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暴雨将至》
(很多年前写的旧文,贴给最近迷上该片的赵松同学,摘自更早的长文《南斯拉夫:胶片上的墓碑》) 在我很可能是牵强附会的解读里,《暴雨将至》的结构分为两部分:空间和时间。 空间结构上,是一个由3个支点撑起的伞壮结构。 曼切夫斯基这样安排:从血雨腥风的前南斯拉夫“荡开一笔”,来到发达、安定、彬彬有礼的英国伦敦。3个故事,于是被安排在了3个发生地点。东正教修道院-伦敦-马其顿乡村,三者之间巨大的时空跨度就像一个巨大的拱架,或者说一组巨大的伞骨,人性的邪恶、暴力的泛滥,如同一把大伞籍此撑开,笼罩整个世界,无处可逃。 女友问亚历山大,为什么会厌倦战地摄影。亚历山大深吸了一口气: “罗马尼亚,啊?萨尔瓦多、阿塞拜疆、安哥拉、波斯尼亚?妈的,和平是例外,不是常规!” 当晚,伦敦一家餐厅,一个外国怒汉疯狂扫射,血流满地。起因,仅仅是付钱时一桩小小的争吵。 只要这个世界有暴力,那么无论你生活在地狱般的南斯拉夫,还是扮作天堂的伦敦,都无济于事。只要这个世界有暴力,你就不可能因为自处其外而沾沾自喜。早于“9·11”7年,《暴雨将至》就告诉了我们这个道理,预言了将会发生的一切。 这个伞状的空间结构,它所达到的意象化凝聚效果如此惊人,几乎伸手可触;也因此,它如此具有说服力,哪怕你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结构。 时间结构上,则是一个被虫洞蛀坏、弥散化了的回环结构。 所谓的三段回环结构是《暴雨将至》被品牌化了的特色,没有人会忽视它,更多人拿它和昆汀那个著名花招相提并论。但少有人意识到,这电影在结构上并不是一个封闭的圆圈。 要穴是第二段,“脸”的一个镜头:从一堆照片中,亚历山大的女友看到第一段“词”里,那个被杀死的女孩和救女孩的年轻神甫。如果是一个封闭圆圈,那第一和第二段之间应该是倒叙关系,第二和第三段之间应该是顺叙关系。女孩被杀应该发生在第一段之中,或者第三段之后,但无论如何,关于这一事件的照片不应出现在第二段里。 因此,第二段出现的这组照片,打破了所有时间上的逻辑顺序。时空在这一点上,发生了弯曲,插入了其它时空的碎片。与其说《暴雨将至》的时间观念是一个平面上封闭的圆圈,不如说它是立体的,就像在一个椭球体的表面,因此会有无数其它可能的圆圈与之交错而过,留下无数其它时空的碎片和痕迹。(呵呵,卖弄一下,关于这一时空观的精确表述,请参看霍金一篇演讲稿:《膜的新奇世界》) 这组不可能的照片,就像时空中的一个奇点,一个黑洞,一个神秘伤口。时间不再是循环的河流,但它同样无始无终,充满分叉、断裂、开口,与被割裂、撕碎的空间交织在一起。轮回依旧,但它不再是单循环的,而总是存在从其它的路回到起点的可能性。这是一种更加丰富的错乱的轮回。如果只是平面的圆圈,那它不过是一种叙事策略,如同昆汀,玩了个讲故事的花招而已,轮回并不真的存在。错乱的轮回,才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宿命的。从这个意义上,可以更好地理解贯串影片,那句意味深长的箴言: “时间不逝,圆圈不圆” 但这样的时空并不意味着希望,毋宁说,它暗示了更大的绝望。总有人想打破封闭的圆圈,但如果无论怎么破,你都依然只是停留在椭球体的表面,早晚要与起点相遇,那简直暗无天日。 《暴雨将至》用它极具创意的时空双重结构,仅仅靠3个支点和1个奇点,就轻巧地支起了整个人类生存的时空框架,把人封闭在一个椭球状的时空上,充满这个时空的,是暴力。 这样的想象甚至带有宇宙论的色彩,想一想宇宙和时空是如何诞生的?——答案是:大爆炸。人用无数大大小小血腥的爆炸事件所制造的效果,只是在小得多的尺度上,对宇宙起源的模拟而已。暴力是宇宙的创生力,也是人背负的原罪,这是暴力的辩证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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