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月
美月是我初中同学。 人如其名,就像清朗夜空中的那轮皎月,美丽耀眼,但不灼人。肤色接近小麦色,两颊洇着少女的红晕。剪齐耳短发。一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像极了月牙儿,嘴角则对称地现出两个极小极圆的梨涡来。不管是彼时,抑或此时,我都会忍不住揣测,能造出“笑靥如花”这个词的人,必定是见识过这样的笑容吧。 美月姓H。 初一时她住校。我也住校。那时的班级同学以走读为主。没记错的话,班里女生就我俩是住宿生,走的不近,似乎也说不过去呢。更何况她又生的好看。除了好看她还温柔,说起话来,典型江南少女的温软糯语,一出声你便先自苏了一半。更重要的是人家还艺多不压身,字漂亮,画画好,歌也唱得极有韵味。至今我的脑海里还留有她和初中时那个超有艺术气质的美术老师同台演出的画面:气质哥忧郁地拉着二胡,美月则像模像样九曲回肠地唱着金嗓子周璇的经典名曲——“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啧啧啧,那个美呀…… 刚开始我不知道美月为什么要住校,因为她家就在城关,且离瑞安中学很近,走路的话最多10分钟。周末或节假日,我不回家的话,便跟着美月到她家蹭吃蹭喝。她妈我没什么印象了。倒是美月他爸,一张圆脸总是笑呵呵的,经常会慈爱地捏着我胖乎乎的脸蛋,说:“这囡儿,长得真好(是挺结实的哈)!”美月还有个哥。长啥模样记不起来了(估计不会太帅,因为我对帅哥的记忆绝对是历久弥新的,这点我可以向毛主席保证)。记忆中,她哥爱逗她,然后美月就开始撒娇。惹得我特么的也想有个哥,也可以发个嗲撒个娇什么的,完全没考虑自己会不会。 初中时的我迷恋好多东西:比如小说,尤其武侠小说,迷恋到几近走火入魔。偶尔在路上看到白发苍苍老乞丐神马的,便开始脑洞大开:说不准这老人是世外高人呢?然后一下就发现了我天赋异禀的练武天分。然后我便跟着他老人家去到某处人迹罕至的山林练起了绝世武功。从此仗剑天涯,劫富济贫,风萧萧兮易水寒……当然最后我只是咽了下口水,继续走路。 再比如越剧。自从在电影院看了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五女拜寿》,我就彻彻底底成了茅威涛的脑残粉。啊,那风流俊逸的扮相,那愁肠百转的唱腔。尤其是茅演的书生在雪地救回何赛飞演的丫鬟时,那一声“姑娘~”喊的我是全身酥麻动弹不得。于是乎我每天咿咿呀呀,走路唱,吃饭唱,连上个厕所也要唱。当然只唱茅威涛的尹派。还见天想着干脆不读书去考越剧团多好……然而我这芝麻粒儿大的胆子,也只够想想。 还有就是看电影和录像啊。每个周日晚上返校,除了书包,通常我的手里还大包小包的提着家里带过来的装在茶缸里的咸菜肉啊,咸鱼鲞什么的,走起来一路叮零咣啷……但即便这样,我总是走着走着便踅进了电影院或者录像厅(在其他亲爱的同学正在教室或家里为中华崛起而读书时)。那时候还没有“吐槽”这个词儿,但电影院里离我方圆三丈之内,估计没人敢靠近,因为呼之欲出的咸腥味太有杀伤力了(摊手)。 还有打牌“争上游”“40分”什么的。晚上经常不去教室上自习,而是在宿舍点个蜡烛,支个米桶,几个小伙伴就开始了大战三百回合这事儿我能说么。 貌似有些扯远了。其实我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说明美月这孩子打从和我一起混后,就在不务正业的康庄大道上一路狂奔而去……上课看小说,翘课看电影,都不在话下。有段时间甚至还跟我一起天天翻学校大门去同学家追看港剧,像射雕英雄传啦,八仙过海啦……华丽丽的主题曲一响,坐在小板凳上的我们立马就热血沸腾有木有?! 但是不久班主任就找她谈话了,原因自然是成绩下滑。原话不记得了,大致意思是叫美月不要再跟着我玩了,说“你跟她是跟不牢的”。这是后来美月告诉我的。 美月却没听老师的,别看她外表柔柔弱弱的。 我俩依旧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有一天,宿舍里来了一对脸庞晒得黑黑的中年夫妇,是来看美月的。一看打扮就知道是乡下来的。男的老实巴交的样子,女的笑容很殷勤。美月说是她父母。当时惊得我下巴都掉了,那以前的爸妈呢?美月说,爸妈是城里的养父母。她叫亲生父母“大”和“娘”,养父母则是“爸”和“妈”,以示区分。这样啊,当时既傻又白唯独不甜的我,只是似懂非懂的样子。 然后美月就不姓H,改姓Y了(随她“大”姓)。 然后她也不住校了。 再然后,我上了高中,美月则考上了中师(在另一个县城)。接下来我去外地上大学。恋爱。工作。结婚。生子。日子马不停蹄地过着,而我和美月的人生却从此没有了交接…… 然而我知道,她一直在我内心某个深藏的角落,从未曾远离。包括她的美丽样貌,在我的脑海里,不管何时,何地,都鲜活如昨。 很多年以后的某一天,无意间听我妹(因为同在教育界)讲起了她。美月啊,她老公就是她哥啊。你不知道么……听说她小时候是H家的童养媳。她有个女儿很优秀,画画超级好。乍听到这消息,说心里话,凭我脑洞恁大的人,也是略感震惊,因为根本没想到啊……美月也从未提及。又或许她原本也是不知的。20世纪的80年代中期,居然还有童养媳一说,居然还是我身边亲近之人,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但那又何妨。只要我的“程又青”和她的“大仁哥”好好的,又有什么不可以? 前段时间在老妈家翻相册,不经意间翻出了一张已经破旧不堪模糊难辨的黑白照片。上面赫然是三个同样傻里吧唧土得冒烟的丫头:我,我妹,还有就是美月。我还扎着两把小辫鬏,丑哭了。 照片是啥时啥地啥情况拍的,我想破脑袋瓜子也想不起来。然而,关于豆蔻年华时曾经形同姐妹的那个女生的记忆,连同那些青涩却明媚的日子,就这样“哗——”的一下,汹涌而至。 月,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