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安•齐默尔曼与肖邦奏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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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蒂安•齐默尔曼
我觉得第三钢琴奏鸣曲是肖邦最棒的作品。
每次演奏都会有新的发现,有种被带去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取材•文 伊熊よし子
摄影 堀田力丸
翻译:老孔子 (版权所有,如需转载请联系本人)
齐默尔曼在“肖邦逝世150周年”的1999年,将波兰年轻的音乐家们召集起来自己成立了“波兰节日管弦乐团”,以肖邦的两首协奏曲的“演奏配合”进行了欧美巡演。肖邦诞辰200年的2010年,这次他携带肖邦的两首奏鸣曲,正在进行世界巡演。这位1975年肖邦大赛的霸者,是如何看待同是波兰出身的肖邦和他的作品的呢?
演奏潜藏的种种“固执”
克里斯蒂安•齐默尔曼虽然作为承继了欧洲传统的正统派钢琴家被人们所熟知,但他的演奏中潜藏着很多特有的“固执”。
自从年幼开始,他对于钢琴是如何发声的这一机械结构抱有深厚兴趣,那就是被研究乐器的构造所牵绊,不久又开始学习音律,就连对音乐厅的音响也开始感兴趣了。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演奏,始终贯彻着一心追求自己的声音、自己的音乐这一想法。
“我属于对于一件事较真到底的类型。因为自己的钢琴要运进世界各地的音乐厅进行演奏,想要产生出完全令人信服的演奏。为了让听众听到作为自己理想的音乐,我要尽我所能。”
真挚而又深思熟虑,埋头于作品灵魂深处的演奏,使人听完之后深受感动,连鼓掌都忘记了。
连细微之处都布满神经的完美的钢琴家,是接近作曲家集中在作品中的美好世界,甚至连哲学层面都想要涉足的具有高度精神性的人。听到真正的钢琴之后的喜悦就存在于那里。
追求“理想的声音”
“独奏时只是自己的问题,变成协奏曲的话,与指挥和管弦乐团的声音的对话就变得异常重要了。一旦希望想要演奏自己所期望的音乐,无论如何与完全理解我的音乐的管弦乐团的演奏配合就必不可少了。”
这种考虑与管弦乐团的结成联系了起来。1999年,为了纪念肖邦逝世150周年在各地演奏肖邦第一和第二协奏曲,将波兰年轻演奏家召集起来进行甄选,组成了波兰节日管弦乐团。
“固执到这种程度,说到底就是因为要给听众奉献最好的演奏,绝不是想引人注目,或者标新立异。请大家不要误解啊。之前也说过很多次了,佷久以前我就秉承着‘自己理想的声音’这一想法了。为了能接近这个理想每天都进行练习,做各种各样的事。不管是独奏还是协奏曲,留有哪怕一点不满的话,都不应该登上舞台。音乐是神圣的。演奏家应该准备万全再面对正式演出。不这么做的话就不能产生真正打动人心的音乐。一直以来我都不把演奏家放在第一位,而是想把作品的伟大之处和作曲家的意图通过钢琴传达给听众。因为这是我的使命。”
但是,为了追求“理想的声音”就必须做好承担众多风险的觉悟。关于这点,要坦率地阐述意见。
“将自己的乐器带进音乐厅,老实说风险是很大的。从经济上时间上来讲都是个负担,而且乐器的维护方面也是很劳神费心的。虽然硬要这么干有点一根筋,因为追求着自己所期望的‘理想的声音’,这个想法今后也不会改变。”
曲目单与共演对象的选择
齐默尔曼的完美主义和一厢情愿,在独奏会的节目单这件事情上表现尤为突出。他在各地的节目单不到演出之前是不会发表的。本人也苦笑道:“本来想尽可能早一些决定的,唯独这个还是相当(困难)的……”
“我是属于完成一个作品相当耗费时间的那种人。完全形成自己的音乐风格之前,大约花费了10年时间。所以不能马上决定2年后、3年后的公演节目单。如果那个时候还是不能完成令自己信服的演奏,就不得不全部变更节目单。在各地反复这么干的话就不被相信了吧。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己不远的将来的人的确很棒,但是因为我不是这种人,所以不得不慎重。”
就这样任何事情都慎重,完全令人信服之前绝不行动。也很不擅长做浮夸的事或者吸引眼球的事。这种性格,也表现在他是那种并没有和很多朋友,而是和少数的脾气相投的朋友和音乐伙伴有深交,推心置腹地谈话上。而且一起演奏室内乐的音乐家们也是,如果不是人性和对音乐的理解意气相投的话是绝不会共演的。
在这种意义上,他和吉东•克莱默是长年的亲密朋友,彼此知心。但是,两者都对演奏十分顽固,自己所追求的音乐绝对不能改变,不能妥协。在这点上相互理解,相互尊重,产生共鸣,营造出和谐的氛围。这也许就是“营造和谐的奥义”吧。
对“后辈”拉法尔•布雷哈驰的希望
这样对演奏如此顽固的,正是祖国的后辈拉法尔•布雷哈驰。齐默尔曼对布雷哈驰的才能有着很高的评价,对音乐的完美性追求到顽固的这样一种姿态抱有同感,在他参加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之前在各种方面给出建议,为了能让他出色演奏而关心着他。布雷哈驰获得优胜之后,为了尽可能让他回避自己年轻时遭遇的苦难之路,对他施以无微不至的关怀,为了能让他直线前进。帮助他开拓道路。
“也没有做什么多大的事情。就是给他介绍了一些值得我信赖的音乐伙伴和工作人员,给了他一些演出曲目的建议。剩下的就都是闲聊天了。拉法尔非常的坦率真挚乐观。彬彬有礼,对师长的态度也很坚实可靠。再加上不管怎么说他还拥有出众的才能。所以,大家都喜欢他。很多人都倾尽全力支持他。作为一个音乐家也好作为一个人也好,这都是相当重要的。人品不好的话,就不会得到别人的帮助了。”
布雷哈驰最近开始转向肖邦以外的古典作品,彻底地学习这些音乐将它们搬上舞台并且进行录音,这也许要归功于齐默尔曼的建议。齐默尔曼虽然从古典派到浪漫派,一直到近现代作品, 以演出曲目的范围之广而为人所熟知,但是却经常以回归古典作为他的宗旨。
加之从孩提时代就演奏风琴,似乎受到了熟悉的J•S•巴赫的键盘作品的影响。他很小的时候就演奏巴赫,对他现在演奏各种各样的作品都能起到帮助,齐默尔曼如是说。
“演奏巴赫就如同攀登珠穆朗玛峰,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攀登。因为一生都在登顶的过程中,所以不可能某一时刻突然来到顶峰面前。长时间做一件事终于越过了这个难关,刚刚感觉这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了,马上就发现面前又出现了更高的顶峰。一直这样循环往复。但是,哪怕是一瞬间连顶峰都没见到过的现阶段就满足了的话,我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在弹奏巴赫。这虽然是十分困难的课题,苦难的道路,但我仍想一直攀登下去。然后尊敬巴赫,作为作曲的规范,受到他作品的巨大的影响,弹奏之后的很多作曲家的作品时,我也一定会考虑重新回归巴赫。巴赫教会我回归音乐的基础,让心情进入全新的状态。那种回归的精神相当重要,当然演奏肖邦的时候也常常是将基本作为很重要的东西来演奏的。肖邦也是十分敬爱巴赫的,因为这个影响在他的作品中表现了出来。”
对万无一失的音乐的渴望
齐默尔曼1956年12月5日,出生于波兰西里西亚地区的扎布热。父母虽然在工厂工作,但十分热爱音乐。他的父亲总是工作一结束就带工厂的伙伴们回家,大家一起演奏钢琴等各种各样的乐器。5岁生日齐默尔曼得到了一个类似口风琴那样的乐器,他渐渐地加入那些伙伴们的队伍,学习识谱,一点点地磨练出了协奏的能力。
“每天都泡在音乐里。因为西里西亚地区土地的环境污染很严重,连窗户也不能开,但家中总是充满音乐。父亲的伙伴演奏各种乐器乐在其中甚至连吃饭都忘记了。即使他们想成为音乐家,既没有机会也没有钱,也当不了音乐家。但是,他们心中激荡着对音乐的渴望。不久我便开始学习钢琴,虽然得以成为音乐家,如今对音乐的渴望却仍是加倍的强烈。这种心情我会永生难忘。”
进入小学的时候,齐默尔曼交到了一个朋友。某一天,那个孩子将齐默尔曼叫到了自己家。豪华的家中,房间里陈设着高档的家具。但是,却缺少些什么东西。
“我说,钢琴在哪啊?”
这个家里没有钢琴,连一件乐器都没有。没有一个人演奏音乐。
“我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当时的我,不能相信还有不演奏音乐的人。就算没有音乐,也能活下去。知道了这个事实,我相当惊愕。感觉至今为止一直深信的世界瞬间崩塌。音乐对我来说就跟吃饭睡觉一样的自然。这时我才知道,有人有着跟自己不一样的生存方式。这或许就是我生命的里程碑吧。”
通向肖邦大赛优胜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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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齐默尔曼开始师从Andrzej Jasinki等多个出色的钢琴家,进一步钻研,磨练技巧、音乐性与表现力。然后15岁之前就开始参加比赛了。
“我的传记里基本没有肖邦国际钢琴大赛以前的内容,只记述了很多获奖经历。所以,大家简单地认为我在伟大的比赛上赢得桂冠,其实正相反。我在国内的比赛中也得过倒数的名次。请一定要读一下我在什么什么地方的比赛上名落孙山的报道啊。(笑)”
响应他的这个要求,我想稍微介绍一下年轻的齐默尔曼的失败之谈。那是1969年,在华沙第一次参加国内比赛的时候的事了。
当时,齐默尔曼13岁。有33人参加了比赛。第一次预选从J•S•巴赫的《组曲》E小调开始。
“这个组曲的第一个的颤音就失败了。比赛之前的两天,根本没有练习的机会,手有些僵硬。我看到评委们坐成一长排,紧张极了。那里我弹奏的第一个颤音,啪嚓一下成了脚下踩烂西红柿那样的声音。那之后,不一会儿又出现了颤音。第二个颤音也同样失败了,还请不要吃惊啊。大约40回左右的颤音全都失败了。那时颤音的惨烈,至今也历历在目。也有踩了蚯蚓时的声音,我简直都要疯了。这样的话,其他曲子应该也弹不好了。无疑是最糟糕的结果。”
再加上,评委席上很多评委都跟评委会长Jasinki说:‘这孩子的钢琴就算再这么继续弹下去也没有挽回余地了。还是放弃比较好吧。’听到这些话的齐默尔曼深感失落,马上回家拼命地反复弹奏了几个小时的拉赫马尼诺夫的序曲,心情终于焕然一新。
从此以后他比以前更加拼命练习,4个月后在华沙举办的比赛上取得优胜。这是一直不停练习直到自己认可的成果。
“因为上演曲目完全不一样了,得救了。都是一些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莫什科夫斯基、门德尔松、巴拉基列夫的《东方幻想曲》等课题曲。当然那时候也有所提高,紧张感也起到了好的作用,让手自发地动了起来。练习是何等重要,这时我有了切身感受。幸运的是,这个曲目单里一个颤音也没有呢。(笑)”
基于这个结果,周围的人引导他参加肖邦国际钢琴大赛。
“当时国家的状况跟现在全然不同,我觉得我比布雷哈驰的压力更大。被期待取得好成绩,快要被压迫到极点了。那时波兰有五位女选手参赛,男选手只有我一个。而且还最年轻。必须赌上国家的威信来战斗,同时也背负了身为男人的威信。压力甚至让我意识恍惚。”
这时,波兰报纸上刊登了一个恶搞作家画的讽刺漫画。画的是五位女性推着婴儿车,里面是婴儿齐默尔曼。这幅讽刺漫画深深印刻在了齐默尔曼脑海里。
“关于优胜就好像做梦一样,感觉闪耀着光辉的荣誉仿佛和自己没什么缘分。倒不如说从今往后的作为钢琴家走下去的人生才更加艰辛,摸索和苦恼每一天都持续着。现在总算是找回了自己原本的姿态,对将来的展望渐渐拓宽了。毋庸置疑作为音乐家继续向前的战斗仍在继续,然而精神上稍稍能保持平静了。”
肖邦钢琴奏鸣曲是很特别的作品
所说如此,倾注在一个作品上的热情,追求完美性的心情,贴近作曲家灵魂的心情每年都在增强,录音也变得慎重了。最为显著的是,与肖邦第二第三奏鸣曲的录音相关的事实。齐默尔曼从1990年进行独奏录音开始,近20年来在独奏作品的录音上已经走得很远了。但是,这期间却反复进行这些钢琴奏鸣曲的录音。
“实际上,迄今为止的30年间大约尝试了20回左右。坦率地说,2009年进行了4次录音。最近的一次是,2009年8月借用卢塞恩的录音室,每天晚上9点到早上6点进行录音。但是,其结果相当悲惨,全部销毁了。我想尽可能让录音得以完成。我一直抱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我没能做出让自己信服的东西来。现场演奏的话,因为感觉完全不同还是可能演奏的,但录音目前还难以完成。”
对齐默尔曼来说说肖邦的第二第三钢琴奏鸣曲是“以必死之心来演奏的作品”“喜爱到死的作品”。尤其第二奏鸣曲是这37年间伴随自己走过人生的奏鸣曲,自身所经历的爱情、死亡、孩子的出生等等,所有这些场合这首作品总是存在。
“肖邦生活的时代与现在不同,光是从华沙到巴黎这件事本身,就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现在,人类或许拥有比前往宇宙更加遥远的感觉。他在旅途中失去了希望,应该是抱着只有一死才能回归祖国的觉悟了。这种思想被投影在了他的作品中。从乐谱中读懂这些感情的时候,渗透在音乐中的肖邦的消极要素让我感到不安。而且肖邦生活的时代,世间被静寂所包围。那是没有任何噪音的安静的世界。他是在那种环境里写下的这些作品。鉴于这样的时代背景,深刻理解肖邦所处的环境,将乐谱融会贯通是很有必要的。”
第二奏鸣曲和第三奏鸣曲的不同
齐默尔曼弹奏第二钢琴奏鸣曲的时候,总是回想起某个光景。孩提时代,在自家旁边的教会举行的葬礼的样子浮现在眼前。人们身穿黑色衣服排成的送葬队伍从自家门前经过,这时传来的正是肖邦的第二钢琴奏鸣曲的第三乐章“送葬进行曲”。一听到这个音乐,父亲一定会开始用钢琴弹奏接下来的部分。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这首曲子还有其他部分。我以为它只有送葬的曲子无穷无尽地继续下去。年幼时经历的这个场景如今每当弹奏这个作品时便会浮现在脑海中,引导我走向这个作品的深处。”
关于第三钢琴奏鸣曲我觉得是更加抽象的乐曲,其中没有加入故事的余地。长久以来都很难把握这首奏鸣曲的整体面貌,然而弹着弹着,不知不觉中就发现到在肖邦的多数作品中,尤其能感受到这首作品的出色之处。
“我认为这是最优秀的作品。它并不是依赖本能所写出的作品,因为它融入了大量的知识。每次演奏这些曲子都会有新发现,有种被带去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正因为此,齐默尔曼惊异于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竟然没有奏鸣曲奖,从自己获得优胜之后的那次比赛开始创设了“奏鸣曲奖”。这也暗示了这些作品的重要性。并且1980年他接受了评委的邀请,然而这次比赛他遭遇了波哥雷里奇事件,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应对这件事,此后就辞去了评委一职。
于是,在2010年肖邦年这一年他在日本演奏了第二第三钢琴奏鸣曲。这次也一定能创造出,将感动深深铭刻于观众心中的演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