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10.13尼泊尔纪行(四):Pokhara,风驻足之地——The story is story,nothing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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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山上的餐厅里,窗外便是这般景色。)
“为什么你喜欢说‘嗯哼’?”
“因为我英文不好。”
“嗯哼?”Yash边说边笑。“好多中国人都说这个。”
“嗯哼。”我试图改变他的发音。Yash永远都是“嗯”发平声,“哼”发升调。而我,只发上声。“大概他们的英文都不太好。”我听着他的发音快笑死了。
“但你说得像婴儿一样。嗯哼。”
“哈,是吗?”我又忍不住要笑。“我倒希望我永远是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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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雪山
这天,大概是整个行程里,最为美妙的一天。今天,会登上Poon Hill,在山顶看日出。
漫天星斗时,我们就出门了,沿山而上。Poon Hill,海拔3200米,因该地区的人们都姓Poon,因此此山得名如此。有的人打着电筒,带着头灯。不过是拾级而上,我们刚走出去没多久,远山的边缘已经透出淡淡粉红色,混合着橙色、金色,天空也由灰过渡到暗蓝,与明媚的颜色连接在一起。紫色的、白色的花在草丛里摇曳。气温很低,走着走着背上就出汗了。
远远的,看见一座白色的瞭望台,月亮就在它边上,这里就是山顶。我们到的时候,已经人声鼎沸了。空气太冷,人们不得不买一杯热水暖手、暖胃。这时,鱼尾峰就在眼前,Annapurna South也在眼前,那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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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左至右,Dhaulagiri 8020m、Tent peak、Nilgiri、Annapurna1 8091m、Annapurna south 7214m、Himchuli 6417m、Machhapuchhre 6997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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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座山峰依次排开,颜色倒是一致,起先只有灰色,随天色渐亮,慢慢变白。太阳突然跳出来了,要是眨一下眼,就错过了山尖顶着金色小髻的景象。月亮在Annapurna South左边,太阳在鱼尾峰右边。颜色变化得那么快,倏忽一下,金黄色就消失了,就像时间消失得那样快,被雪覆盖的地方白得晃眼。现在是秋天,没被覆盖的地方,黑褐色的沟沟壑壑纵横交错。再过一会儿,山峰连颜色都消失了,只剩亮堂堂一片。太阳和月亮同时挂在天上。在这些忽高忽低,颜色瞬间万变的山峰前,你能感到时间的精准性。时间按顺序滑过每座峰顶、山脊,每分每秒皆有不同,却是环环相扣。人们在拼命按快门,瞭望台安静地站在那里。Yash坐在椅子上等我们。空气可以呵出白气,这里他来过2、30次了。野菊花就在眼皮底下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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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山,我们回到餐馆,又看了一小会儿雪山,晒了一小会儿太阳,然后背包出发了。
今天,我们要去Tadapanl。“在那里,你会觉得雪山更近。”Yash说。
一旦看到了雪山的一角,后面就会越来越绵延,时间便是如此累积在每一座山峰上。我们绕着雪山向南走,时间在推移,雪山也在变幻。这时,变幻的是云。最初,我们走上一座山坡,五彩经幡随风摆动。我们站在经幡下,看着那一小团云飘过Mt.Annapurna South山腰,清淡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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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们经过了缠结根茎铺就的林荫道,西边飘来的云慢慢涌来,最初那一小团云被推到了鱼尾峰面前。那一大推云就大张旗鼓在Mt.Annapurna South前停了下来。脚下的虬根是杜鹃花的,这里的杜鹃花和国内不同,树高10余米,花开粉色、红色、白色,若是来年2月经过此地,定是一番美景。然而,此刻只能欣赏这脚底盘综错节的树根。树根结成平地、结成小坡,结成阶梯。走着走着,来到空旷之地,草地边缘是凤尾竹林,远处的雪山在竹林衬映下,终于成了一幅中国画。这时的云俞发浓重,层次也丰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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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飞机,从窗户看出去,一般大。)
一路上,我对无法准确说出的词汇,竭尽所能去描述,然后Yash来决定哪个词适合表达我要讲的事情。说着说着,变成了猜词语的游戏,倒也有趣。一路上,除了灰色的猴群,溪流旁石块堆好的大小不一的寺庙,我们还看到了长着鲜花的阶梯,旁边是一个军人的白色墓碑。
“他是英雄吗?”我问Yash。
“不,这是他的家人给他建的。”
“他们可以随意建墓碑?”
“是的,他们只不过想纪念自己的亲人。”Yash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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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目的地的时候,Yash把我们留在Tadapanl的边缘上。这时候,眼前的彤云覆盖着雪山,确实是傍晚了。这天,Tadapanl看起来十分热闹。似乎所有的当地人都走来走去,在忙着招呼客人。
突然,一个中国人走过来,她让我帮她找一件遗落的冲锋衣。“绿色的,中午吃饭的时候,忘记带走了。”
于是,我丢下彤云雪山,帮她问了餐馆里几乎所有能看到的人。当问到一名男子的时候,他大嚷“我没有看见那件衣服,不要问我啦!”
“他生气了,”当地一名卖衣服的男子告诉我。
“可是,他为什么生气呢?”
“这个女的之前已经问过他,他说没有看见那件绿色的衣服。现在又来问,被怀疑所以生气了。”当地人告诉我。
问到最后,也没有人回答“看见了”。
这个中国人显得十分失望,“老外一般不会拿别人的东西,你能再帮我问问吗?”她不顾那个生气的男人,依旧恳求道,“我只有这么一件冲锋衣。”显然,她认为是尼泊尔人拿了她的衣服。这话虽没说出口,但那表情一目了然。她还得去走ABC,却把重要的外套弄丢了。帮助人的心是有的,但我也无能为力,没有人承认,她只能自认倒霉。我也无意去激怒那还在生气的尼泊尔人。
这时,Yash走过来了,让我们跟他走。
“那个尼泊尔男人生气了。”我告诉他事情经过。
“我也生气了。”Yash眉头都没皱一下。
“为什么?”我以为他在开玩笑。
“旅馆老板不守信用。”
我们背着包,走在Yash身后。“他怎么了。”
“他把我们的房间给了别人。还让我们睡帐篷。”
这下,我知道yash是真的生气了。没见过生气生得那么波澜不惊的人。
“那我们真的要去睡帐篷吗?”我想想,睡帐篷应该会很冷。
“不!我找到了别的房间。”
还算幸运,Yash找到了村子里最后一间房。房间正对雪山,楼下两排长桌长椅,若是在这里用餐,我们正对着雪山。所有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否在计划内,都是最好的安排。
“这里也很不错呀,所以不要生气啦!”我安抚道。
“不,不!我很生气。如果没有这间房间,我们还得再走1个多小时,去下一个村子,那样就很晚了。而且他不守信用。我生气他不守信用,他还让你们去睡帐篷。”
“哦,睡帐篷,我也不生气的,所以你也不要生气了。”
“我生气他不守信用。”Yash还是不高兴,不过若他不说,都看不出来。他生气的时候,就只是生气,那表情实在是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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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dapanl的边缘上,云起云灭。)
等我们安顿好行李,突然停电了。这是我到尼泊尔第一次碰上停电,不过倒是不担心,山里的星光总是那么亮,没有电灯,反而干净。
“先去吃饭吧。”Yash招呼我们,“说不准什么时候才来电。”
餐馆小小的,中央有一个暖炉,餐桌、长椅围着暖炉。我们坐下来的时候,点上蜡烛,旁边已经坐满了人,他们是一个团队,来尼泊尔是一场宗教之旅。
对面的英国人先开腔,“你好。”他旁边的女人显得更有表达欲,似乎急于和我们交流。而在角落里的老人,正在给他们讲着圣经。
一阵寒暄,“他们待会儿要祷告了。”Yash提醒我们。
烛光摇曳,暖意四溢。有人带了班卓琴,20多个人纷纷站立,唱起《Amazing Grace》。
有信仰挺好的,人宁静又柔和,就算有戾气,也消融在烛光里了,那一晃一晃的光一阵一阵钻进心里。祈祷的时间漫长又美妙。
他们的晚饭是一碗麦片粥,一块披萨,一杯热柠檬水。
英国男人问“你有宗教信仰吗?”
“我没有,我妈妈有。”
“哦,是的,似乎中国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宗教信仰了。”
“嗯,是啊。”
人们太忙,忙着生,忙着死,到头来只顾得上生活,来不及找信仰。也活下来了。没有很好,也没有很不好。
Yash说,他没有宗教信仰。“没有神,我们才是自己的神。”
“是吗?”
“你看那些乞丐,他们乞讨。如果我们给他们食物,那我们就是他们的神。如果我们努力让自己过得好,那我们就是自己的神。”
“中国有句话,意思是尽人事,听天命。”真是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信仰的?
“我们能过成什么样子,都是自己决定的。”
“没错,我们自己努力,让自己过上想要的生活。但仍然要对世上未知的事物,心怀畏惧。就像你面对Shiva。”
Yash点点头,“嗯,面对Shiva那样。”我猜,他心里其实矛盾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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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毕晚饭,我决定再看看星空。城市里一年到头,也看不到像样的星空。空气十分清冷,这让人的视力变得更远,黑暗中,雪山轮廓若隐若现。黝黑的远山后,透出莹莹的一团光。我想,山后的人家灯光真亮呀。但那团莹莹的光越发强烈,照射的面积也越来越大。雪山的能见度也变得高起来。突然间,那一霎那,那团光从山背后跳出来——竟是月亮!无数次看过月亮挂在天空的样子,但细想,却是没见过“月出”。月亮出来是这般景象,不似太阳,她猛然一挣,便跳出地平线。月亮越过山脊的瞬间,快速但温柔,月光甚至比眼前的电灯还强烈,微微刺眼,事实上,她离我那么远,这不得不让我想到《1Q84》里的第二个月亮。
“这太神奇了。”我对着旁边的外国人禁不住叫了出来。
Yash在远处抽着当天的第一支烟。熄灭它,走过来。“awesome,你可以说awes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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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月亮升起来,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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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的厨房干净整洁,他们使用的铜器金光闪闪。)
突然间,来电了。我站在旅馆前的平台上,露水已经开始凝结,一粒粒比珍珠还大,布满了长桌,相机镜头上都是水。星星是拍不了了。
“如果周围没有灯光,我们能看到更多的星星。”大约六年前,我在河北的小五台上,看到了比这里更多的繁星,那片天空下,我能清楚的看见每一个星座,“我看到了人造卫星在天上移动。”
“在我的家乡也能看到。他们走得很慢很慢。”Yash想起了他的父母。
Yash爸爸爱读书,但Yash的爷爷不同意,“那样,家里的农活谁来做呢?”有一天,Yash爸爸向他的爷爷要钱,因为想读书。这激怒了这个男人,一怒之下,他用转头砸向了Yash爸爸。头破血流。于是,他从家里跑了出去,到Nagarkot成了一名士兵。后来,遇到Yash妈妈,就结婚了。
Yash妈妈有5姐妹,但她觉得自己年轻时最不幸,直到今天,她还会常常反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让我去当佣人?”那时,她还小,不是姐妹中最大的。她们的舅舅在Nagarkot为一个主家找佣人,舅舅没有让最大的孩子去做这个工作。而是把Yash的妈妈送去了。少小离家,总有那么多不安,得咽下比别人多的苦楚。当然,也熬过去了,至今的生活也没有比其他姐妹差很多。至少比姐姐好。姐姐酗酒,所以孩子也酗酒,喝醉了就打妈妈,没钱买酒了也打妈妈。Yash说,家庭很重要,你给孩子什么样的成长环境,孩子就长成什么样。当然,他是例外。
这些事情像是发生在离Yash很远很远的地方。Yash用那样的口吻讲给我听,情绪忽高忽低。
“那你的故事呢?”
“太遗憾了,我太普通,没有故事,所以一直都听别人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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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Yash就这样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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