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第一次做义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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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参加了市志愿者协会的活动,去给贫困的孩子送助学金。这些孩子是由村里推荐上来,协会的人一一回访核实后确定名单,在网上呼吁爱心人士捐款资助的。小学生一个月资助100元,初中、高中依次累加50元。钱并不多,每两个月送一次。每次送助学金,都要从社会上招募爱心车辆和志愿者。秋天的时候我就想去,没有赶上,这次终于报上了名。
早晨在服务中心集合,8:30出发,同车的四个人,张姐、王姐、小辛和我,只有我是第一次参加活动。张姐在街道工作,管计划生育,很是清闲,偶然的机会接触到志愿者协会,便过去兼职,“一去便再也放不下这些孩子们了。”王姐是一个生意人,开着一辆宝马,是此行的爱心车辆。小辛是大一的学生,在学院的青协得知的消息。我们被分配去夏张镇,24个孩子,遍布十几个村庄。
第一个村庄就是有着万亩梨园的梨园村,春天的时候,曾和同事来看过梨花。那时候的村庄在春光与梨花的拥抱中,十分安详。而此刻重来,村子被冬日惨淡的雾霾笼罩,天气寒涩,街上空无一人,偶有一两个小孩子跑出来买东西,很是清寂。
第一家是新芳家。农村的街巷相差无几,饶是张姐经常来,也几经问路才找到。进去的时候屋檐下一个妇人在捡花生,穿着红色的自做花棉袄,眼睛很大,有着天真无辜的神气。看到我们很热情,连忙打招呼,让进屋里。随即出来了一个男人,也很客气。进到屋里,桌子上有他们才吃完的早饭,一盘煎馒头片,几个玉米面糊糊碗,还有一盘黑咸菜。一个穿水红棉袄的女孩儿靠在窗前梳头,她就是新芳了,读七年级。之前的两人是她的父母。张姐让我们拿出表格给她填,小辛负责填表,我便发钱。这时候新芳的妈妈突然要跪下给我们磕头,被她男人喝止了。我听见张姐絮絮地跟新芳爸爸聊天,问他她的病情怎样了,有没有去医院,最近又受了什么刺激,劝他赶快带她去看病——这才知道,新芳的母亲精神分裂非常严重,发作起来会跑到大街上发疯。
很快填好了表,我们告辞,新芳的爸爸还要留我们坐一坐,我们婉谢了。他们一家送到门口,张姐边走边嘱咐新芳要多多体谅妈妈,为爸爸分担。新芳低着头答应了。
从新芳家出来,我问张姐新芳母亲的病,她也不甚知道病因,只是絮叨着,这不是发病的时候啊,春天才是发病的时候,肯定最近谁又刺激她了。
接下来去的文慧家,只有奶奶在家,母亲也是精神病,父亲陪着去看病了。
张姐说起不远处的另一个村子里的一家,十年前媳妇月子期间得了产后抑郁,又被公公的朋友诱。奸,神志渐渐不清起来。去派出所举报,凶犯却因有关系而免于刑罚,没审没关就放回家了。丈夫被怄得精神失常,常常要抱着一箱炮仗去炸派出所。由于经常做出这样危害社会安全的行为,村子里的人都不喜欢他们一家,什么救助扶贫的名额都不给他们,十岁的孩子像孤儿一样生长着。
在苦难与不公面前,人的精神有多么强大就有多么脆弱,它可以战胜一切,却又不堪一击。然而在生存面前,没有人会去关注你的情绪,尤其生在情感克制淡漠的农村。
梨园村的最后一家是鹏鹏家,在无梁殿旁。鹏鹏父亲癌症去世,爷爷和奶奶也是重病缠身,全靠母亲打零工支撑。他的母亲打扮的很清爽利落,将院落收拾的整洁清新,与其他家庭完全不同。鹏鹏也是我们当天拜访的人家中唯一跟着母亲生活的孩子。
山东农村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女性有着优越的选择权。在农村这种体力劳动占绝大比重的工作环境中,女人需要仰赖男人生存。一旦男人死亡或者不归,绝大多数的妇女都要再婚,而多半不会带着前夫的孩子。这些孩子长期由祖父母养育,虽有母亲,但并不来往。我们接下来拜访的孩子,都是这种畸形婚恋的遗存。
佳枝和弟弟分别读七八年级,母亲是从云南买来的,在生下弟弟后,便跑走了,至今不知下落。娇娇的父亲意外死亡,母亲改嫁时抱走了三个月的弟弟,留下了她和奶奶一起生活。母亲和奶奶因为赔偿金闹翻,不相往来。我们问她跟妈妈有联系吗,她说没有。张姐转头去劝她奶奶,“要让她跟妈妈联系啊,你们有矛盾是你们的,但那是她亲妈啊,总有一天,你们要走在她头里,真忍心撇下她一个人么。”奶奶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新雨的经历又不同些。她出生八个月父亲和大伯在长春因过失杀人入狱,被判了无期徒刑。她的父母亲并没有领结婚证,出事后,母亲丢下她走了,再也没有了联系。爷爷去料理了俩儿子的事情之后把她抱回来,养育至今。八岁了没有见过父亲的面。
我们到的时候他们刚刚吃过早饭,三间堂屋西边靠墙是一张旧沙发和茶几,西南角支了个憋气炉子,坐着的水壶吱吱冒着白气。正中间是一张八仙桌,旁边两张太师椅,东南角给奶奶支了张床,奶奶坐在床上,哮喘很厉害,说一句话要喘上半天。新雨在洗碗,头发短短的,穿着一件蓬松的黑色面包服。张姐喊她过来签字,她扭一扭身子,笑着拿毛巾擦干净手过来,又调皮又害羞。
因为特殊的家庭环境,新雨在同学之间经常被欺负,没有小朋友和她玩。第一次回访和前几次来送助学金的时候,小新雨都躲在一边,不说话也不笑。协会帮着联系了爱心企业,去年暑假资助新雨和爷爷去长春见了爸爸,又让新雨参加了协会的夏令营。张姐说,“她的变化最大,现在都有笑模样儿了。”
金鸣家也让人比较印象深刻。金鸣才只有八岁,他的父亲已经快六十了,以至于开始我以为是他的爷爷。父亲年轻时也识文断字,是村里的会计,但身体孱弱,无法从事体力劳动,耽误了婚娶,四十多岁去济南打工,做了几年老板看他老实本分,将自己的瘫痪女儿嫁给他。近五十岁,他带着媳妇回乡,村里为他集资盖了房子,然后又有了儿子。他上了年纪,无法从事体力劳动,又要照顾瘫痪的妻子,孩子一天天长大,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他近无兄弟帮衬,远无亲戚照应,日子仍是艰难。
一踏进堂屋门,就闻到一股陈旧的脑油味儿。堂屋里西北角的床上堆了山一样皱巴巴的脏衣服。被子翻着,白色的被里子已经成为黄褐色。地上瓜子壳和尘土积了厚厚一层。填好表,金鸣的父亲让我们“呷”一壶,我这才看到他握着个白底青花瓷手壶,壶身泛着温润的光,应该是长期把玩的结果。壶嘴和壶盖周围是一圈褐色的茶渍,壶盖与壶把儿上系着一根细线,线也浸成了茶色。——即便是这样的日子,也还是要呷一壶的啊。
十二点多,我们才发了三千元,王姐临时有个从枣庄来的客户要见,我们就先回来了。一路上,张姐和王姐聊着乡间旧闻,我和小辛,都没有说话。
正午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冬天的原野萧索寂寥,麦子都瑟缩在地里,毫无生机。路旁的村庄,渐渐在视线中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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