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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话题 >陪伴母亲的最后时光
2014年1月，母亲确诊为癌症末期。噩耗来得太快，全家措手不及，CT结果也太糟，手术与否要尽快决定，主治医师只留给我们2天时间。我拿着那张姐姐传真过来的CT报告，满广州城发了疯似的求医。一直到晚上，都看不到任何希望。其实线性肿瘤基本已经能确定是恶性且晚期，开腹，只是为了那5%的可能性。
2014年的此时，我刚回到家，看到了病重的母亲。母亲是一个特别坚强的人，据说文革时四人帮这么折磨她，她也坚决不诋毁自己的老师，这么多年来，一个人为父为母，从没在我面前掉过眼泪。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她潸然泪下。那一刻忽然看到了她挺了这么多年的强硬背后，那个柔弱温和的女子。
手术对于结果没有任何改变，甚至变得更糟。母亲在接下去的2周内，再没离开过病房。眼睛开始怕光，我们只能每天晚上不开灯，就这样，在黑暗中静静守着她、抱着她。从腊月十六，到大年初四，我陪伴她度过了最后的时光。初四的夜晚，鞭炮声与雀跃声不断，直到凌晨，这些欢愉隐去，母亲也歇下了呼吸。
又是一年的这个时候了。翻出陪伴母亲住院时的日记，作为悼文，纪念母亲的在天之灵。
2014年1月17日 腊月十七 阴
陈丁丁说，尽量当作一件好事吧。什么是好事？我试着回想小时候，为了炫耀我吃饭很厉害，一口气吃了一大盆，然后苦咧咧地爬到母亲的身上，背靠着她，抓着她的手要她帮我揉肚子。
这几天，母亲总是轻声对我说，抱着我睡吧！她因为虚弱和疼痛，背部的重量完全靠在我的身上，腹部略微窝着，我双手环抱她，轻轻摇摆着，就像小时候她安慰我那样。母亲满足地说，这样舒服多了，我的眼里霎时涌出两行咸咸的泪水。
2014年1月21日 腊月二十一 阴天有雾
清晨，起雾了。仿佛以住院部16楼为界，划分成两个世界。16楼以下钢筋混凝土林立，这里有灯光和机动车的鼻鼾，在这里，人们永远看见、记起、遗忘；16楼以上是一片迷雾森林，这里有沉沉的呼吸，慎重的心跳，还有像河流一样，缓缓流淌的呢喃，在这里，人们仰望星空，反复祈祷、祈求同一个希望。
2014年1月28日 腊月二十八 阴
住院部是个什么地方？白天有睁开眼等待一天痛苦治疗的病人，有挂着尿袋走不稳路的老爷爷，也有忧心忡忡办理入院的家属，医生巡房颁布生死符，护士对各种状况应接不暇。到了夜晚，却有另一番景象。左邻右舍传来远近驰名的新闻联播，我走过过道，看见大家放下悬了一天的心，脸上洋溢着笑，开始吃饭、铺床、聊天，远处还能听见烟花炮竹在进行年的预演。
当刺眼的阳光转为暖黄色的灯光，带给他们安慰，同时也开启了又一个焦灼的黑夜。我回到暗室，刚打完止痛针的她勉强睡去，我陪着她一同局促呼吸。
轰隆隆！轰隆隆！拖车声由远及近，又是这位耳背白发的老人，拖着陪护床，一间一间巡视发放，同时也问询是否有人要租。每当有人租下，他会慎重地从白色外套的口袋里掏出粉红的收剧本，写下100元押金和5元租金，并在收到红色钞票那一瞬掠过一丝满足，然后继续拖车来回串户。那车声响彻整个空荡荡的走廊，仿佛每走过一个地方，他身后的墙体会随即坍塌。我在暗室中，听着这些令人窒息的巨响，心中默念＂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
2014年1月29日 腊月二十九 晴
年越来越近了。下午，我帮母亲用温水细细擦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疼痛因为止痛贴暂缓了一些，母亲长舒一口气，翘腿躺着。我把衣服洗好，回头一眼瞥见柔柔的夕阳，浮在这干燥、干净的空气中。今天最美好的，大概就在此时此刻吧！
2014年1月30日凌晨 大年三十 雨
血氧骤降至70，心率一度飙至150。于是姐姐签署了传说中的病危通知书。我让疲惫不堪的姐姐睡下，彻夜独自守着母亲。秒针分针流转，时光瞬间逆流。
无论上大学还是上班，每当我买到早上的返程票，不管是什么时间起飞，母亲都会一夜不睡守在客厅，然后按时把我叫醒，执意要亲口嘱咐的话，总不过是那句注意身体，注意安全。我紧紧地盯着监控器上的指标，心率时时浮动，但总居高不下，我想，这心跳，和母亲为我守夜时的，应该是一样的吧？
2014年1月30日晚 大年三十 雨
这是最特别的一次除夕，感谢所有这段时间鼓励我们的长辈和朋友们！这一刻应是幸福的，因为我们的家人还活着，就算是最强的止痛针使她暂时免于疼痛，也是极大的安慰，还奢求什么呢？新年快乐！
2014年1月31日 正月初一 晴
马年，初一。我们所住的原是个双人间，护长答应我们包下整间房，让母亲清静地度过最后的时光。大中午，托护士姑娘的福，母亲舒服地洗了头。虽然话已说不清，气息也很弱，她依然吃了地跟姑娘说了句：很谢谢你！
午后，我把床头柜和床的位置稍挪了一下，屋里的空气顿时舒畅了许多。母亲的脸颊上带着久违的两片桃红，睡了。阳光静谧地洒在我和姐姐的床铺面上。幸福就这样不期而至，只希望它能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2014年2月1日 正月初二 晴
母亲只能偶尔勉强喝口水。
大年三十晚上，母亲终于呼吸平稳了一些。我打开从深圳带回来的糖，母亲像个孩子一样说，给我也尝尝吧。我给母亲舔了舔，问甜不甜？母亲说：“甜。妈妈现在特别怀念，还是姑娘时，家乡的井水，甘甜甘甜的。“
今天问了王医生说，可以喝点糖水。我赶紧给母亲泡上一杯绵绵的白糖水，我问母亲甜不甜，母亲点点说，甜！对于一个已经很久不能进食的病人来说，算是件好事么？嘴里苦，可以喝糖水；活着好苦，还好有糖。
2014年2月3日 正月初四 晴
教室外走廊边，
明媚少女眼里流转着明媚的光。
她会弹琴，教小朋友歌唱，
她会跳舞，戴红红的凤凰花。
海风四季吹拂
有她陪伴一路都是最美的时光。
她操劳一生，有些累了，
她安然睡去，像那朵静静的凤凰花。
——致最爱的母亲
2014年2月5日 正月初六 晴
助念到了第三日。
师兄对我和姐姐说，你们在助念的时候，你们的妈妈一直从背后抱着你们。
你们感觉到了吗？
我对姐姐说，我有好几次感到有人在扯我后面的衣服，但回头其他师兄离得很远。姐姐说她也是。
师兄说，有个很大的莲花下来啦！接你妈妈去做佛。我请了3回啦！你们的妈妈一直舍不得走。
你们劝劝她。
我和姐姐对着佛坛说了好久的话，大意是让母亲放心走。我们会好好照顾爸爸，姐姐回好好带大女儿，我会很快找到个好人家。。。
2014年2月6日 正月初七 晴
初四凌晨2点，喜乐的鞭炮声隐去，母亲也歇下了最后一口气。我们帮她擦好身，换好干净的衣服，呼唤来灵车，开到了火葬场。
沿途，美丽的滨海大道往日如此的热闹，凌晨时候也变得沉寂。我开着车尾随着灵车，泪水模糊了一路。
现在是初七凌晨4点。我的车子停在这里。好心的佛教助念团的师兄们，正在帮母亲助念。我和姐姐也轮流着来。姐姐换下我，我在车里休息。
我望向火葬的房子。顶上写着“玉桥”。此时此刻，这些传说中的炉子已朝我们背过脸。我们都明白，繁华落尽，冰冷的肉身均将化为灰烬，只是这生与死划界的瞬间，总让沸点在冰点前，更显翻腾。
2014年2月7日 正月初八 晴
今天是吉日，助念到了第5日。在拜完108拜之后，师兄说，母亲终于登上那朵大莲花，去往极乐世界的路上。那个地方极远，在接下来的七七四十九天内，我们务必心无挂碍，不要让母亲在沿途不放心，又折返。
火化的仪式是极简的，告别时也放着祥和的佛曲，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遵从师兄的教诲，我们那天都没有哭。
父亲捧着骨灰盒上了车，我启动车子，在心里默念：妈妈，您牵好我们的手，我们带您回家。
2014年的此时，我刚回到家，看到了病重的母亲。母亲是一个特别坚强的人，据说文革时四人帮这么折磨她，她也坚决不诋毁自己的老师，这么多年来，一个人为父为母，从没在我面前掉过眼泪。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她潸然泪下。那一刻忽然看到了她挺了这么多年的强硬背后，那个柔弱温和的女子。
手术对于结果没有任何改变，甚至变得更糟。母亲在接下去的2周内，再没离开过病房。眼睛开始怕光，我们只能每天晚上不开灯，就这样，在黑暗中静静守着她、抱着她。从腊月十六，到大年初四，我陪伴她度过了最后的时光。初四的夜晚，鞭炮声与雀跃声不断，直到凌晨，这些欢愉隐去，母亲也歇下了呼吸。
又是一年的这个时候了。翻出陪伴母亲住院时的日记，作为悼文，纪念母亲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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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月17日 腊月十七 阴
陈丁丁说，尽量当作一件好事吧。什么是好事？我试着回想小时候，为了炫耀我吃饭很厉害，一口气吃了一大盆，然后苦咧咧地爬到母亲的身上，背靠着她，抓着她的手要她帮我揉肚子。
这几天，母亲总是轻声对我说，抱着我睡吧！她因为虚弱和疼痛，背部的重量完全靠在我的身上，腹部略微窝着，我双手环抱她，轻轻摇摆着，就像小时候她安慰我那样。母亲满足地说，这样舒服多了，我的眼里霎时涌出两行咸咸的泪水。
2014年1月21日 腊月二十一 阴天有雾
清晨，起雾了。仿佛以住院部16楼为界，划分成两个世界。16楼以下钢筋混凝土林立，这里有灯光和机动车的鼻鼾，在这里，人们永远看见、记起、遗忘；16楼以上是一片迷雾森林，这里有沉沉的呼吸，慎重的心跳，还有像河流一样，缓缓流淌的呢喃，在这里，人们仰望星空，反复祈祷、祈求同一个希望。
2014年1月28日 腊月二十八 阴
住院部是个什么地方？白天有睁开眼等待一天痛苦治疗的病人，有挂着尿袋走不稳路的老爷爷，也有忧心忡忡办理入院的家属，医生巡房颁布生死符，护士对各种状况应接不暇。到了夜晚，却有另一番景象。左邻右舍传来远近驰名的新闻联播，我走过过道，看见大家放下悬了一天的心，脸上洋溢着笑，开始吃饭、铺床、聊天，远处还能听见烟花炮竹在进行年的预演。
当刺眼的阳光转为暖黄色的灯光，带给他们安慰，同时也开启了又一个焦灼的黑夜。我回到暗室，刚打完止痛针的她勉强睡去，我陪着她一同局促呼吸。
轰隆隆！轰隆隆！拖车声由远及近，又是这位耳背白发的老人，拖着陪护床，一间一间巡视发放，同时也问询是否有人要租。每当有人租下，他会慎重地从白色外套的口袋里掏出粉红的收剧本，写下100元押金和5元租金，并在收到红色钞票那一瞬掠过一丝满足，然后继续拖车来回串户。那车声响彻整个空荡荡的走廊，仿佛每走过一个地方，他身后的墙体会随即坍塌。我在暗室中，听着这些令人窒息的巨响，心中默念＂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
2014年1月29日 腊月二十九 晴
年越来越近了。下午，我帮母亲用温水细细擦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疼痛因为止痛贴暂缓了一些，母亲长舒一口气，翘腿躺着。我把衣服洗好，回头一眼瞥见柔柔的夕阳，浮在这干燥、干净的空气中。今天最美好的，大概就在此时此刻吧！
2014年1月30日凌晨 大年三十 雨
血氧骤降至70，心率一度飙至150。于是姐姐签署了传说中的病危通知书。我让疲惫不堪的姐姐睡下，彻夜独自守着母亲。秒针分针流转，时光瞬间逆流。
无论上大学还是上班，每当我买到早上的返程票，不管是什么时间起飞，母亲都会一夜不睡守在客厅，然后按时把我叫醒，执意要亲口嘱咐的话，总不过是那句注意身体，注意安全。我紧紧地盯着监控器上的指标，心率时时浮动，但总居高不下，我想，这心跳，和母亲为我守夜时的，应该是一样的吧？
2014年1月30日晚 大年三十 雨
这是最特别的一次除夕，感谢所有这段时间鼓励我们的长辈和朋友们！这一刻应是幸福的，因为我们的家人还活着，就算是最强的止痛针使她暂时免于疼痛，也是极大的安慰，还奢求什么呢？新年快乐！
2014年1月31日 正月初一 晴
马年，初一。我们所住的原是个双人间，护长答应我们包下整间房，让母亲清静地度过最后的时光。大中午，托护士姑娘的福，母亲舒服地洗了头。虽然话已说不清，气息也很弱，她依然吃了地跟姑娘说了句：很谢谢你！
午后，我把床头柜和床的位置稍挪了一下，屋里的空气顿时舒畅了许多。母亲的脸颊上带着久违的两片桃红，睡了。阳光静谧地洒在我和姐姐的床铺面上。幸福就这样不期而至，只希望它能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2014年2月1日 正月初二 晴
母亲只能偶尔勉强喝口水。
大年三十晚上，母亲终于呼吸平稳了一些。我打开从深圳带回来的糖，母亲像个孩子一样说，给我也尝尝吧。我给母亲舔了舔，问甜不甜？母亲说：“甜。妈妈现在特别怀念，还是姑娘时，家乡的井水，甘甜甘甜的。“
今天问了王医生说，可以喝点糖水。我赶紧给母亲泡上一杯绵绵的白糖水，我问母亲甜不甜，母亲点点说，甜！对于一个已经很久不能进食的病人来说，算是件好事么？嘴里苦，可以喝糖水；活着好苦，还好有糖。
2014年2月3日 正月初四 晴
教室外走廊边，
明媚少女眼里流转着明媚的光。
她会弹琴，教小朋友歌唱，
她会跳舞，戴红红的凤凰花。
海风四季吹拂
有她陪伴一路都是最美的时光。
她操劳一生，有些累了，
她安然睡去，像那朵静静的凤凰花。
——致最爱的母亲
2014年2月5日 正月初六 晴
助念到了第三日。
师兄对我和姐姐说，你们在助念的时候，你们的妈妈一直从背后抱着你们。
你们感觉到了吗？
我对姐姐说，我有好几次感到有人在扯我后面的衣服，但回头其他师兄离得很远。姐姐说她也是。
师兄说，有个很大的莲花下来啦！接你妈妈去做佛。我请了3回啦！你们的妈妈一直舍不得走。
你们劝劝她。
我和姐姐对着佛坛说了好久的话，大意是让母亲放心走。我们会好好照顾爸爸，姐姐回好好带大女儿，我会很快找到个好人家。。。
2014年2月6日 正月初七 晴
初四凌晨2点，喜乐的鞭炮声隐去，母亲也歇下了最后一口气。我们帮她擦好身，换好干净的衣服，呼唤来灵车，开到了火葬场。
沿途，美丽的滨海大道往日如此的热闹，凌晨时候也变得沉寂。我开着车尾随着灵车，泪水模糊了一路。
现在是初七凌晨4点。我的车子停在这里。好心的佛教助念团的师兄们，正在帮母亲助念。我和姐姐也轮流着来。姐姐换下我，我在车里休息。
我望向火葬的房子。顶上写着“玉桥”。此时此刻，这些传说中的炉子已朝我们背过脸。我们都明白，繁华落尽，冰冷的肉身均将化为灰烬，只是这生与死划界的瞬间，总让沸点在冰点前，更显翻腾。
2014年2月7日 正月初八 晴
今天是吉日，助念到了第5日。在拜完108拜之后，师兄说，母亲终于登上那朵大莲花，去往极乐世界的路上。那个地方极远，在接下来的七七四十九天内，我们务必心无挂碍，不要让母亲在沿途不放心，又折返。
火化的仪式是极简的，告别时也放着祥和的佛曲，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遵从师兄的教诲，我们那天都没有哭。
父亲捧着骨灰盒上了车，我启动车子，在心里默念：妈妈，您牵好我们的手，我们带您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