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琪玛多少钱一斤？

　　每次去超市看到促销篮里论斤称的沙琪玛我都会想起她，想起我站在门口吃沙琪玛，她笑着问：你在超市买沙琪玛多少钱一斤呀?
　　这既不是一件幽默也不是一件风趣的事。
　　问我沙琪玛多少钱一斤的是一个叫“田婆”的邻居，因为他老公家姓“田”所以大家都这么叫她。她做过一段时间的网络红人，就是某段时间只要一百度我们那条小街道的名字就能“蹭蹭蹭”的刷出整页有关她的新闻和视频，当然我们老家不叫“网红”，她还是被习惯性地称为老田家的媳妇儿。
　　事情大致是这样的：按政府的规划，我们门口的马路要拓宽为四车道，她家在马路边开了个有近30年历史的小卖部，拓宽马路的规划1、要占领她家门口那块已经被搭成凉棚喝汽水的空地 2、要挖掉她门口2棵据说是她家祖辈留下来了，庇护他们几十年的老樟树。得到通知的时候，整条街都怨声载道，虽然每家每户或多或少的都会得到一些补偿，但是比起自家门口那块可以让孩子自由玩耍、可以种几棵树遮阳的地，那点钱就显得有点微不足道了。整条街就数她家反响最强烈，抗议声最大，切肉剁辣椒的时候都能听到她一边框框当当地舞着刀一边骂：冤枉钱、冤枉钱……
　　等到最后真的来了一队人马过来挖树的时候，她的举动更是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那天她早早的从化粪池里准备了一大桶混合物守在了家门口，准备干活的人一看她这架势都愣住了，最后来了一帮执勤的民警来协调，我想警察叔叔大概对这样冥顽不灵的村妇是很不屑的，一声号令之下就准备让工人动锯子和锄头了。田婆大婶挥起了手里的瓢就开始泼，一堆人没想到她会动真格，四处逃窜，执勤的民警觉得遇到这样的泼妇也实属无奈，事情还是要办，准备几个人先把她控制住再说。就在民警准备靠近她的时候，她把身上的几件外套和褂子脱了，呼天抢地的打滚。这真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几个年轻的警察叔叔都愣在了那里犹豫到底要不要靠前，如果他们继续靠前，她会不会把衣服脱光，会不会咬他们……在一番较劲儿之后，想靠近她的人身上都被她泼了一身的粪，还有几个拉拽她的人也被她狠狠地撕了几把。这场战役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她家门口的树成功的活下来了。接近黄昏的时候，无论是声嘶力竭的她、还是那帮拿她束手无策的民警，亦或者是围观的群众都有点筋疲力尽。晚饭的点到了，民警散去了、工人回家了，她把最外面的衣服换掉了，坐在门口开始吃饭。整条街飘散着她下午泼洒出去的大便味道，但是她坐在门口，面不改色的夹菜、吃饭。
　　吃完饭大家又开始坐在门口乘凉，一辆警车呼啸而来，田婆大婶被带走了，这一次她毫无防备，下午准备的那一桶利器已经被用光了，而且吃完饭，大家整个的神经都放松了。第二天网上的数条新闻都能看到她泼粪、打滚、撕咬人、撒泼的各种视频了。想想吧，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社会文明发展到今天，居然还有人用远古时代那种荒蛮可笑的举措来抗议和抵制社会的进步和发展，很多新闻把她的野蛮、粗暴、不可思议的行为报道的淋漓尽致，而且点击率颇高。
　　接下来的几天，她家门口的树就被挖掉了，门口的遮阳棚顺利地被拆了，那两个大坑也顺利地变成了柏油马路。
　　田婆大婶被带走后我们那条街道也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都在猜测接下来田婆大婶会被怎么处置，今年还能不能赶回家过年?田大叔一个人坐在门口木讷了几天后开始挨家挨户的请大家帮忙写联名信，信的大致内容如下：田婆大婶并不是存心妨碍司法工作，而是思想落后、意识愚昧、顽固不化……恳请给予一次认真改造，重新做人的机会。整条街道的人都签了字按了手印，左右隔壁的两户人家还每家凑了点儿银子给田大叔打点关系。
　　2个月后，田婆大婶被提前释放了，回来的时候明显的冷怯了很多。还是端着碗坐在门口，一边嚼饭一边和大家分享“坐牢”的经历感悟。嗓门依旧是那么大，“在牢里也没什么不好的，一日三餐有现成的饭菜吃，而且牢里也有小卖部，就是东西忒贵忒贵……”另外的大妈大婶津津有味的听着，一边笑一边附和着。想想也是，田婆大婶家两个儿子生了4个孩子，两个媳妇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最近的这几年几乎每年都在伺候月子和奶孩子，几乎没吃过几顿省心省事的饭。另外想想也可怜，死活的护着门前的那两颗树和那块地，说白了还不是想为两个儿子守住点家业和财运……
　　在这件事情的风波渐渐平息的某一天，我站在家门口吃沙琪玛，她刚好从我家门前经过，笑着招呼着问：妹子，你在超市买沙琪玛多少钱一斤呀?我想也不想地回答：“15块”。她叹了口气：“牢子里的东西真贵，沙琪玛都卖25块钱一斤”说完又匆匆忙忙的去找她那几个满地乱跑的孙子去了，我就依着门槛目送着她臃肿而肥胖的身影……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能清楚地记起她问我沙琪玛多少钱一斤的时候，干瘪的笑容和深陷的黑窝。我知道，她一点都没有和我开玩笑，就是想问问沙琪玛多少钱一斤，问完之后可能她自己都忘了，因为她刚从牢里出来，身边的任何一件小事情都能引发她跟牢狱的比较，譬如家里的白菜帮子都比监狱的甜、家里的自来水没有那种难闻的漂白水味道、监狱里剪头发可以不要钱等等。
　　很多次我都想对她表示一下我的敬意，可是不知道如何说起。也许她心里没有权利这个词儿，也许她自己也没弄明白为啥她一定拧不过他们，也肯定不知道中国现有的体制下绝对不允许她的抗议有成效。但是她还是要奋不顾身的，用自己最壮烈、最极致、最强大的方式去争取一次。即便最后妥协，过后还能随时端起碗把牢里的那段生活当做自己和别人饭后茶语的一点谈资或者一盘点心，没有悲伤、没有愤慨，就像她问我沙琪玛多少钱一斤的时候，有点像我们小旅行回来后的吐槽：旅游区的饭菜都很贵、吃喝住行都很贵，而且还会轻微的水土不服……完了之后呢，一切还将继续，回来了，生活还是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