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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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20岁的时候,物质与精神上,都十分贫乏。
那年,我刚刚工作,住租来的房子,在一家小公司做小职员,每天只有打字接电话收发传真,十分枯燥,但是为着一份薪水,还是每日很早起来,擦一点口红,去赶公车。
那时我所关心的,除却一份微薄的薪水,便是那个小我三个月的男孩。
太年轻,爱情就是全世界,而世界只眼前一点点大。我眼里所看到的,只是这个男孩,他的喜怒哀乐,左右我的一切。
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傻,那么卑微,注定是要吃苦的,但是那个时候,太年轻了,并不懂得。只知道一味的爱人,爱爱爱,满腔柔情,义无反顾。
所以爱情反目的时候,我完全无招架余地,兵败如山倒。
每日精神恍惚,形容憔悴,穿错衣服,接错电话,写错文件,错错错,错的一塌糊涂。老板终于不能忍耐,找我谈话,我很抱歉,主动提出离职,不要三个月的经济补偿。她亲自送我出经理室,轻一口气。
同时失去了我的工作与我的爱情,我站在街上一片茫然,手插在外衣口袋里,攥着很薄的几张纸币,那是我刚结清的薪水。
阳光很美好,人群熙攘,而我只觉得茫然,莫大的恐惧与无措。这城市,变做一个孤城。
我在路边站很久,掏出手机来,按了一个快拨键。那边响很长时间,爸爸才跑过来接,气喘吁吁的,对我说,正和我妈在院子里灌香肠,等我回家过年时吃。我一下子就想到家乡那种淡金色的阳光,腊肠香辣勾人的味道,还有,永不停止的嘉陵江。
我握着电话,说:“爸,我要回家。”然后蹲下来,开始哭。
终于可以哭出来,因为终于觉得安全,知道有个地方,有扇门,有两个人,总是在等着我的。我回到家,整整两个月,足不出户,白天睡觉,晚上坐在庆上,塞了耳机听音乐,有的时候发呆,有的时候泪流满面。即便睡着了,卧室的灯也是整夜整夜地亮着。偶尔妈妈夜里起来探视我,看我睡了,帮我按灭,我就会马上惊醒,坐起来,啪的一声将灯重新按亮。于是,我的灯永远亮到天明,再没有人关,虽然父母仍然常在半夜走过来探看。
我异常沉默,对我忽然的回来和日益的消瘦不作任何解释。我不说,父母也竟然没有问,什么都不问,就好像我只是例行回家度假,一切如常。不逼我做解释,给理由,甚至那些心痛关爱的眼神与肢体语言,给掩饰得非常淡然。
这些良苦用心,我是在很久以后才体会到的。
也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妈妈睡觉时对光亮非常敏感,那两个月,她其实也和我一样,几乎没有在晚上睡眠。但是白天,还要做出精神奕奕的样子,准备精心的饭菜,故意找我说笑聊天。
有一天早上,我听到父母在厨房里悄悄地说话。平常我总是要到中午才起床,所以他们不知道我是醒着的,在对着天花板发呆。他们很轻很小心的叹气,说中午要炖一个鸡汤给我喝,因为我最近都没有正经吃饭。
那声叹息我一直都记得。父母都是开朗乐观的人,即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不肯让自己唉声叹气。妈妈身体里有瘤,动过两次大手术,爸爸在事业最顶峰的时候,开罪领导,一纸调令下调到偏远的基屋,每天挤三个小时的公交车往返。这些都没有击垮他们,他们那么骄傲,不肯令自己低头。
可是现在,在这个年纪,为了我……我觉得自己真可恨。为了一场失败的恋爱,一个并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放弃了自己,折磨着真正爱我的人,这不是笨,是蠢。
我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很厚很沉的被子,阳光自窗帘透过来,照在我身上。我一整夜没有睡着,但是我的眼睛很亮,我躺在那里想很多事情,如大梦初醒。
从那天起,我又活转回来,比以前更觉着淡定。
我开始找工作,上网查招聘信息,买报纸看人才广告,寄简历,发Email。边等面试通知,边把正式的衣服翻捡出来一件件熨平,嘴里吹着不成调的口哨。
我重新开始微笑,开始恢复食欲,开始大声唱歌,我推开内心重重的门,让阳光照进来。
早上很早起来陪妈妈去逛早市。趁着中午的太阳,抱了被子出来晒。晚饭后捧着一杯茶,坐在爸爸对面下五子棋。跟妈妈学烹饪,戴着塑胶手套趴在厨房里刷灶台,逼着爸爸去配一副老花镜,临睡前站在父母门口说晚安,再检查一遍水电煤气熄了灯好好地睡……这些都是日常生活,平淡琐碎,但却在我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想起来,其实很多年我都没有再做过这些,在我以为自己长大之后。我被外边的世界与新鲜的感情深深吸引,忽略了很多真正的重要和珍贵的那些东西。
父母看我的眼神渐渐安心,身体与表情都放松下来,就露出微驼的背,与不自觉的倦态。我心酸,但是无论如何不肯表现出来。
一个月后,我被一家外贸公司录用,重新开始朝九晚五的生活,我鼓足力量干活,学习,我曾经认为一份工作Just a job,薪水罢了,现在我却渴望它给我更多,自信,价值与未来。
周末报名参加一个金融管理的课程,两年后可以拿到本科学历。
有时半夜三更,仍在温书查资料。爸爸披着衣服,站在门口咳嗽一声,对我讲要注意身体。我心面想,这么年轻,吃点苦算什么,少睡一点又算什么。但是仍然合上书关了灯,躺下来睡觉。
上班时,我穿剪裁妥帖样式简单的西服套装,冬天在里面套一件妈妈手职的细软毛背心,密实温暖。
不是一帆风顺的,职场即如战场,很多时候受到挫折,灰头土脸,躲进角落里垂着头叹气,这一声叹息,总能让我牵记起那一声叹息,叹着叹着,反而生出许多勇气与倔强来。
渐渐练就沉着气势,遇到难缠的客户无理取闹,无良同事倾轧排挤,严厉上司诸多挑剔,已经懂得进退,平和交锋,含而不露,不会再被人家三言两语逼得脸红气短,手忙脚乱。
老板开始欣赏我,给我较重要的工作,逐年升职,年底拿一份老大红包。
2000年,旧城区改造,我家老房子正好在政府圈定的拆迁区里。老住户即时可以搬入簇新宽敞的楼房,但是要交几万元的房产差价。本来是好消息,但父母很苦恼,因为没有足够的钱。我们,从来都不是有钱人家,而妈妈两次手术,每年的定期复诊排查,已经耗尽大半积蓄。这时我已经成家,在外面供着一处房子,亦没有富余的积蓄。我与老公商量,最后卖了那辆小小的奥拓,再添上一点钱,帮父母选了一套低层向阳的房间。
乔迁那天,我坐在新居的阳台上,看远处青山隐隐,白云悠悠。无处不在的阳光,温暖地洒在肩上,我叹了一口气,心满意足。
我终于一点点变强大,变勇敢。
20岁,成为我生命之中的转折,至深的绝望与自弃之后,我终于明白,原来一直以来,生活除了爱情,还有很多。
而从此岸到彼岸,父母那一声叹息,竟生生将我拉了回来。似一道符咒,在我内心深处,生出一朵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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