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在刀锋上的印度 • 斋浦尔与掀翻的铁轨｜去而复返
由于火车的延误，我在斋浦尔的时间只剩下一天。司机载着我穿越拉贾斯坦邦的沙漠时，我一直在翻阅《Lonely Planet》上有关拉贾斯坦邦的资料。
「拉贾斯坦邦是拉其普特人（Rajputs）的家园。拉其普特属于武士种姓，声称自己是太阳、月亮和火焰的后裔，一千多年前开始统治这片土地。他们实行利益联姻与短暂结盟，尊严与独立永远至高无上。这也导致他们将许多精力耗在内部斗争上。实力因此逐渐消弭，最终使拉其普特人成为莫卧儿帝国的臣民。
尽管如此，拉其普特人的英勇无畏和荣誉感却令人望尘莫及。拉其普特战士们会坚持血战到底，当胜利无望时，他们会进行充满骑士色彩的Jauhar仪式（集体自杀）。男人身披藏红色战袍，拍马而出直面死亡，妇女和孩子则投身火堆化为灰烬。这也是莫卧儿王朝的皇帝们在统治这片区域时颇感棘手的原因。
与英国人的结盟成为拉其普特人结束统治的开端。消费主义逐渐消解了骑士精神，许多王公贵族开始带着大批仆从周游世界、打马球，豪华酒店中满是他们的身影。肆无忌惮的挥霍给拉贾斯坦邦造成了无可估量的损失。当印度独立时，拉贾斯坦邦的人均寿命和识字率在整个南亚次大陆位居末席。」
斋浦尔正是拉贾斯坦邦的首府。这座充满神秘色彩与复古感的城市还有一个外号——粉红之城。因为古城内所有的建筑外都被漆成了粉红色。这里有仅次于新德里的繁华商业街，也有混乱不堪的集市街道。印度教的神庙鳞次栉比分散在街上，喇叭里响彻着奇怪的歌谣。汽车与人流不时躲避着闲逛的骆驼、神牛与野狗。
国人不以山川、河湖、神灵、帝号、官爵为名，但是印度人似乎并没有这个讲究。我在斋浦尔的街边发现一家酒店，牌子上写着：「湿婆酒店（hotel of shiva）」毁灭之神酒店？这就好比在中国有一家酒店名叫「二郎神酒店」或者「阎王爷酒店」一样……说到这里，我又想起订机票的时候，发现印度有一家航空公司名叫「佛祖航空（Buddha Airline）」……腾云驾雾直接奔西天么。
我沿着《Lonely Planet》的路线，穿行在斋浦尔古城的大街上。沿街两旁一家家贩卖宝石、莎丽和克什米尔围巾的店铺，组成迷宫般的巴扎，走到每一家店铺门前都能闻到扑鼻而来的香味，一回到街上，气味立刻变回了恶臭。
我走进如蜂巢般拔地而起的「风之宫殿」，侧殿中正巧有一处影展。黑白摄影颇有肖全的味道。
拉贾斯坦邦的人可能是全印度最不会说英语的。绝大部分人能听懂简单的词汇，但一个字都不会说，少数人能说一两句，仅限于一些日常用语。就连指挥交通的警察，也只能比划着为我指路。
日落时分，我回到酒店，在顶层的露天餐厅吃饭。晚风吹拂，灯火阑珊，轻柔的爵士乐萦绕在耳畔，惬意非凡。服务生站在旁边，可能是见我一人吃饭，就面露微笑地和我搭起了话，让我有点惊讶地是，他的英语好过这里绝大多数人。
「先生，你是日本人吗？」
「中国人。」
「一般没有中国人独自来这里。」他张大嘴，似乎吃了一惊。
「一般也没有中国人独自来印度。」
「你来印度多久了？」
「大概一周吧，不到一周。」
「介意我问一下，离开斋浦尔后你还要去哪里吗？」
我再次报上行程，「阿格拉，克久拉霍，瓦拉纳西，孟买，果阿。」
「噢，在果阿你一定会很享受的。」
「是啊，每个人都这么说。」
「你知道为什么吗？对于印度来说，果阿就意味着自由（GOA means freedom），在那里，你可以获得想要的一切。」
「希望如此。」
「你有女朋友吗？有几个？」
我笑着说：「每个和我聊天的印度人都会问这个问题！他们总说自己有一堆女朋友。」
「是的，这两年我也只有一个女朋友，但在那之前，我总是换的很频繁，最多的时候，我两个月内有过六个女朋友。」
「我猜那需要你有一副好身子骨。」
他明白我什么意思，会意地笑了。
「中国有一句老话，如果你想难受一天，那就多吃点吃顶了，如果你想一辈子难受，那就娶俩媳妇。」
他弯腰大笑，一旁不懂英语的服务生好奇地注视着我，我说：「快翻译给你的朋友吧。」
他转过脸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印地语，旁边的服务生顿时笑抽了。
「噢，对了。我今天下午看见你了，在古城附近，拿着一本书四处问路。」
「是啊，有些小巷不太好找。」
「你什么时候离开斋浦尔？」
「明天一早，乘火车前往阿格拉。」
「如果你能在斋浦尔多待一、两天的话，我可以带你领略斋浦尔的一切。」
「谢谢。有点遗憾，不是吗？」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我收拾行李，前往火车站，预计三个小时可以到达阿格拉。印度的汽车司机和铁路真是两个极端，汽车在街上横冲直撞，争分夺秒，火车却像乌龟一样慢悠悠地爬行在轨道上。不知为何，火车总是在旷野上停滞，而且一停就是半个小时。人们下车抽烟，在烈日中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根本不着急。
我缩在座位上，心里烟熏火燎，忍不住问列车员：「还有多久才能到阿格拉？」
「还有两到三个小时吧。」
我看了表，已经比预计时间晚了一个小时。没办法，戴上耳机，继续昏昏欲睡。
下午两点的时候，火车仍在缓缓爬行。我有点愤怒，跑到车厢尽头再次询问列车员：「这趟火车到底什么时候能到阿格拉？」
列车员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说：「先生，你不知道吗？这趟火车不去阿格拉了。我们在返回斋浦尔。」
「什么？你什么意思？」
「你睡过头了？火车正在返回斋浦尔。」
「什么？你的意思是，火车之前已经到达阿格拉了，然后我没注意到，火车开始返回斋浦尔了？」我还真以为是自己睡过头了，瞬间想给自己两巴掌。
「我能在这里下车，然后另买一张票去阿格拉吗？」
「不不不！火车没到阿格拉，铁轨有坏掉了。一些人掀翻了铁轨，我们没法去阿格拉了。所有前往阿格拉的火车都停了。」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他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我回到座位上，扭头问身后两个欧洲背包客：「你们知道什么火车什么时候开始返回斋浦尔的吗？」
一个北欧姑娘摇了摇头，说：「我们也是刚知道没多久。」
「他们从来没有官方提示。」
「是的，他们从不通知。」
「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你们打算怎么办？」
背包客也是一脸茫然，「我猜等火车回到斋浦尔的时候，我们会转乘大巴去阿格拉吧。」
坐在一旁的印度老者说话了：「你没法坐大巴去阿格拉。这两天所有前往那里的道路都被封闭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坐在我斜后方的是一对美国老夫妇，老太太面目慈祥，老头长得像米克•贾格尔。他拍拍我的肩膀，让我放松一下。老太太递给我一份报纸，说：「你看过这份报道了吗？」
那是早晨的时候，列车员随早餐一起赠送给乘客的，我当时挥了挥手，说不需要。
报纸的头版写着：「示威游行与暴动已经蔓延到首都德里，前往阿格拉的道路全部封锁，七十多个班次的火车已经取消，据统计已造成上百万的损失。」
照片中，两辆货运卡车横在公路上，堵塞了交通，卡车司机坐在毯子上，悠闲地喝着茶。此时此刻，数以万计与我一样想进入阿格拉看泰姬陵的游客不得不改变行程，而那些身在阿格拉的人，想出却出不去。这是在上演钱钟书的《围城》吗？
我真是倒霉到家了。第一趟火车取消，第二趟火车赶上暴动。
「米克•贾格尔」咧着嘴笑了笑：「放轻松，这就是印度，不是吗？」
印度老者也安慰我：「孩子，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只能安静等待暴动过去，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与此同时，几个欧洲的背包客决定下车，雇一位私家车司机前往阿格拉。北欧姑娘问我要不要一起，印度老者冲我摇摇头说：「不要尝试，那太冒险了。」
「我想我还返回斋浦尔吧，祝你们好运。」
北欧姑娘点点头，朝我挥手道别，「也祝你好运。」
就这样，本该观赏泰姬陵的一天，变成了坐在火车上毫无意义的旅途。
华灯初上，我回到斋浦尔的酒店，重新办理入住。就在我还没离开前台的时候，一大帮人提着行李箱，突然冲进了酒店。
中国老年旅游团。
「我跟你说一定得定标间！上次就是，少个褥子少个枕头，我要了多少回也没给我，也不知道这家酒店怎么样？」
「拿着我的行李，轻点轻点，我不是说我要二层的房间吗？对了，你们做热水了吗？」
服务生一脸茫然：「对不起，女士。我真的不懂中文。」
我站在前台，对酒店经理说：「我讨厌中国旅游团。」
酒店经理谨慎地笑了笑，问：「为什么？」
「他们总会为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大喊大叫，不是吗？」
酒店经理只是笑，什么也没说。
我回到顶层露天餐厅，琳琅满目的自助餐已经摆在那里。服务生再次见到我，不知该露出高兴还是难过的表情，只是说：「先生，我很遗憾。」
我随便点了些吃的，要了一瓶啤酒，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不一会儿，旅游团的人上来了，安静的露天餐厅变成了茶馆。
「他们是日本人？」
我：「不，他们是中国人，我很确信。」
「他们每年都来。每年四次，游客总在变，但领队不变。」
「明白了。」
旅游团的人吆喝着，一面使唤着服务生做这做那，一面抱怨自助餐不合口味。我注意到那个会说英语的领队白发老头，他坐在长桌的上首，一副老太师的模样。
「今天是元宵节，大伙得庆祝一下。」
「您得请我们吃点好的！」
一帮人高声交谈着，领队老头指点江山：「印度的贫富差距特别大，富人占据了大部分社会资源，穷人全是奴隶。」
我草草吃完饭，回到酒店前台，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正用蹩脚的英语，冲酒店经理吵闹。
「我刚才要的毯子为什么还没有送到房间？」
「对不起，先生。能麻烦告诉我您的房间号吗？」
中年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愤得像一头浑身长满倒刺的豪猪，过了半天，用英语冲酒店经理嚷道：「你说过！你会记住，我的房间号码！」
「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与酒店经理对视一眼，我拿起背包，回房间了。
夜幕时分，我上街买烟。街上锣鼓喧天，花灯亮如白昼。一列队伍在街上呐喊起舞。我有点敏感地问卖烟的人：「他们是在庆祝吗？」
「是的，那是在庆祝。」
印度本是多神多节的国度，我心里盘算着，这是给哪位大神庆生呢？本打算站在一旁，草草观望，拍两张照片也就得了。谁知队伍里的人看到我，立刻笑着朝我招手，我走过去问：「你们在庆祝什么？」
「我兄弟的婚礼！来吧，朋友，你会跳舞吗？」他脸上洋溢着笑，忍不住地手舞足蹈。
「我不会。不过我想你可以教我。」
他大笑起来，「这没什么可教的！使出你的热情，跳吧！」。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花灯与军鼓。鼓手紧靠在花灯附近，冲每个人报以微笑。紧随其后的是一群印度姑娘，她们翩翩起舞，从十几岁到几十岁，脸上的表情，仿佛此生都不会再衰老。
队伍的最后是骑白马的新郎官。相比游行的人潮，他脸上反倒没有多少笑容。
我拿出一支烟，一步步倒退，逐渐远离了婚礼队伍。此时此刻，月光皎洁，晚风微抚，几十公里以外，那些暴动的工人，可能还坐在卡车前，虎视眈眈地恫吓着过往的人群吧。
「拉贾斯坦邦是拉其普特人（Rajputs）的家园。拉其普特属于武士种姓，声称自己是太阳、月亮和火焰的后裔，一千多年前开始统治这片土地。他们实行利益联姻与短暂结盟，尊严与独立永远至高无上。这也导致他们将许多精力耗在内部斗争上。实力因此逐渐消弭，最终使拉其普特人成为莫卧儿帝国的臣民。
尽管如此，拉其普特人的英勇无畏和荣誉感却令人望尘莫及。拉其普特战士们会坚持血战到底，当胜利无望时，他们会进行充满骑士色彩的Jauhar仪式（集体自杀）。男人身披藏红色战袍，拍马而出直面死亡，妇女和孩子则投身火堆化为灰烬。这也是莫卧儿王朝的皇帝们在统治这片区域时颇感棘手的原因。
与英国人的结盟成为拉其普特人结束统治的开端。消费主义逐渐消解了骑士精神，许多王公贵族开始带着大批仆从周游世界、打马球，豪华酒店中满是他们的身影。肆无忌惮的挥霍给拉贾斯坦邦造成了无可估量的损失。当印度独立时，拉贾斯坦邦的人均寿命和识字率在整个南亚次大陆位居末席。」
斋浦尔正是拉贾斯坦邦的首府。这座充满神秘色彩与复古感的城市还有一个外号——粉红之城。因为古城内所有的建筑外都被漆成了粉红色。这里有仅次于新德里的繁华商业街，也有混乱不堪的集市街道。印度教的神庙鳞次栉比分散在街上，喇叭里响彻着奇怪的歌谣。汽车与人流不时躲避着闲逛的骆驼、神牛与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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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镯子的小巷 |
国人不以山川、河湖、神灵、帝号、官爵为名，但是印度人似乎并没有这个讲究。我在斋浦尔的街边发现一家酒店，牌子上写着：「湿婆酒店（hotel of shiva）」毁灭之神酒店？这就好比在中国有一家酒店名叫「二郎神酒店」或者「阎王爷酒店」一样……说到这里，我又想起订机票的时候，发现印度有一家航空公司名叫「佛祖航空（Buddha Airline）」……腾云驾雾直接奔西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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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花环的摊位，蜜蜂和苍蝇同时落在上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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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的海娜文身，比国内要夸张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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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着《Lonely Planet》的路线，穿行在斋浦尔古城的大街上。沿街两旁一家家贩卖宝石、莎丽和克什米尔围巾的店铺，组成迷宫般的巴扎，走到每一家店铺门前都能闻到扑鼻而来的香味，一回到街上，气味立刻变回了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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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宫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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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风之宫殿的塔楼俯瞰斋浦尔 |
我走进如蜂巢般拔地而起的「风之宫殿」，侧殿中正巧有一处影展。黑白摄影颇有肖全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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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贾斯坦邦的人可能是全印度最不会说英语的。绝大部分人能听懂简单的词汇，但一个字都不会说，少数人能说一两句，仅限于一些日常用语。就连指挥交通的警察，也只能比划着为我指路。
日落时分，我回到酒店，在顶层的露天餐厅吃饭。晚风吹拂，灯火阑珊，轻柔的爵士乐萦绕在耳畔，惬意非凡。服务生站在旁边，可能是见我一人吃饭，就面露微笑地和我搭起了话，让我有点惊讶地是，他的英语好过这里绝大多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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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餐厅 |
「先生，你是日本人吗？」
「中国人。」
「一般没有中国人独自来这里。」他张大嘴，似乎吃了一惊。
「一般也没有中国人独自来印度。」
「你来印度多久了？」
「大概一周吧，不到一周。」
「介意我问一下，离开斋浦尔后你还要去哪里吗？」
我再次报上行程，「阿格拉，克久拉霍，瓦拉纳西，孟买，果阿。」
「噢，在果阿你一定会很享受的。」
「是啊，每个人都这么说。」
「你知道为什么吗？对于印度来说，果阿就意味着自由（GOA means freedom），在那里，你可以获得想要的一切。」
「希望如此。」
「你有女朋友吗？有几个？」
我笑着说：「每个和我聊天的印度人都会问这个问题！他们总说自己有一堆女朋友。」
「是的，这两年我也只有一个女朋友，但在那之前，我总是换的很频繁，最多的时候，我两个月内有过六个女朋友。」
「我猜那需要你有一副好身子骨。」
他明白我什么意思，会意地笑了。
「中国有一句老话，如果你想难受一天，那就多吃点吃顶了，如果你想一辈子难受，那就娶俩媳妇。」
他弯腰大笑，一旁不懂英语的服务生好奇地注视着我，我说：「快翻译给你的朋友吧。」
他转过脸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印地语，旁边的服务生顿时笑抽了。
「噢，对了。我今天下午看见你了，在古城附近，拿着一本书四处问路。」
「是啊，有些小巷不太好找。」
「你什么时候离开斋浦尔？」
「明天一早，乘火车前往阿格拉。」
「如果你能在斋浦尔多待一、两天的话，我可以带你领略斋浦尔的一切。」
「谢谢。有点遗憾，不是吗？」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我收拾行李，前往火车站，预计三个小时可以到达阿格拉。印度的汽车司机和铁路真是两个极端，汽车在街上横冲直撞，争分夺秒，火车却像乌龟一样慢悠悠地爬行在轨道上。不知为何，火车总是在旷野上停滞，而且一停就是半个小时。人们下车抽烟，在烈日中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根本不着急。
我缩在座位上，心里烟熏火燎，忍不住问列车员：「还有多久才能到阿格拉？」
「还有两到三个小时吧。」
我看了表，已经比预计时间晚了一个小时。没办法，戴上耳机，继续昏昏欲睡。
下午两点的时候，火车仍在缓缓爬行。我有点愤怒，跑到车厢尽头再次询问列车员：「这趟火车到底什么时候能到阿格拉？」
列车员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说：「先生，你不知道吗？这趟火车不去阿格拉了。我们在返回斋浦尔。」
「什么？你什么意思？」
「你睡过头了？火车正在返回斋浦尔。」
「什么？你的意思是，火车之前已经到达阿格拉了，然后我没注意到，火车开始返回斋浦尔了？」我还真以为是自己睡过头了，瞬间想给自己两巴掌。
「我能在这里下车，然后另买一张票去阿格拉吗？」
「不不不！火车没到阿格拉，铁轨有坏掉了。一些人掀翻了铁轨，我们没法去阿格拉了。所有前往阿格拉的火车都停了。」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他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我回到座位上，扭头问身后两个欧洲背包客：「你们知道什么火车什么时候开始返回斋浦尔的吗？」
一个北欧姑娘摇了摇头，说：「我们也是刚知道没多久。」
「他们从来没有官方提示。」
「是的，他们从不通知。」
「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你们打算怎么办？」
背包客也是一脸茫然，「我猜等火车回到斋浦尔的时候，我们会转乘大巴去阿格拉吧。」
坐在一旁的印度老者说话了：「你没法坐大巴去阿格拉。这两天所有前往那里的道路都被封闭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坐在我斜后方的是一对美国老夫妇，老太太面目慈祥，老头长得像米克•贾格尔。他拍拍我的肩膀，让我放松一下。老太太递给我一份报纸，说：「你看过这份报道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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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是早晨的时候，列车员随早餐一起赠送给乘客的，我当时挥了挥手，说不需要。
报纸的头版写着：「示威游行与暴动已经蔓延到首都德里，前往阿格拉的道路全部封锁，七十多个班次的火车已经取消，据统计已造成上百万的损失。」
照片中，两辆货运卡车横在公路上，堵塞了交通，卡车司机坐在毯子上，悠闲地喝着茶。此时此刻，数以万计与我一样想进入阿格拉看泰姬陵的游客不得不改变行程，而那些身在阿格拉的人，想出却出不去。这是在上演钱钟书的《围城》吗？
我真是倒霉到家了。第一趟火车取消，第二趟火车赶上暴动。
「米克•贾格尔」咧着嘴笑了笑：「放轻松，这就是印度，不是吗？」
印度老者也安慰我：「孩子，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只能安静等待暴动过去，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与此同时，几个欧洲的背包客决定下车，雇一位私家车司机前往阿格拉。北欧姑娘问我要不要一起，印度老者冲我摇摇头说：「不要尝试，那太冒险了。」
「我想我还返回斋浦尔吧，祝你们好运。」
北欧姑娘点点头，朝我挥手道别，「也祝你好运。」
就这样，本该观赏泰姬陵的一天，变成了坐在火车上毫无意义的旅途。
华灯初上，我回到斋浦尔的酒店，重新办理入住。就在我还没离开前台的时候，一大帮人提着行李箱，突然冲进了酒店。
中国老年旅游团。
「我跟你说一定得定标间！上次就是，少个褥子少个枕头，我要了多少回也没给我，也不知道这家酒店怎么样？」
「拿着我的行李，轻点轻点，我不是说我要二层的房间吗？对了，你们做热水了吗？」
服务生一脸茫然：「对不起，女士。我真的不懂中文。」
我站在前台，对酒店经理说：「我讨厌中国旅游团。」
酒店经理谨慎地笑了笑，问：「为什么？」
「他们总会为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大喊大叫，不是吗？」
酒店经理只是笑，什么也没说。
我回到顶层露天餐厅，琳琅满目的自助餐已经摆在那里。服务生再次见到我，不知该露出高兴还是难过的表情，只是说：「先生，我很遗憾。」
我随便点了些吃的，要了一瓶啤酒，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不一会儿，旅游团的人上来了，安静的露天餐厅变成了茶馆。
「他们是日本人？」
我：「不，他们是中国人，我很确信。」
「他们每年都来。每年四次，游客总在变，但领队不变。」
「明白了。」
旅游团的人吆喝着，一面使唤着服务生做这做那，一面抱怨自助餐不合口味。我注意到那个会说英语的领队白发老头，他坐在长桌的上首，一副老太师的模样。
「今天是元宵节，大伙得庆祝一下。」
「您得请我们吃点好的！」
一帮人高声交谈着，领队老头指点江山：「印度的贫富差距特别大，富人占据了大部分社会资源，穷人全是奴隶。」
我草草吃完饭，回到酒店前台，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正用蹩脚的英语，冲酒店经理吵闹。
「我刚才要的毯子为什么还没有送到房间？」
「对不起，先生。能麻烦告诉我您的房间号吗？」
中年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愤得像一头浑身长满倒刺的豪猪，过了半天，用英语冲酒店经理嚷道：「你说过！你会记住，我的房间号码！」
「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与酒店经理对视一眼，我拿起背包，回房间了。
夜幕时分，我上街买烟。街上锣鼓喧天，花灯亮如白昼。一列队伍在街上呐喊起舞。我有点敏感地问卖烟的人：「他们是在庆祝吗？」
「是的，那是在庆祝。」
印度本是多神多节的国度，我心里盘算着，这是给哪位大神庆生呢？本打算站在一旁，草草观望，拍两张照片也就得了。谁知队伍里的人看到我，立刻笑着朝我招手，我走过去问：「你们在庆祝什么？」
「我兄弟的婚礼！来吧，朋友，你会跳舞吗？」他脸上洋溢着笑，忍不住地手舞足蹈。
「我不会。不过我想你可以教我。」
他大笑起来，「这没什么可教的！使出你的热情，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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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花灯与军鼓。鼓手紧靠在花灯附近，冲每个人报以微笑。紧随其后的是一群印度姑娘，她们翩翩起舞，从十几岁到几十岁，脸上的表情，仿佛此生都不会再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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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的最后是骑白马的新郎官。相比游行的人潮，他脸上反倒没有多少笑容。
我拿出一支烟，一步步倒退，逐渐远离了婚礼队伍。此时此刻，月光皎洁，晚风微抚，几十公里以外，那些暴动的工人，可能还坐在卡车前，虎视眈眈地恫吓着过往的人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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