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酒心蛋糕和井底兽

                
                
新年之夜，体恤孩子们兴奋的渴望狂欢心理，阿丽老师烤了一只三十公分大的蛋糕，上面撒满了杏仁、葡萄干还有肉桂粉，内芯是巧克力，不是加了可可粉的巧克力馅料哦，是混合了糖浆和白葡萄酒的由巧克力包浆的酒心巧克力。
分食蛋糕成了重中之重，跨年夜最令人期待的节目，阿丽老师宣布这只蛋糕她不会沿用老传统用刀切之，而是改用这个——
她手举着一只巨大的吸管，足足有手臂那么长，手指那么粗，阿丽老师将之举起放在唇边的样子好似拿了手杖的赫本。
“吃蛋糕的惯例是切之，分食，先吃蛋糕上的饰物，最后才食用它的芯。”
多丽老师换了一种站姿，她斜倚在餐桌旁，身旁便是那巍巍的壮观而美妙的蛋糕，
“今年，我们一改这一惯例，先食用它的芯，酒心，用这只吸管，当然，顺序将以抽奖方式决定。”
阿丽老师将手中的吸管指向抽奖箱，那只吸管在空中一挥，仙女棒般迷人。
孩子们开心地拍起手来，只有小郁把头扭向黑乎乎的窗外。
配合吸管的主题，阿丽老师在跨年舞会上倾注了心血，大家都知道，舞会内容是什么，并且，在几个月前，阿丽老师就开始组织大家排练了。带翅膀的，可以飞行的昆虫，有着长长的吸食器，飞来飞去，栖息花朵——蝴蝶，对，蝴蝶。蝴蝶吸食花蜜，舞蹈上，这一动作别具美感，并且，这一动作，暗合跨年夜的高潮，大家都知道，他们扮演的蝴蝶将在今夜真的吸食可爱的蛋糕花朵。
多巧妙呀！不仅是甜，不仅是新鲜，还有刺激。
那可是酒哟。唯有大人才可以在欢度的时候饮酒，而阿丽老师连这个都为孩子们想到了，她暗渡陈仓，寄纵情于蛋糕甜蜜的外皮，而内芯，仿佛在暗暗对孩子们说：
“你们瞧，我有多懂你们。”
难道不是吗？淡淡的一口几乎没有酒精的“甜酒”，是让多少孩子觉得自己变成大人，又是满足了多少孩子的好奇啊！
看着孩子们乐成花，阿丽老师心里浮起得意的情绪。
作为班主任，阿丽老师是尽职尽责的。作为首次成为班主任，阿丽老师的创意还有热情也是相当多的。作为小吉老师的死党，阿丽老师是不服输的，小吉老师与阿丽老师同为师范大学毕业生，一同被分配到这个学校，小吉老师却早她两年成为班主任，而有点儿“没溜儿”的阿丽老师却迟迟不能被委以重任，心底里，阿丽老师是非常不服气的。
于是，在首次被委任班主任的这一年，阿丽老师那是相当的干劲儿十足，岂止，阿丽老师处处想表现出自己的聪明劲儿，处处与小吉老师竞争，处处，对，处处，连这个新年跨年晚会也不例外。
小吉老师不以为意。小吉老师是个少根筋的女人。小吉老师一直没有觉察到阿丽老师赌着的那一口气。否则，她不会一口答应阿丽老师的比赛，关于比赛，阿丽老师是这样说的：
“喂，小吉，敢不敢比一比跨年晚会，谁的班级笑声多？”
“喂，小吉，敢不敢比一比跨年晚会，谁的班级笑声多？”
离跨年还早得很的时候，阿丽老师把要比赛的事跟小吉老师提起。当时俩人在逛街，嫉妒归嫉妒，阿丽老师跟小吉老师还是十分要好的。
“好啊。”
小吉老师吃着川香鸡腿，两眼放空地说。
阿丽老师点点头，看着小吉老师痴馋的样子，口头语再次从嘴巴里吐出来：
“怎么吃都不胖，真是好运气。”
小吉老师憨憨地笑了。
就这样，阿丽老师攒足了劲儿想要超越小吉老师，小吉老师则每天一副傻呵呵的样子，该上课上课，该放学放学。
面对阿丽老师发来的大招，小吉老师看上去完全不为所动啊！
每天放了学是舞会排练时间，阿丽老师大声喊着号子，对于班上那几个扮成蝴蝶的小精灵们，阿丽老师心里多了不少自信。小吉老师的班里则静悄悄的，阿丽忍不住跑去提醒，
“我说小吉，别忘了我们的比赛哦！”
“什么比赛？”
你说气不气人，小吉老师果然是忘了。
“装的吧你，跨年夜，比一比，我们两个班，哪个班学生最开心。”
“哦哦，好呀，好有创意。”
小吉老师傻呆呆地说。
摇头。
阿丽老师走回自己的班，又忍不住心中一阵窃喜。
很快，跨年夜来临了。
阿丽老师观察小吉老师一整天了，她发现，小吉今天没有任何的“埋伏”，既没有化妆，也没有搬运什么大件的东西，班上没有高呼尖叫，也没有人蹑手蹑脚。
傍晚的时候，阿丽老师把这几件事挨个做了一遍，她跑去洗手间化了妆，然后从车里把大个儿的蛋糕搬运进教室，班上马上出现了高呼和尖叫，然后一排女生跑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个个身后背着蝴蝶翅膀，蹑手蹑脚。
就这样，晚会开始了。
三班一片欢腾，当然，二班，一班也是欢歌笑语，掌声雷动，跨年晚会么，每一个班都差不多，只是在阿丽的眼里，自己班级才是最快乐的，开心到流泪，是她今晚的目标。
想起阳光下晶莹的葡萄，那些被莎士比亚比作的装在瓶中的阳光，那美酒，阿丽心里就美起来，家里还有好大一瓶，作为制作酒心巧克力的剩余，它乖乖地等着冰箱里，等着阿丽回到家，在新年的清晨之前将之喝光。
舞蹈，歌唱，抢凳子，抽奖，节目一个挨着一个，阿丽心中细数跟孩子们在一起的日子，这些日子就像鼹鼠，一个一个，带着特有的萌劲儿钻进岁月那只洞里。
这样想想，还有点小感伤呢！
阿丽揉揉眼角，抽奖环节已过，班里像是炸了高压锅。
“我第一！”
“我第二！”
“你第几？”
“我好惨哪！”
“我第三十二！”
“我三十一！”
此类声音不绝于耳。
阿丽被吵得不得了，她打算出去看看月光。
走出门去，淡淡的月光，对地球一恒星年的公转没什么反应。四周里静悄悄的，他们在做什么呢？阿丽老师忍不住趴在四班的门上朝里望。
灯关着。只有一盏小夜灯插在讲台旁的插座里，四班的孩子们围城一团，他们的正中间，是一个被围成的深深的洞，洞外侧，另一些孩子站在椅子上，围在下面的那层孩子后面。
没有笑声，没有私语声，好静啊，什么声音都没有。
“这是在搞什么鬼？”
阿丽老师小声嘀咕。
借着月光，和墙灯的小小光亮，阿丽老师发现站在靠外一侧的孩子，对，就是编了两个麻花辫的孩子，那不是自己班上的阿郁吗？
“阿郁，你怎么跑到人家班上去了？”
阿丽老师想都没想，推门而入，孩子们听到响动，齐齐回过头来。
被孩子们围住的，是一身黑色毛毛连体衣的家伙。
“装神弄鬼的。”
阿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阿郁，跟我回去，马上要吃蛋糕了，酒心巧克力哟！”
阿丽老师故意夸张地说。
“可是，我还没有跟井底兽先生说话呢！”
阿郁眼里是留恋的神色。
“井底兽？”
阿丽瞅着眼前这个黑毛的家伙。
“就是它。”
阿郁依恋地摸了摸这个黑毛家伙的袖子。
这个黑色的家伙，穿着长长的卷曲的黑毛，连体衣拉链一直拉到头上，眼睛部分是两块透明的塑料。
“它会讲故事吗？”
阿丽不屑地问。
阿郁摇头。
“它会变魔术吗？”
摇头。
“它有吃的吗？比如，甜甜的酒心巧克力……”
阿丽用充满诱惑的嗓音，突然加大了音量。
让她没想到的是，孩子们郑重着表情，给了她大大的一个，
“嘘——”
“嘘——小声点，阿丽老师。”
四班的班长说。
“井底兽是井底兽。他不是马戏团演员，也不是蛋糕厨师，更不是讲故事的人，他是一种怪兽。”
从三班混进来的小小的阿郁，一脸郑重地讲给阿丽听，关于井底兽，她了解的似乎还蛮多的呢。
“它生活在井底。它可以让我们回到过去。当然，得挨个回去。我们可以坐在过去的沙发上，跟过去的我们玩上一小会儿。”
“然后呢？”
阿丽觉得莫名其妙。
“然后我们就回来了啊！”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阿丽不解地问。
“因为要跟以前的自己告别啊！”
什么时候这帮孩子这样诗意了？
“细数这一年的快乐悲伤，我们坐进井底兽先生的沙发，跟他一起慢慢回忆。”
一个孩子说。
“然后呢？”
“然后，新的一年来了。”
“对啊，然后忘掉遗憾，重新开始啊！”
另一个孩子说。
阿丽点点头，若有所思。
出了四班的门，阿丽还是有些怔怔的。三班孩子们还在欢腾，那是真正的狂欢，没有老师没有监督的，没心没肺的，四班静悄悄，孩子们正在试着放下自己，审视自己，也未尝不是一种欢腾，一种比吃蛋糕，看节目还要强烈的仪式感，一种另一种形式的心灵的欢腾。
“不行，我也要坐井底兽的沙发，”阿丽不甘心地返身回去，在最后一个孩子在井底兽先生的洞里做客完毕后，阿丽一屁股坐在了小吉身边。
“喂，我说，你还真是冷萌啊！”
阿丽老师伏在小吉老师耳朵边说。
“努力回忆，回忆你自己。”
小吉用参禅般的声音提醒她。
阿丽她缓缓闭上眼，回忆这一年的点滴，跟自己告别，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呢，阿丽细数自己付出的努力，细数跟小吉暗暗较劲的日子，心底里，她是非常佩服小吉的，每次打赌，她都输得心甘情愿。
很快，阿丽就走神了，她沉浸到下午烤蛋糕的艰辛当中去了。
“孩子们，都跟我到三班去，我请你们吃酒心蛋糕，这次我改变主意了，我要请大家一起用吸管吸酒心，对，咱们比赛，看谁吸的多！”
郑重的禅意，严肃的气氛，破坏无遗，阿丽老师带头跑回自己的教室，小吉老师拉开连体黑毛外套的拉链，喘了一口气，
“阿丽就是阿丽呢！”
小吉老师说。
阿丽老师站在墙那端，吞下好吃的酒心，她眯起好看的眼睛：
“小吉，谢谢你，又陪伴我一年，我的好闺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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