妮，我留下了谢尔顿，两小无猜也只好就此分别，走的时候，潘妮有点躁动，但是我看到谢尔顿，依旧还是动作缓慢，似乎分别在他眼里并不值得激动，是不是跨越过生死的狗，都会变得内心平静。
后来的日子，就变成了一个男人和一条狗，或者简称叫老人与狗，工作忙的原因，有阵子回到家总是很晚，看到谢尔顿自己躺在客厅的垫子上，总觉得有点对他不住，尽可能在休息日时带他出去玩，在更广阔的天地纵情地跑，而不是每天困在一套房子里，自己打转。
但似乎他并不介意，虽然失去了潘妮的相伴，但你从谢尔顿的身上似乎感觉不到那种分别之痛，他依旧是那种冷冷的眼神。有一次母亲说，她因为谢尔顿咬拖鞋批评了他，然后，谢尔顿就斜了她一眼，自己走去角落睡觉了，母亲说，这狗记仇。
又到了冬季，我睡在放衣柜的房间，那个房间的窗正对着南方，冬季的早上，睡在窗边床上的我可以在阳光的温暖中醒来，有一次，我正享受着阳光下睡眠的美意，忽然觉得脚发麻，醒来发现，谢尔顿或许也觉得躺在阳光里睡觉很舒服，就爬上了小床，在我脚上躺了下来，和我一起睡觉，直到把我的双脚都压麻了，我醒了，他却睡得正香。
但他的肺病一直没有根治，每到冬天，他就会像老人一样喘，而且有痰，总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就会死去，那段时间，我学会了给狗治病，买什么药，怎么喂，怎样哄他吃，吃了药再配合怎样的补品，做怎样的肉汤，就那样，熬过了那个冬天，又一次把谢尔顿从死神那里拉了回来，春天来了，他突然就好了。
平时我上班，他就成了家里的小王子，我打开了所有的门，可以供他出入，他可以一个人在三房一厅里四处巡游，这是我不能终日陪伴他的唯一馈赠，或者给他吃个美味的加餐，由于没有牙齿，长期靠牙床和牙龈来挤碎食物，他的口腔严重发炎，口水中充满臭味，当一个人身体开始发臭的时候，就离死神不远了，是不是狗也是一样？
那个圣诞节，我买了一顶圣诞帽，戴在他头上，他一脸嫌弃的表情，似乎在说，你好俗气。
又一个冬日寒潮袭来，我的药和补品也没能救活他，或许也是我不想再增加他打针吃药的痛苦，最后看着他平静地失去了呼吸，最后身体失去了热量，然后变得僵硬，我找物业借了把铁锹，到小区后面的山上挖了一个坑，把谢尔顿埋在那里，我没有标记号，因为标了也不会来看他。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养狗，一来是觉得没有时间去陪伴他，最好就不要养他，不然是一种戕害，再则，似乎谢尔顿在我心里并不会消失，很高兴遇到他，并延续了他的生命。
因为某种程度上，觉得他很像我自己，终日游荡，眼神冷峻，坦然面对来来往往和一次别离，仿佛知晓自己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存在，不去挣扎，静静经历，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