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脱衣舞酒吧的回忆

在二十几岁的某一个傍晚，我和N决定踏入多伦多央街上的脱衣舞酒吧。N是我的研究生同学，和其他外向直率的加拿大白人不一样，他有着腼腆的笑容和细细的嗓音，是一个在学院和评图的老师说话都会涨红了脖子的年轻人。那晚我们坐在央街的一个饺子馆里，他说这是他第二次来脱衣舞酒吧，愿意带经验为零的我见见世面。但是他也不停强调自己来这类场所的次数少的可怜，因为本科时他在酒吧里被一个陌生女孩搭讪并发生了关系，从此在心理上产生了抵触。好吧，我想，这真是一个特别的老外，和他那些狂野而富有进攻性的同胞不同，N让我想起了遥远的国内当年那些淳朴敏感的大学生。这时门外路过的街车发出了熟悉的“叮叮”声，透过饺子馆的玻璃门，多伦多高纬度的昏黄落日终于消失在了街道尽头。准备好了吗，N放下筷子，嘴角浮现了一点狡黠的笑容。 就这样我们深吸一口气，左右张望后，推开了脱衣舞酒吧黑色的铁门。迎上前的是三米的狭窄走廊，和浓烈妩媚的香水味道。走廊尽头站着两个敦实的黑人保安，检查了我们的证件后挥手让我们进去。这个时候动感的音乐突然钻入耳朵，绿色，紫色和红色的灯光终于开始刺激我的眼球。好不容易看清这是一个长方形的空间，充满喧嚣的舞台就在离入口几米远的地方。接着晃进眼睛的是穿着各色比基尼婀娜穿梭的脱衣舞女郎。她们大多数高大丰满，有着白人女孩特有的自信和健美。蹬着超过十厘米的高跟鞋，那些性感膨胀的肉体就居高临下的暴露在来访者的眼前，带给人充满压迫感的挑逗。她们在台下的主要目的是推销自己的private dance，在旁边隐秘小黑屋的隔间里面，她们会卸下轻丝，用一首歌的时间换取二十加元的收入。整个酒吧的焦点是中间一米多高的舞台，舞女们依次上台，用不同方式展示自己凹凸有致的身体。或肥美或精致，这些各不相同的胴体在灯光和音乐下被渲染成几近完美的视觉艺术，反而让人忘记那些龌龊的念想。台下的看客众生百态，但无论西装革履的老板还是不拘小节的蓝领，大多数都在静静的喝酒和观赏。这个时候N提醒我找个桌子坐下，又把我拉回了现实中。 点好酒水，第一次身处声色场所的我忙于调整自己的局促不安，而N似乎比我还紧张，他的目光在舞女的身体和桌面的酒瓶间不断漂移，喉咙间隐约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于是我试着和他对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当谈到这些舞女的外形时候N突然说，其实你仔细看，她们的眉目之间还是有不那么 “正派” 的东西。他以他的高中同学举例，说这样的女孩大多数都有家庭问题，或者不愿意勤奋工作而沦为舞女。但对我来说，至少脱衣舞女在加拿大是一个正当职业并且享有权益保障。这时候表演完毕的舞女走下来开始推销Private Dance. 她们笑容满面的和你打招呼聊天，问你今天做了什么，平常职业是什么。有的会进一步靠近你的脸，搂搂你的肩，甚至坐到你的腿上挑逗你。虽然知道整个过程会以一句“would you have fun with me for $20 a song ? “ 告终，但是作为男人，谁愿意拒绝这么诱人的搭话呢？更不要说有些真性情的舞女遇到投机的客人，也会陪着喝酒聊上一晚而放弃赚钱。这样的空间， 就像是特意设计出来坦荡释放男女荷尔蒙的场所。对比之下，酒吧外那个表面彬彬有礼充满规训的西方城市，显得那么的虚伪无趣。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N礼貌拒绝了一个东欧女生的好意。他看看手机，说出了让整个夜晚风格突变的话。我要回家了，我妈妈在家里等我。他说。原来他的母亲从小镇上赶来看他，借住在他现在的公寓里。他不忍心让她久等，思考一阵后终于提出了回家的要求。如果你感觉不好，我也可以留下陪你。他说。看来他纠结的老毛病又犯了。没事，我会享受完这个夜晚的。我说。那你真的决定了回中国吗？他突然说出了可能是整个夜晚最严肃的一句话。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我下周会告诉你的。我笑着说，然后催促他离开。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那个和屋内完全不同的世界。五年了，那个世界没有翻滚的性情，没有沸腾的温度，只有纯净得没有杂质的白雪，一年又一年在清冷的街道上飘扬，伴着大雪中面无表情的匆忙路人。而此刻屋内热情的音乐，姑娘醉人的笑脸，和相互偎依聊天的陌生人，反而渐渐变得模糊和不真实。 令我意外的是，那晚是我最后一次见N。接下来在我回国和同学的告别party上他因事未能赶来。我们只能用短信联系： -Hey man so finally I have decided to go back to China for good. -Cool, hope you get a great job. -Thanks. So was your mom happy seeing you go home early last Friday night? -Haha yes, did you have a lap dance in the end? -Yes, the girl who asked you earlier. -Oh, good choice, she is sexy. -Haha, don’t tell anyone yet. -Sure, this is between us. 在后来收拾行李的匆忙中，我还是想起了一些和N的往事。他是我在学校认识的第一个老外朋友，在设计课熬夜的那些日子里，他帮我纠正英语发音，我给他一些设计上的建议，他会狡黠的微笑着说 you are a good thinker. 毕业后一起找工作的日子，我们也坐在他小屋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大雪，想着怎样找到投简历的捷径，或是骂骂那些趾高气昂的公司老板。后来他没有找到专业工作，被迫去政府做文案工作，虽然无趣好在收入不错。很快他依靠家里的经济援助搬进了按揭的新房，抱怨着政府的同事有多无聊，也明白自己难以找到设计师的工作了。但后来他很快开心起来，因为他参加了一个绘画兴趣班，经常去多伦多的郊外写生画水彩。他的作品摆满了房间，他开始憧憬技艺突飞猛进好在艺术市场获得一些价值，但他更期待能够在兴趣班里结交一个志同道合的姑娘，让他的公寓显得不那么冷清。这一切也许会慢慢发生，但我们再也不会一起讨论对这个城市的观感，我再也不会分析多伦多比起纽约和中国城市有多么无趣，他也不会狡黠的微笑，说我带你去脱衣舞酒吧看看有趣的东西。 那个早上我拖着两个行李箱走出住了四年的公寓，距离通向机场的地铁站只有半个小时的步行路程。清晨七点的中国城空无一人，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看了看可能是我在加拿大收到的最后一条短信： N: You are the man，I will miss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