呓

初秋，岭南尚处在暑热中，午后，那条新修的大马路上并不见人影，路边的草坪是前些时候刚铺上的，能明显看出草坪与草坪之间方方正正的划痕。没有一棵稍大一些的树木，放眼望去，一片惨白。
采芹拿着高像素拍照手机，走走停停，不时触动拍照键。一棵新栽的小樟树枝叶干枯了，大概要死的样子，她先是极力下蹲，裙摆覆在人行道瓷片上，两只细嫩的脚踝支撑着高挑的身体。她站起，围着小樟树绕了半圈，又绕回来，发现还是原来的位置比较好，对着将要死去的小樟树触动了快门。站直身子，举起手机咔嚓又拍了一张。向前走了大约一百米后，她被一群蚂蚁吸引，她乐坏了，左看右瞧，兴奋不已，终于那群搬运猎物的蚂蚁也成了她手机相册中一幅作品。
自打毕业后迷上摄影，相机便成为她看世界的眼睛，家中大小物什，大到衣橱床榻，小到绣针钮扣，不论新旧贵贱，一律难逃相机镜头。在外面能拍的东西更多了，眼花缭乱的，刚开始颇有些顾此失彼，总觉得错失了许多。从最初的傻瓜卡片机，再到专业单反机，甚至复古的胶卷相机，她都一一尝试过，经历过一翻研究后，她认为要拍出优秀作品，跟器材关系不甚大，最主要的是创作者对事物的理解，什么构图光线，什么焦距曝光，什么物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人与宇宙万物的关系云云，依我看不外乎就是摄影者的眼光。所以现在她图方便，很多时候出门就只用手机自带的拍照功能。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统共拍了多少照片，眼所见，心生欢喜，便随手拍了。每晚睡前她会躺在床上，用枕头把上身高高垫起，静静地，一一看过当天所拍的所有照片，这一天就仿佛重新来过一遍似的，有时候没来得及说的话或做的事，这时便好好地，慢条斯理地在心底诉说一遍或做一遍，如此这般，就如真的不再有遗憾似的，心情舒畅多了。
他给邻居的小孩子拍了无数张照片，有笑的，哭的，惊的，恕的，跑的，吃的，爬的，等等。她觉得他可爱，她喜欢那样天真的人，更喜欢给那样的人拍照。小孩的奶奶嚷着让她给自己拍，她却吱唔着拒绝了。她认为那奶奶是脏的，又黑又瘦，衣服像永远也没洗干净过，经常指天骂地地抱怨，今天骂肉价涨了，明天又迁怒于政府某项政策过于苛刻了，就连买把青菜非逼着小贩饶把小葱。她记得一个寒冷的早晨，她贮立窗角看那奶奶拎着一包生活垃圾悄没声地走出家门，看四周无人便把垃圾倾倒在一间小餐馆的门前，一溜蹿进门内。结果，还是被人看到了，居委会的两位阿姨找上门来，奶奶死活不承认，随即大哭起来，开始数落儿媳无能，不能操持家务，指责丈夫走的太早，愦下她们孤儿寡母受人欺凌……直哭得涕泗横流，居委会的两位阿姨摇摇头无奈地走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奶奶活着的意义为何，很想当面问一句：你活得快乐吗？她渐渐的开始憎恶起那奶奶来，从未主动跟她讲过话，见到她过来，总远远地避开，可有时又觉她是那么可怜的一位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