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博嗣】短編集 地球儀のスライス 节选 —— 河童
我也献上我的16年第一翻吧…………
感觉5本短篇集里这第二本质量最高，之前翻的秋子那篇也好，还有两篇SM系列番外和一篇V系列番外喂你糖，另外还有篇我蛮喜欢的片方のピアス预定之后也会翻出来的。这篇河童可以说很异色（你就说耽美得了…啊 不是那个耽美啊！好吧其实也有那个耽美啦……）！嘛，同人画手出身的森老板来说也不算啥… 最近出的几本书这方面擦边球写的也越来越大胆了。
森博嗣 河童
“啊，是那个可怜的诗人啊。”
长老听了我的故事，深深叹了一口气。
“决定我们命运的，只有信仰、环境和偶然。”
（河童/芥川龙之介）
1
秋之黄昏这个环境早已沉入万物回归的平静湖底。冷冽清澈的空气让生命沉睡，温柔地如同要置它们于死地一般。
落叶下的大地暗沉干燥，星星在被染上怀旧红色的天空上一动不动。分裂成无数个枝杈的树梢预感到自身毫无秩序的未来，颤抖着。
风从北方吹来。
池边的小公园内，大约正中央仅有的一盏常夜灯，现正闪着亮光。
日下部淳哉载着未婚妻美友纪来到这座池塘。
久别十年了。
以前，池子周围到处都是茂盛的大树林，沿着送水给下面村子庄稼田用的水渠旁只有一条勉强能通过车子和行人的小道。有时候虽然能碰到在钓鱼的孩子，但平常一般见不到人烟。警示危险的注意立牌也朽化地摇摇欲坠。
当时，日下部淳哉借住在某个农家的别屋里。大学中途辍学，无依无靠漂泊到了这个除了娴静以外再无其他的偏僻小山村。
也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如今，日下部所熟知的那个村子，早已不复存在。
铁道不再归国家管制。自从那小火车站建成后，转眼之间村子就翻天覆地得变了模样。这种变化很不自然，就像是突然想要隐匿起来一般。街道上排满了就只把外部翻新过的店铺，笔直地近乎傲慢的马路把田地一分为二。一直延伸向树林的斜坡才被赶工铺好，就开始堆建一味彰显尖锐个性的居民住房，无端冒出来的用玻璃纸和银箔纸装潢成的便利店，让你浮现出学园庆典前一天的学校场景。
如大家所愿，村子消失了。
这座池塘也围起了栅栏，修起了混凝土台阶。许多小生命都无法存活，夜行昆虫们朝着人工光源自寻死路。而大多数的人类似乎还没有发现剩下的那些害怕地唯唯诺诺的生物。也没办法，谁让人类是感觉最迟钝的生命体呢。
日下部点燃香烟。
带着烟雾深深呼出一口气。
两人从下车后到爬上坡这期间内都没有开口说话。站在他不远处的美友纪竖起大衣的领子，无言地看着日下部。
“有些话必须对你说。”日下部终于开了口。
“嗯……”美友纪微微点了点头。带着谨慎和一丝惧怕的表情看向眼前的他，“不是这样的话，我也想不通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在结婚前，有件事情无论如何都得跟你讲清楚。”
“那就好……。也就是说，婚还是要结的咯？”美友纪微笑着把身子靠向日下部。
“听我把话讲完……，即使如此，你还愿意和我结婚的话……”日下部说道，再次朝池塘走去。
脚下已经很黑了。
脚踩着干枯落叶的声音，小心地提醒着他们地面的存在。池面反射着还残留余晖的傍晚天空，树木的剪影颠倒着映照在上面。多种虫鸣声无规则的交错着，冰冷的空气将之传播开去。那些不知从哪传来的鸟鸣声，动摇着他时而无法记起的某些事情，又忽而让他回忆起这个空间的深邃。
“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啊……”
日下部看着池子，停下脚步。
“时间过得真快啊。来……，美友纪，你过来看看。”
他把拿着烟的那只手伸向前方。
“就是这里……。就在这个地方。”
2
当时，我有个叫其志朗的朋友。
大学是跟我同一个院系的同学，比我还小一岁。老家在岡山，是一个酒铺子的老三。跟我一样基本上在课堂上见不到他人。他参加了话剧部，有一次被他邀请去看了一场小型表演，跟预想的差不多，感觉既前卫又刺激。
毕竟他平常的言行举止就有些在刻意表演的感觉。像带着副面具一样的表情明明都纹丝不动，但说话的口吻却变幻无常。还特意挑选那些只是声音根本没法立马把意思传达出去的生僻词汇。前一秒他还在怪里怪气一字一顿地说话吧，下一秒就用高亢的嗓子绕口令一般的语速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宛若随时站在舞台中央，流畅的说着台词。其志朗就是这种天生的演员。
容貌也相当吸引人。虽然硬要形容出来的话，有点瘦削像个女孩，却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存在感。有的时候看过来的视线特别优雅，还透着份压迫力。不知怎的泛着湿润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他似乎具有自由操控瞳孔的能力，光那双眼睛就能让表情千变万化。听说，这缠绕在他周围的幽暗气息，为他在前来观看演出的女性观众里博得了巨大的人气。但他却嗤之以鼻，如此说道：
“女人这东西……，明明跟花一样贪婪，行动却太迟钝。不管什么都自以为只要坐在那等着，对方就会乖乖飞进自己的花苞里来。在所有植物里面，花是最丑陋的，而不自知。”
他总是骑着辆大型机车来到我住的地方。买的是破破烂烂的二手货。
“你要是不住在这种乡下地方，它早就该退休了。”就跟他说的一样，这玩意儿的发动机还能运转已经是近乎奇迹令人欣慰了。所以，拜这辆脾气时好时坏的机车所赐，有时候他会回不了家，于是当晚只能在我家住下。之后，第二天一早却也都能恢复正常，实在是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车子。
我基本不喝酒，他也是。那要说我们都会干些什么的话，其实我们什么都不干，也不聊天。
我一天的时间大多都在看书，其志朗在的时候也不管不顾，一个人对着书桌摊开书看书。他则只是躺在地板上，呆呆的盯着天花板。时而交流的对话也跟无线通信一样，断断续续持续不了很长时间。两人在这种状态下却能待上好几个小时。
“真亏你能不厌烦地一天到晚捧着本书看呢。”
“那你又干了点什么？老往我这跑，不也只是过来发呆嘛，你居然也不嫌腻？”
“不嫌腻。我喜欢观察看书的人。”
“这样啊……”
酷热严寒的时候，我们绝不会出门半步。只有在季节适宜，天气不错的时候，我们会找几天出门散散步。说是散步，无非也就是闷声不吭地走在田园小路上抽几根香烟。爬爬直通往山腰高地上某个水塘的坡道。往池子里丢个两三块小石子便回家。可以说这消磨时间的方法毫无建设性得令人汗颜。
在我寄宿的农家里有一个上高中的女儿，名字叫亚依子，没有兄弟是独生女。给人的印象是个为人感觉质朴的聪明姑娘。她每天骑单车去旁边小镇的学校上学。有时候我也会受她母亲之托帮她辅导一下功课，不管什么问题她都能立马解出来，我其实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她的。
每次其志朗过来时，她总会把茶和小点心送到别屋来。我都没怎么留意，是其志朗先注意到的。
“怎么？”亚依子把托盘放下出去后，其志朗问道。
“诶，什么？”
“那女孩。”
“那女孩？啊……，你问亚依子？”
“经常送茶到你这里吗？”
“也没……，就只在有客人时。”
“客人？”
“也就是，只在你来的时候。”
“为什么她会知道我来了？”
“听到机车的引擎声了吧。”
“今天可没声音。”其志朗摇了摇头。
我也发现了，那天他的爱车在进村必过的桥上熄了火，之后一直就没发动出来。剩下的路其志朗是推着车子走过来的。我刚听完他的诉苦。
“应该是正好看到你在停车吧。”我说道。
“那她算是一直在监视着这儿？”
我住的别屋在这农家占地西侧的尽头，四周竹林环绕。就算走后门小道能够直接进出，但也就如其志朗所言，从主屋是不可能直接看到来访者的。
想来确实奇怪，但也可能是听到了人的声音或是东西的声响。当时，我并没有往深处去猜想。
3
那是一个似要下雪的晚上。
和其志朗俩人简单地吃过晚饭，我又拿起书开始读。大约是在八点左右的时候。
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可并没有谁进来，其志朗便起身出去看看情况。
过了一会他回来后，丢下句“我走了。”就穿上外套又出去了。
难道主屋的主人看到随便乱停的机车过来说闲话了吗？以前也有一次，因为田地里有轮胎的痕迹被说教过。
听到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就开远了。我重新泡了杯茶，又坐回书桌前。
发现坐垫上面有包其志朗的香烟，也是在过了很久之后了。他会落东西还真是挺少见。
两个小时后，其志朗又回来了。
“咦？来拿香烟的？”
“不是……”他进到屋里，脱下外套，“我还是决定住下来。”
“你刚刚去哪了？”
其志朗点燃香烟，别过脸，深深叹了口气。
之后的一、两分钟，他就像这样默不作声，吞云吐雾。
“那个女孩子是叫亚依子吧？”他问道。
“诶？没错。”我稍稍吃了一惊。
“她跟我说，想坐坐我的车子……”
“她这么说的？什么时候？”
“就刚刚。然后……，我就载她到了镇上。”
“为什么？”
“天知道……。总之，她说不管哪里都可以，只要载她走就行。”
“是嘛……，刚回来吗？”
“我在镇上放她下车了。因为她说不想回家……”
“你等一下……”我看了眼手表，“已经十点了啊。”
“你去说一声啊。”其志朗歪过头，指了指主屋。应该是让我去跟她父母联系一下的意思。
“说一声……，你让我怎么说明情况啊？跟他们说，我朋友好像把您家千金载到镇上去了？”
“是啊。”
“为什么不把她带回来啊？”
“这理由我也说过了。”
“对方可是小孩子啊。好好开导她，把她一起带回来不就好了嘛。”
“嗯……”
“本来嘛，都这个时间点了……，带她出去这举动本身就很轻率了。”
“嗯……”其志朗允声道，“你说的没错。”
最后，还是我一个人前往主屋，说明了原委。亚依子的双亲虽然脸色相当难看，但还是向我道了谢。带着窘迫的心情回到别屋后，发现其志朗表情严峻的坐在坐垫上。
“离家出走吗？”我边坐下，说道。
“是吧。”
“应该是对你有点意思吧？”
“是吧”
“她就没说点类似这样苗头的话吗？”
“说了。”他看向我。
“怎么说的？”
“她说她喜欢我。让我睡她。”
我词穷了。起身去拿自己的香烟，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点燃烟。
其志朗看着我，没说话。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跟她说我不要。”说完后，其志朗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别担心……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保证。女人嘛，小算盘打得很灵的。”
“你挺乐观嘛。”我尽可能冷静的说。
“没啦……，我这已经算是很悲观了。”
结果，到了第二天早上，亚依子回来了。她父亲特意到别屋来告知我们一声，“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虽然他羞愧难当地低头赔罪，但看向屋里其志朗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闪烁着攻击性的光芒。
男主人走后，一直沉默到现在的其志朗小声嘀咕道：
“记得要关她禁闭哦。”
4
应该过了有两个月之久吧。
其志朗差不多两星期一次的频率会来我的住处，是继亚依子离家出走那一晚的骚动以来，第四、五次后的登门。
那天晚上虽然也很冷，其志朗的车子居然奇迹般地发动出来。他咧嘴一笑，小声道：“今晚是让我打道回府的意思？”
尾灯和低沉的引擎声仿佛被黑暗吸收了一样，逐渐消失不见。我回到别屋，打算泡杯热茶。
突然发现，别屋的门口居然站着亚依子。
“有事吗？”
“我能稍微打扰一下吗？”
“啊……，我倒是并不介意……”
“我有事情想和您商量一下。”
天气太冷，总之我先招呼她进屋，沏了两杯茶。
她穿着短裙，侧着身子坐在了坐垫上。
有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我边寻思着该怎么搭话，边掏出香烟点上火。亚依子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如果是关于其志朗的事情，我看，你还是放弃的比较好。”
“嗯……，我明白。”
“那你想跟我谈什么？”
“请再稍微等一下。等喝完这杯茶再……”
亚依子冷静地有些奇怪。完全看不出还是个孩子。我开始在意起时间，看了眼时钟，已经过了十点。
“你父亲他们会担心的，赶紧回去吧。”
“今天有婚礼。他们俩都不在。奶奶也已经睡下了。”
我把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亚依子……”我话还没说完。她就扑进我的怀里。
茶碗掉在了榻榻米上。
茶水缓缓的渗开。
原来如此，这果然液体啊。
天花板上吊着的大灯泡。
看上去似乎在晃荡。
好想熄掉。
可伸出手去，却够不到。
仍旧这么亮堂。
为什么，
要如此的……明亮……
我才是个孩子。
其实我……
是个软弱的人。
我和亚依子发生了关系。
所有的责任都在我。
都怪我没能说出“不行。”
为了隐藏自己的软弱，我点燃香烟。
在走出房间时，亚依子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看着她那张充满自豪的脸，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从未见到过如此恐怖的表情。
亚依子的那个笑容。
深深烙在了我的脑海里。
直到早上都没能睡着。
电灯也一直没关。
始终亮堂着。
5
心里模拟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实际上却什么事都没有。
接下去的一天也好，再接下去的一天也是。
我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没有谁来找过我。最后总算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尝试着重新练习如何生活，发现周围的村里人待我一如从前。并且，主屋的人也一样，就连亚依子也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么，我也一如从前？
这种态度，让我越发讨厌起自己来。
就算读书也看不进脑子里。不管吃什么也食之无味。管它下雨也好，天晴也好，白天也好，晚上也罢，反正在我眼里都一样。
离开这个村子吧。
已经待不下去了。
得赶紧逃离这里……
越快越好。
可是……
最终，到了春天，我还是没能够离开这个村子。
无论受了多大的伤，只要还活着就能治好。
在北面斜坡的积雪开化，太阳也越升越高的季候里，我终于恢复到能够读书的程度，已算稳定。其志朗过来的时候，也能勉强和他说会儿话。
他估计也察觉到我的异样，我努力尽量想在他面前表现地精神一些，可对于毫无演技的我来说，这毕竟是个难事。
好几次他都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最近，写不出什么东西，心情不怎么好。”我如此糊弄过去。创作本来就停滞着，到目前还没有能写到最后的先例。
樱花盛开的季节，所以应该是四月份吧。
我身体有恙，去看了医生，看来确实不能逞强硬撑。咳嗽咳得呼吸开始不顺畅，最后不得不进了村上的医院。住了几天医院，每天以药度日。
那天也正好是出院回家的日子。
走在小河堤岸上，看到老远处的桥上一辆机车驶过。低沉的引擎声轰鸣着，好几只鸟被吓地飞起。
其志朗过来了。
虽然医生说过这病没有传染性，但我还是不想在其志朗跟前露出自己咳嗽不止的痛苦模样。也不知为何，内心里还尚存有这小小的虚荣。只求他看到我不在家，就此回去吧。
所以我在小河堤上坐下，决定在那里打发时间。呆呆的望着歪斜在紫云英花田前的某根电线杆，和耸立在田园正中央的高压线铁塔，还跟个孩子一样用石头打着水漂。天空虽然雾蒙蒙的，但没有风，晒着太阳很暖和。
差不多在那呆了有一个小时。随便横躺在草坪上，因为天亮地太晃眼就闭上了眼睛，中途可能不小心睡着了吧。看手表时已经过了四点。
没有听到机车的声音，其志朗如果要回去的话，走的路应该跟来时一样。难道是我睡着了，没注意到？还是说，他进了我房间一直等着我？
不管怎样，天开始变冷了，再等下去对身体也不好，我就此作罢准备回去。
一想到病情，突然就又开始咳起来。勾起背，两手插进口袋，我就如此这般狼狈地回到了住处。
其志朗的机车停在后门的小路上。
果然他还在房间里等，我终于死心，那个时候其实已经都看开了。
泯泯之中，感觉一股莫可名状的勇气涌上心头，打算就在今天，把事情都跟他讲清楚。方才的那副消极情绪仿若谎言一般。把和亚依子之间的那件事跟其志朗说吧。搞不好，他还会淡淡的一笑了之呢。要真那样的话也未尝不是个好结果。藉此，这病说不定也能立马康复过来，我陷入错误的联想中。
然而，房间里却看不到其志朗的身影。
太阳已经落到山阴下，房间内昏暗暗的。略微还能闻到一点残留的烟味。但却找不到其志朗的鞋子和外套。
他到底去哪了？
我想不出他丢下机车光靠步行能去什么地方。
虽然像这样等了一会儿，但仍不见其志朗回来。
等到外面开始变黑，我有些担心了。也考虑过他是否去了主屋，但即便如此，时间也未免太长了。他可是三小时之前就开过那座桥过来的。
到底在干什么？
我站起身，准备去主屋看看。
略带寒意的风吹得庭院前的樱花微微颤抖。就如同还留有些微余光的西面天空一样，这花儿也泛着淡淡的光晕，一定是把光都存起来的缘故吧。
我打开玄关的大门，进到土间内。能够感受得到这种老房子所特有的陈腐温润的气息。
“请问有人在吗？”
里面房间内亮着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料理，但飘着晚饭的香气。
拉开之门出来的是亚依子。也许是才刚从学校回来，她还是一身水手服的打扮。
“晚上好。”视线的闪避只一瞬后，亚依子立马又摆出明快的表情打招呼道。
为了控制自己的心跳声，我偷偷深吸了口气。因为站着，所以必须得有意识的保持好身体的平衡。
“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其志朗他有没有来过？”我好不容易开了口。
“没有。”没有丝毫犹豫，亚依子摇了摇头。她白净的脸和藏在制服领子里的细软白色线条，在我看来就如同萤之光一般在昏暗的房间里分外夺目，“请问，其志朗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你能问一下你父母是否有见过他吗？”
亚依子顺也不顺地看着我，点了点头后就进屋去了。
我单手扶额。
全身是汗。
莫不是发烧了吧。
终于回来的亚依子，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持续着沉默，能够听到里面房间内传来的谈笑声。
我无意义的点了下头，就这么出了主屋。
“日下部先生。”亚依子小声把我喊住。
我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
“怎么了？”
“我上周……，和其志朗先生见过面。”
“上周？”
“嗯……”亚依子稍稍低下头盯着我，“在日下部先生去医院的时候……”
“那家伙，来过吗？”
“嗯。”
里面有人叫她名字，亚依子笑着朝里面应了声，但又再次转向我。我看到的她那张笑脸，如恶魔般恐怖。
我倒退着，走出门外。
被吓坏了胆。
就这样连爬带滚地回到了别屋。
6
那天晚上，做了个梦。
是个可怕的梦。
草木就好像暴风雨来临一般被吹得哗啦直响，天上灰色的云高速流动，最后都在转眼间变了形状。
那是昏暗的池畔。
其志朗背对着池水，一个人站在那。
他穿着黑色的衣服，但只有脸却是苍白的。吹散的头发拂过前额，然而一双眼睛则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不知为什么，在我看来，没有比这副构图更美的东西了。
没有一点声音，闪电照亮了他几次。每次过后，他的脸就更苍白，眼睛就更黑亮，越发清楚鲜明。
“你喜欢亚依子？”他问道，可那张嘴却没有动一下。
我摇头。
“是嘛……”仿佛插在地面上一样，笔直地站着，他缓缓的说道，“所谓爱情，就跟某些隐晦的战利品类似。虽然让观察者联想起缠在蜘蛛网上微微晃动摇摆的小羽毛，其实质则是沉淀在含有大量毒素粘液里的纺织品。刚还沉浸在淡淡的美酒芳香中陶醉，到头来却只染上了兼有区别生死平淡的铅灰色。”
“怎么了？你到底在说什么？”我问道。
“换句话说，就是一种忘却，也可以说只不过是瞬间的精神异常。”他向我走近一步，“说它只是沉溺于贪婪食欲的丑陋生命之佐证，这也没错。又好比说它是向着天空扶遥而上的高贵•理想之类的东西，这也没错。不过，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残骸和空虚。只有还没认识到被束缚着的人类，才能产生自己是自由的错觉。只有还不知自己正在被爱的人类，才会期待爱情的无限。真是的，无可救药说的正是这个。你在追求什么？”
“我……，并没有什么追求。”
“是么……，就只是，一味等待的花朵啊。用拐弯抹角的蜜香来招蜂引蝶的伪善。张开双手炫耀博爱精神的狡猾圈套。静候牺牲者过来送死的残酷亡魂。这就是心高气傲的你所期望的以爱情为名的花的真面目。”
“也许正如你所说。”我低下头，“但是……，就算如此……”
“淳哉，给你看样好东西。”其志朗在我面前伸出一只手。
他的右手。
“看好了，这就是真正的爱情。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便宜东西哦。”
他的手腕上，有一条红色的线。
从那里，突然有红色的血直冒出来。
“其志朗！”我慌忙间抬眼看他。
“我呀，就在刚才把手腕割了。你看，不断溢出来的这红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志朗把脸凑近我。
“这是什么呢？”
我摇头。
“我不知道。”
我摇头。
“你好好看看。”
我摇头。
“这，就是我。”
话说完，其志朗吻上了我。
7
梦醒了。
身上已满是汗。
左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右手腕。
只是把手移开，却挣扎了很长时间。
身体颤栗不断，拼命调整急促的呼吸。
窗户外，微微开始发亮。
我起床，外套也没穿就奔出门外。
一直跑到其志朗的机车旁。手在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时，不知为何，手腕感到一阵刺痛。
<这是什么？>
我摇头。
眼泪滑落。
我的眼泪掉在机车的银色镀层上。
我朝着上山的坡道跑去。
晚上可能下过雨，地面湿潮，杂草缠住我的双脚。
在爬到这山坡尽头时……
我看到了地面上红色的东西。
杂草的叶子上，有个近乎完美的红色血点。
再往前一点也有。
更前面也有。
<不断溢出来的这红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我摇头。
越往前走，它的形状越大，红色也更加绚丽。
血。
血。
血迹一直延伸到池边。
我跑入池水中。
水，纠缠着我的双脚。
冰冷的水浸没了膝盖。
好冷。
但池里的水却没有变红。
不是红色。
是池子藏起来了。
把其志朗的血掩盖掉了。
好想就这样倒下后沉沉睡去。
池水在诱惑我。
我究竟在这里待了有多久呢？
脚已经毫无感觉。
回过神来，呼吸声感觉格外喧嚣。
呼吸也已成累赘。
我试着回忆起梦里的其志朗。
在这个地方。
同样的地方。
他从这里进入。
在我眼前，稍微斜一点的位置，他就站在那里。
那只是梦吗？
那，真的是……
只有那番光景，犹如闪电般被唤醒。
或许……
或许，在我的人生中，爱一个人爱的最深的时刻，就是这一瞬间吧。
<这，就是我。>
我舀起池水，一饮而尽。
8
“其志朗先生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吧？”美友纪问道。
”嗯……”日下部点头，“在那之后第二天，我收到他寄来的信。真是一封绝佳的遗书。看到他这等近乎完美的自杀方式，估计也没有谁能够轻易模仿了。”
“警察找过吗？这个池子。”
“没……。你是我这些话的第一个听众。他仍旧处于行踪不明的状态。这个池塘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为什么要去你那里自杀？”
“我不知道。”日下部摇头道，“就连哪些事是确实发生过的，我也已经分不清楚了。也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自杀了。说它是单纯为我做的一场戏，也完全有可能。一直延伸到池边的血迹也或许只是舞台布置。”
美友纪双手抱住日下部的腰，靠在他身上。
“等能够冷静思考之后，才又察觉到了很多东西……，比如说，那天晚上下着雨。然而，这里却还留有血迹，这未免有些奇怪吧？”
“怎么回事？”
“假设他就算真是割了自己的手腕而死的，那也应该是雨停了之后的早上。所以，说不定在我发烧神志不清的时候，其志朗可能曾经回来过一次。我一直以为是梦境的记忆……他说的那些刻意造作的话，都有可能是现实。也说不定，都是他在我耳边喃喃私语的台词……”
“别再说下去了……”美友纪柔声说道，把脸贴在日下部的背上。
他叹了口气。
“我就像这样不断想着能让自己好受些的解释，仿佛这是长生的咒语一般……”
“我们回家吧。”
“他的血肯定一直延续到这个池底吧。”日下部捡起一块石子说道，“是啊，果然那是真实的啊。”
“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
“因为当时对一个人都没能说出去。”
“为什么？”
“为什么呢？我自己也弄不明白。”
日下部把石子投进池子里。
响起轻快地击水声。
“这地方也不会再过来了吧。”
“是啊……，还是不要过来了。”
“嗯，没事了，都过去了。跟你说了后轻松多了。”
“我们回去吧。”
两人朝山坡那里走去。
石子被吞没后，波纹缓慢地延展开来。
睡莲的荷叶微微摇曳。
泛起的涟漪也渐渐消失。
已经不再有声音了。
可就在现在，升起了一个波纹，紧接着徐徐的向外扩散。
从平静的水面下，有半个左右的人头慢慢浮现出来。
那一双眼睛刚巧在水面之上。
眼神追寻着方才离开的两个背影。
池面倒映着被染红的天空。
池水，冰冷刺骨。
<F.I.N>
感觉5本短篇集里这第二本质量最高，之前翻的秋子那篇也好，还有两篇SM系列番外和一篇V系列番外喂你糖，另外还有篇我蛮喜欢的片方のピアス预定之后也会翻出来的。这篇河童可以说很异色（你就说耽美得了…啊 不是那个耽美啊！好吧其实也有那个耽美啦……）！嘛，同人画手出身的森老板来说也不算啥… 最近出的几本书这方面擦边球写的也越来越大胆了。
森博嗣 河童
“啊，是那个可怜的诗人啊。”
长老听了我的故事，深深叹了一口气。
“决定我们命运的，只有信仰、环境和偶然。”
（河童/芥川龙之介）
1
秋之黄昏这个环境早已沉入万物回归的平静湖底。冷冽清澈的空气让生命沉睡，温柔地如同要置它们于死地一般。
落叶下的大地暗沉干燥，星星在被染上怀旧红色的天空上一动不动。分裂成无数个枝杈的树梢预感到自身毫无秩序的未来，颤抖着。
风从北方吹来。
池边的小公园内，大约正中央仅有的一盏常夜灯，现正闪着亮光。
日下部淳哉载着未婚妻美友纪来到这座池塘。
久别十年了。
以前，池子周围到处都是茂盛的大树林，沿着送水给下面村子庄稼田用的水渠旁只有一条勉强能通过车子和行人的小道。有时候虽然能碰到在钓鱼的孩子，但平常一般见不到人烟。警示危险的注意立牌也朽化地摇摇欲坠。
当时，日下部淳哉借住在某个农家的别屋里。大学中途辍学，无依无靠漂泊到了这个除了娴静以外再无其他的偏僻小山村。
也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如今，日下部所熟知的那个村子，早已不复存在。
铁道不再归国家管制。自从那小火车站建成后，转眼之间村子就翻天覆地得变了模样。这种变化很不自然，就像是突然想要隐匿起来一般。街道上排满了就只把外部翻新过的店铺，笔直地近乎傲慢的马路把田地一分为二。一直延伸向树林的斜坡才被赶工铺好，就开始堆建一味彰显尖锐个性的居民住房，无端冒出来的用玻璃纸和银箔纸装潢成的便利店，让你浮现出学园庆典前一天的学校场景。
如大家所愿，村子消失了。
这座池塘也围起了栅栏，修起了混凝土台阶。许多小生命都无法存活，夜行昆虫们朝着人工光源自寻死路。而大多数的人类似乎还没有发现剩下的那些害怕地唯唯诺诺的生物。也没办法，谁让人类是感觉最迟钝的生命体呢。
日下部点燃香烟。
带着烟雾深深呼出一口气。
两人从下车后到爬上坡这期间内都没有开口说话。站在他不远处的美友纪竖起大衣的领子，无言地看着日下部。
“有些话必须对你说。”日下部终于开了口。
“嗯……”美友纪微微点了点头。带着谨慎和一丝惧怕的表情看向眼前的他，“不是这样的话，我也想不通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在结婚前，有件事情无论如何都得跟你讲清楚。”
“那就好……。也就是说，婚还是要结的咯？”美友纪微笑着把身子靠向日下部。
“听我把话讲完……，即使如此，你还愿意和我结婚的话……”日下部说道，再次朝池塘走去。
脚下已经很黑了。
脚踩着干枯落叶的声音，小心地提醒着他们地面的存在。池面反射着还残留余晖的傍晚天空，树木的剪影颠倒着映照在上面。多种虫鸣声无规则的交错着，冰冷的空气将之传播开去。那些不知从哪传来的鸟鸣声，动摇着他时而无法记起的某些事情，又忽而让他回忆起这个空间的深邃。
“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啊……”
日下部看着池子，停下脚步。
“时间过得真快啊。来……，美友纪，你过来看看。”
他把拿着烟的那只手伸向前方。
“就是这里……。就在这个地方。”
2
当时，我有个叫其志朗的朋友。
大学是跟我同一个院系的同学，比我还小一岁。老家在岡山，是一个酒铺子的老三。跟我一样基本上在课堂上见不到他人。他参加了话剧部，有一次被他邀请去看了一场小型表演，跟预想的差不多，感觉既前卫又刺激。
毕竟他平常的言行举止就有些在刻意表演的感觉。像带着副面具一样的表情明明都纹丝不动，但说话的口吻却变幻无常。还特意挑选那些只是声音根本没法立马把意思传达出去的生僻词汇。前一秒他还在怪里怪气一字一顿地说话吧，下一秒就用高亢的嗓子绕口令一般的语速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宛若随时站在舞台中央，流畅的说着台词。其志朗就是这种天生的演员。
容貌也相当吸引人。虽然硬要形容出来的话，有点瘦削像个女孩，却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存在感。有的时候看过来的视线特别优雅，还透着份压迫力。不知怎的泛着湿润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他似乎具有自由操控瞳孔的能力，光那双眼睛就能让表情千变万化。听说，这缠绕在他周围的幽暗气息，为他在前来观看演出的女性观众里博得了巨大的人气。但他却嗤之以鼻，如此说道：
“女人这东西……，明明跟花一样贪婪，行动却太迟钝。不管什么都自以为只要坐在那等着，对方就会乖乖飞进自己的花苞里来。在所有植物里面，花是最丑陋的，而不自知。”
他总是骑着辆大型机车来到我住的地方。买的是破破烂烂的二手货。
“你要是不住在这种乡下地方，它早就该退休了。”就跟他说的一样，这玩意儿的发动机还能运转已经是近乎奇迹令人欣慰了。所以，拜这辆脾气时好时坏的机车所赐，有时候他会回不了家，于是当晚只能在我家住下。之后，第二天一早却也都能恢复正常，实在是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车子。
我基本不喝酒，他也是。那要说我们都会干些什么的话，其实我们什么都不干，也不聊天。
我一天的时间大多都在看书，其志朗在的时候也不管不顾，一个人对着书桌摊开书看书。他则只是躺在地板上，呆呆的盯着天花板。时而交流的对话也跟无线通信一样，断断续续持续不了很长时间。两人在这种状态下却能待上好几个小时。
“真亏你能不厌烦地一天到晚捧着本书看呢。”
“那你又干了点什么？老往我这跑，不也只是过来发呆嘛，你居然也不嫌腻？”
“不嫌腻。我喜欢观察看书的人。”
“这样啊……”
酷热严寒的时候，我们绝不会出门半步。只有在季节适宜，天气不错的时候，我们会找几天出门散散步。说是散步，无非也就是闷声不吭地走在田园小路上抽几根香烟。爬爬直通往山腰高地上某个水塘的坡道。往池子里丢个两三块小石子便回家。可以说这消磨时间的方法毫无建设性得令人汗颜。
在我寄宿的农家里有一个上高中的女儿，名字叫亚依子，没有兄弟是独生女。给人的印象是个为人感觉质朴的聪明姑娘。她每天骑单车去旁边小镇的学校上学。有时候我也会受她母亲之托帮她辅导一下功课，不管什么问题她都能立马解出来，我其实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她的。
每次其志朗过来时，她总会把茶和小点心送到别屋来。我都没怎么留意，是其志朗先注意到的。
“怎么？”亚依子把托盘放下出去后，其志朗问道。
“诶，什么？”
“那女孩。”
“那女孩？啊……，你问亚依子？”
“经常送茶到你这里吗？”
“也没……，就只在有客人时。”
“客人？”
“也就是，只在你来的时候。”
“为什么她会知道我来了？”
“听到机车的引擎声了吧。”
“今天可没声音。”其志朗摇了摇头。
我也发现了，那天他的爱车在进村必过的桥上熄了火，之后一直就没发动出来。剩下的路其志朗是推着车子走过来的。我刚听完他的诉苦。
“应该是正好看到你在停车吧。”我说道。
“那她算是一直在监视着这儿？”
我住的别屋在这农家占地西侧的尽头，四周竹林环绕。就算走后门小道能够直接进出，但也就如其志朗所言，从主屋是不可能直接看到来访者的。
想来确实奇怪，但也可能是听到了人的声音或是东西的声响。当时，我并没有往深处去猜想。
3
那是一个似要下雪的晚上。
和其志朗俩人简单地吃过晚饭，我又拿起书开始读。大约是在八点左右的时候。
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可并没有谁进来，其志朗便起身出去看看情况。
过了一会他回来后，丢下句“我走了。”就穿上外套又出去了。
难道主屋的主人看到随便乱停的机车过来说闲话了吗？以前也有一次，因为田地里有轮胎的痕迹被说教过。
听到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就开远了。我重新泡了杯茶，又坐回书桌前。
发现坐垫上面有包其志朗的香烟，也是在过了很久之后了。他会落东西还真是挺少见。
两个小时后，其志朗又回来了。
“咦？来拿香烟的？”
“不是……”他进到屋里，脱下外套，“我还是决定住下来。”
“你刚刚去哪了？”
其志朗点燃香烟，别过脸，深深叹了口气。
之后的一、两分钟，他就像这样默不作声，吞云吐雾。
“那个女孩子是叫亚依子吧？”他问道。
“诶？没错。”我稍稍吃了一惊。
“她跟我说，想坐坐我的车子……”
“她这么说的？什么时候？”
“就刚刚。然后……，我就载她到了镇上。”
“为什么？”
“天知道……。总之，她说不管哪里都可以，只要载她走就行。”
“是嘛……，刚回来吗？”
“我在镇上放她下车了。因为她说不想回家……”
“你等一下……”我看了眼手表，“已经十点了啊。”
“你去说一声啊。”其志朗歪过头，指了指主屋。应该是让我去跟她父母联系一下的意思。
“说一声……，你让我怎么说明情况啊？跟他们说，我朋友好像把您家千金载到镇上去了？”
“是啊。”
“为什么不把她带回来啊？”
“这理由我也说过了。”
“对方可是小孩子啊。好好开导她，把她一起带回来不就好了嘛。”
“嗯……”
“本来嘛，都这个时间点了……，带她出去这举动本身就很轻率了。”
“嗯……”其志朗允声道，“你说的没错。”
最后，还是我一个人前往主屋，说明了原委。亚依子的双亲虽然脸色相当难看，但还是向我道了谢。带着窘迫的心情回到别屋后，发现其志朗表情严峻的坐在坐垫上。
“离家出走吗？”我边坐下，说道。
“是吧。”
“应该是对你有点意思吧？”
“是吧”
“她就没说点类似这样苗头的话吗？”
“说了。”他看向我。
“怎么说的？”
“她说她喜欢我。让我睡她。”
我词穷了。起身去拿自己的香烟，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点燃烟。
其志朗看着我，没说话。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跟她说我不要。”说完后，其志朗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别担心……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保证。女人嘛，小算盘打得很灵的。”
“你挺乐观嘛。”我尽可能冷静的说。
“没啦……，我这已经算是很悲观了。”
结果，到了第二天早上，亚依子回来了。她父亲特意到别屋来告知我们一声，“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虽然他羞愧难当地低头赔罪，但看向屋里其志朗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闪烁着攻击性的光芒。
男主人走后，一直沉默到现在的其志朗小声嘀咕道：
“记得要关她禁闭哦。”
4
应该过了有两个月之久吧。
其志朗差不多两星期一次的频率会来我的住处，是继亚依子离家出走那一晚的骚动以来，第四、五次后的登门。
那天晚上虽然也很冷，其志朗的车子居然奇迹般地发动出来。他咧嘴一笑，小声道：“今晚是让我打道回府的意思？”
尾灯和低沉的引擎声仿佛被黑暗吸收了一样，逐渐消失不见。我回到别屋，打算泡杯热茶。
突然发现，别屋的门口居然站着亚依子。
“有事吗？”
“我能稍微打扰一下吗？”
“啊……，我倒是并不介意……”
“我有事情想和您商量一下。”
天气太冷，总之我先招呼她进屋，沏了两杯茶。
她穿着短裙，侧着身子坐在了坐垫上。
有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我边寻思着该怎么搭话，边掏出香烟点上火。亚依子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如果是关于其志朗的事情，我看，你还是放弃的比较好。”
“嗯……，我明白。”
“那你想跟我谈什么？”
“请再稍微等一下。等喝完这杯茶再……”
亚依子冷静地有些奇怪。完全看不出还是个孩子。我开始在意起时间，看了眼时钟，已经过了十点。
“你父亲他们会担心的，赶紧回去吧。”
“今天有婚礼。他们俩都不在。奶奶也已经睡下了。”
我把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亚依子……”我话还没说完。她就扑进我的怀里。
茶碗掉在了榻榻米上。
茶水缓缓的渗开。
原来如此，这果然液体啊。
天花板上吊着的大灯泡。
看上去似乎在晃荡。
好想熄掉。
可伸出手去，却够不到。
仍旧这么亮堂。
为什么，
要如此的……明亮……
我才是个孩子。
其实我……
是个软弱的人。
我和亚依子发生了关系。
所有的责任都在我。
都怪我没能说出“不行。”
为了隐藏自己的软弱，我点燃香烟。
在走出房间时，亚依子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看着她那张充满自豪的脸，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从未见到过如此恐怖的表情。
亚依子的那个笑容。
深深烙在了我的脑海里。
直到早上都没能睡着。
电灯也一直没关。
始终亮堂着。
5
心里模拟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实际上却什么事都没有。
接下去的一天也好，再接下去的一天也是。
我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没有谁来找过我。最后总算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尝试着重新练习如何生活，发现周围的村里人待我一如从前。并且，主屋的人也一样，就连亚依子也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么，我也一如从前？
这种态度，让我越发讨厌起自己来。
就算读书也看不进脑子里。不管吃什么也食之无味。管它下雨也好，天晴也好，白天也好，晚上也罢，反正在我眼里都一样。
离开这个村子吧。
已经待不下去了。
得赶紧逃离这里……
越快越好。
可是……
最终，到了春天，我还是没能够离开这个村子。
无论受了多大的伤，只要还活着就能治好。
在北面斜坡的积雪开化，太阳也越升越高的季候里，我终于恢复到能够读书的程度，已算稳定。其志朗过来的时候，也能勉强和他说会儿话。
他估计也察觉到我的异样，我努力尽量想在他面前表现地精神一些，可对于毫无演技的我来说，这毕竟是个难事。
好几次他都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最近，写不出什么东西，心情不怎么好。”我如此糊弄过去。创作本来就停滞着，到目前还没有能写到最后的先例。
樱花盛开的季节，所以应该是四月份吧。
我身体有恙，去看了医生，看来确实不能逞强硬撑。咳嗽咳得呼吸开始不顺畅，最后不得不进了村上的医院。住了几天医院，每天以药度日。
那天也正好是出院回家的日子。
走在小河堤岸上，看到老远处的桥上一辆机车驶过。低沉的引擎声轰鸣着，好几只鸟被吓地飞起。
其志朗过来了。
虽然医生说过这病没有传染性，但我还是不想在其志朗跟前露出自己咳嗽不止的痛苦模样。也不知为何，内心里还尚存有这小小的虚荣。只求他看到我不在家，就此回去吧。
所以我在小河堤上坐下，决定在那里打发时间。呆呆的望着歪斜在紫云英花田前的某根电线杆，和耸立在田园正中央的高压线铁塔，还跟个孩子一样用石头打着水漂。天空虽然雾蒙蒙的，但没有风，晒着太阳很暖和。
差不多在那呆了有一个小时。随便横躺在草坪上，因为天亮地太晃眼就闭上了眼睛，中途可能不小心睡着了吧。看手表时已经过了四点。
没有听到机车的声音，其志朗如果要回去的话，走的路应该跟来时一样。难道是我睡着了，没注意到？还是说，他进了我房间一直等着我？
不管怎样，天开始变冷了，再等下去对身体也不好，我就此作罢准备回去。
一想到病情，突然就又开始咳起来。勾起背，两手插进口袋，我就如此这般狼狈地回到了住处。
其志朗的机车停在后门的小路上。
果然他还在房间里等，我终于死心，那个时候其实已经都看开了。
泯泯之中，感觉一股莫可名状的勇气涌上心头，打算就在今天，把事情都跟他讲清楚。方才的那副消极情绪仿若谎言一般。把和亚依子之间的那件事跟其志朗说吧。搞不好，他还会淡淡的一笑了之呢。要真那样的话也未尝不是个好结果。藉此，这病说不定也能立马康复过来，我陷入错误的联想中。
然而，房间里却看不到其志朗的身影。
太阳已经落到山阴下，房间内昏暗暗的。略微还能闻到一点残留的烟味。但却找不到其志朗的鞋子和外套。
他到底去哪了？
我想不出他丢下机车光靠步行能去什么地方。
虽然像这样等了一会儿，但仍不见其志朗回来。
等到外面开始变黑，我有些担心了。也考虑过他是否去了主屋，但即便如此，时间也未免太长了。他可是三小时之前就开过那座桥过来的。
到底在干什么？
我站起身，准备去主屋看看。
略带寒意的风吹得庭院前的樱花微微颤抖。就如同还留有些微余光的西面天空一样，这花儿也泛着淡淡的光晕，一定是把光都存起来的缘故吧。
我打开玄关的大门，进到土间内。能够感受得到这种老房子所特有的陈腐温润的气息。
“请问有人在吗？”
里面房间内亮着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料理，但飘着晚饭的香气。
拉开之门出来的是亚依子。也许是才刚从学校回来，她还是一身水手服的打扮。
“晚上好。”视线的闪避只一瞬后，亚依子立马又摆出明快的表情打招呼道。
为了控制自己的心跳声，我偷偷深吸了口气。因为站着，所以必须得有意识的保持好身体的平衡。
“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其志朗他有没有来过？”我好不容易开了口。
“没有。”没有丝毫犹豫，亚依子摇了摇头。她白净的脸和藏在制服领子里的细软白色线条，在我看来就如同萤之光一般在昏暗的房间里分外夺目，“请问，其志朗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你能问一下你父母是否有见过他吗？”
亚依子顺也不顺地看着我，点了点头后就进屋去了。
我单手扶额。
全身是汗。
莫不是发烧了吧。
终于回来的亚依子，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持续着沉默，能够听到里面房间内传来的谈笑声。
我无意义的点了下头，就这么出了主屋。
“日下部先生。”亚依子小声把我喊住。
我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
“怎么了？”
“我上周……，和其志朗先生见过面。”
“上周？”
“嗯……”亚依子稍稍低下头盯着我，“在日下部先生去医院的时候……”
“那家伙，来过吗？”
“嗯。”
里面有人叫她名字，亚依子笑着朝里面应了声，但又再次转向我。我看到的她那张笑脸，如恶魔般恐怖。
我倒退着，走出门外。
被吓坏了胆。
就这样连爬带滚地回到了别屋。
6
那天晚上，做了个梦。
是个可怕的梦。
草木就好像暴风雨来临一般被吹得哗啦直响，天上灰色的云高速流动，最后都在转眼间变了形状。
那是昏暗的池畔。
其志朗背对着池水，一个人站在那。
他穿着黑色的衣服，但只有脸却是苍白的。吹散的头发拂过前额，然而一双眼睛则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不知为什么，在我看来，没有比这副构图更美的东西了。
没有一点声音，闪电照亮了他几次。每次过后，他的脸就更苍白，眼睛就更黑亮，越发清楚鲜明。
“你喜欢亚依子？”他问道，可那张嘴却没有动一下。
我摇头。
“是嘛……”仿佛插在地面上一样，笔直地站着，他缓缓的说道，“所谓爱情，就跟某些隐晦的战利品类似。虽然让观察者联想起缠在蜘蛛网上微微晃动摇摆的小羽毛，其实质则是沉淀在含有大量毒素粘液里的纺织品。刚还沉浸在淡淡的美酒芳香中陶醉，到头来却只染上了兼有区别生死平淡的铅灰色。”
“怎么了？你到底在说什么？”我问道。
“换句话说，就是一种忘却，也可以说只不过是瞬间的精神异常。”他向我走近一步，“说它只是沉溺于贪婪食欲的丑陋生命之佐证，这也没错。又好比说它是向着天空扶遥而上的高贵•理想之类的东西，这也没错。不过，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残骸和空虚。只有还没认识到被束缚着的人类，才能产生自己是自由的错觉。只有还不知自己正在被爱的人类，才会期待爱情的无限。真是的，无可救药说的正是这个。你在追求什么？”
“我……，并没有什么追求。”
“是么……，就只是，一味等待的花朵啊。用拐弯抹角的蜜香来招蜂引蝶的伪善。张开双手炫耀博爱精神的狡猾圈套。静候牺牲者过来送死的残酷亡魂。这就是心高气傲的你所期望的以爱情为名的花的真面目。”
“也许正如你所说。”我低下头，“但是……，就算如此……”
“淳哉，给你看样好东西。”其志朗在我面前伸出一只手。
他的右手。
“看好了，这就是真正的爱情。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便宜东西哦。”
他的手腕上，有一条红色的线。
从那里，突然有红色的血直冒出来。
“其志朗！”我慌忙间抬眼看他。
“我呀，就在刚才把手腕割了。你看，不断溢出来的这红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志朗把脸凑近我。
“这是什么呢？”
我摇头。
“我不知道。”
我摇头。
“你好好看看。”
我摇头。
“这，就是我。”
话说完，其志朗吻上了我。
7
梦醒了。
身上已满是汗。
左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右手腕。
只是把手移开，却挣扎了很长时间。
身体颤栗不断，拼命调整急促的呼吸。
窗户外，微微开始发亮。
我起床，外套也没穿就奔出门外。
一直跑到其志朗的机车旁。手在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时，不知为何，手腕感到一阵刺痛。
<这是什么？>
我摇头。
眼泪滑落。
我的眼泪掉在机车的银色镀层上。
我朝着上山的坡道跑去。
晚上可能下过雨，地面湿潮，杂草缠住我的双脚。
在爬到这山坡尽头时……
我看到了地面上红色的东西。
杂草的叶子上，有个近乎完美的红色血点。
再往前一点也有。
更前面也有。
<不断溢出来的这红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我摇头。
越往前走，它的形状越大，红色也更加绚丽。
血。
血。
血迹一直延伸到池边。
我跑入池水中。
水，纠缠着我的双脚。
冰冷的水浸没了膝盖。
好冷。
但池里的水却没有变红。
不是红色。
是池子藏起来了。
把其志朗的血掩盖掉了。
好想就这样倒下后沉沉睡去。
池水在诱惑我。
我究竟在这里待了有多久呢？
脚已经毫无感觉。
回过神来，呼吸声感觉格外喧嚣。
呼吸也已成累赘。
我试着回忆起梦里的其志朗。
在这个地方。
同样的地方。
他从这里进入。
在我眼前，稍微斜一点的位置，他就站在那里。
那只是梦吗？
那，真的是……
只有那番光景，犹如闪电般被唤醒。
或许……
或许，在我的人生中，爱一个人爱的最深的时刻，就是这一瞬间吧。
<这，就是我。>
我舀起池水，一饮而尽。
8
“其志朗先生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吧？”美友纪问道。
”嗯……”日下部点头，“在那之后第二天，我收到他寄来的信。真是一封绝佳的遗书。看到他这等近乎完美的自杀方式，估计也没有谁能够轻易模仿了。”
“警察找过吗？这个池子。”
“没……。你是我这些话的第一个听众。他仍旧处于行踪不明的状态。这个池塘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为什么要去你那里自杀？”
“我不知道。”日下部摇头道，“就连哪些事是确实发生过的，我也已经分不清楚了。也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自杀了。说它是单纯为我做的一场戏，也完全有可能。一直延伸到池边的血迹也或许只是舞台布置。”
美友纪双手抱住日下部的腰，靠在他身上。
“等能够冷静思考之后，才又察觉到了很多东西……，比如说，那天晚上下着雨。然而，这里却还留有血迹，这未免有些奇怪吧？”
“怎么回事？”
“假设他就算真是割了自己的手腕而死的，那也应该是雨停了之后的早上。所以，说不定在我发烧神志不清的时候，其志朗可能曾经回来过一次。我一直以为是梦境的记忆……他说的那些刻意造作的话，都有可能是现实。也说不定，都是他在我耳边喃喃私语的台词……”
“别再说下去了……”美友纪柔声说道，把脸贴在日下部的背上。
他叹了口气。
“我就像这样不断想着能让自己好受些的解释，仿佛这是长生的咒语一般……”
“我们回家吧。”
“他的血肯定一直延续到这个池底吧。”日下部捡起一块石子说道，“是啊，果然那是真实的啊。”
“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
“因为当时对一个人都没能说出去。”
“为什么？”
“为什么呢？我自己也弄不明白。”
日下部把石子投进池子里。
响起轻快地击水声。
“这地方也不会再过来了吧。”
“是啊……，还是不要过来了。”
“嗯，没事了，都过去了。跟你说了后轻松多了。”
“我们回去吧。”
两人朝山坡那里走去。
石子被吞没后，波纹缓慢地延展开来。
睡莲的荷叶微微摇曳。
泛起的涟漪也渐渐消失。
已经不再有声音了。
可就在现在，升起了一个波纹，紧接着徐徐的向外扩散。
从平静的水面下，有半个左右的人头慢慢浮现出来。
那一双眼睛刚巧在水面之上。
眼神追寻着方才离开的两个背影。
池面倒映着被染红的天空。
池水，冰冷刺骨。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