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还是想你

                
                
壹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时间过去这么久，久到她也不能确定这已经是第几个这样的年头了。这样，一旦突然被袭来的回忆击中，便整个人都被掏空的，年头。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沙漏，而回忆就像沙漏里的流沙。不去触碰的时候，它们全都静静躺在最底端。而如果她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回忆就会从那个狭窄的入口，一粒粒流回那早已被她清理地干干静静的空间，直至复原到它们原来的位置，强迫她将它们重新接纳。
这次触碰她的，是一个他们很久以前一起看过的故事，一个她大概一辈子也忘不掉的故事。
贰
铃铃铃……
下课了。
她向窗外望望，看到他正跳着向她招手。忍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她走出教室。
“怎么啦？”
“你看看这个小故事，QQ空间上的。”他一边掏出手机让她看，一边注意着旁边有没有凶神恶煞的老师冷不丁冲过来没收他的宝贝诺基亚。
接过手机，她看到了故事的题目：《可是我还是想你》。
“明明就是邻班，还想来想去的，真是受不了你。”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暗暗得意。
继续看下去——
大兔子和小兔子一起吃饭。小兔子捧着饭碗，对大兔子说：“想你。”“我不就在你身边吗？”大兔子说。“可我还是想你，”小兔子咋吧咋吧嘴，“我每吃一口饭都要想你一遍，所以，我的饭又香又甜，哪怕是我最不喜欢的卷心菜。” 大兔子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继续吃饭。
大兔子和小兔子坐在一起看月亮。小兔子托着下巴，对大兔子说：“想你。”“我不就在你身边吗？”大兔子说。“可我还是想你，”小兔子歪着脑袋，“我每看一眼月亮都要想你一遍，所以，月亮看上去那么美，哪怕乌云遮挡了它的光芒。”大兔子不说话，只是抬起头继续看月亮。
大兔子和小兔子该睡觉了。小兔子盖好被子，对大兔子说：“想你。”“我不就在你身边吗。”大兔子说。“可我还是想你，”小兔子闭上眼睛，“我每做一个梦都要想你一遍，所以，每个梦都是那么温暖，哪怕梦里出现妖怪我都不会害怕。” 大兔子不说话，躺到床上。
小兔子睡着了，大兔子轻轻亲吻小兔子的额头：“每天每天，每分每秒，我都在想你，悄悄地想你。”
她抬起头，不知怎的，于他四目相对时，湿了眼眶。
叁
再次遇到这个故事，她暗暗一惊。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她，内心早已暗潮汹涌。
尘封的记忆被咒语打开，里面没有阿拉丁，却有她无处安放的青春。她曾以为，过去的会永远成为过去，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殊不知她小心翼翼建立的心理防线竟会因地基上的一小颗石子而轰然倒塌，让她溃不成军。
她想起了那双深情注视着她的眼睛。
肆
人们都说，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一个人爱不爱你，他的眼睛会告诉你。
这句话在她看来，便是亘古不变的永恒真理。
傍晚，教学楼走廊的方桌上坐满了埋头苦读的高三毕业生，这其中，也有他和她的身影。夕阳金黄色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撒进走廊，爬上方桌。在落日光芒的映衬下，她的面容也越发端庄。
她偶然间抬起头，发现他正注视着自己。那种眼神，像黑夜里永不消逝的北极星，让人踏实、温暖，像节日里绽放的烟火，让人欣喜、痴狂，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她无法形容，只觉得他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将她团团围住，眼神交汇的瞬间，泪水划过她的脸庞，嘀嗒，一滴泪珠坠在课本上，溅起的小水滴，将他们对视的一幕定格。那一刻，她终于知道，原来这，便是刻骨铭心了吧。
后来，每当被人问起什么才是深入生命的爱，她便回答，就是看到他看你的眼神，你会流泪。
而多年后的今天，她回忆起那双夕阳下的眼睛，那闪烁其中的光芒，一束束化作一根根极细的金针，倏地直扎心底。没有一滴血，甚至连针孔都看不见，却早已穿破每一个细胞，令她窒息。
伍
闺蜜约她一起看赵薇的处女作《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前面两个小时零七分钟，前后左右不时传来叹息和抽泣的声音，而她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任凭回忆随电影情节一幕幕上演。
最后的五分钟，回到郑微和陈孝正去海洋馆的一幕。
“好想摸一下海豚哦！”郑微掩饰不住内心的渴望。
陈孝正大步跑到驯兽师前，边指着郑微，边对驯兽师说了什么。
驯兽师冲郑微招招手。
郑微兴奋地跑过去，干净的笑脸和清脆的笑声在海洋馆上空久久盘旋。
“那边那个女孩是我的女朋友。今天，我想向她求婚，可是我没钱买钻戒。求求你，能不能让她摸一下海豚，她最喜欢海豚了。”陈孝正这样对驯兽师说。
今天，我想向她求婚。
她抑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没有人知道她为何对这一幕如此动情，闺蜜了解她的过去，却不了解她此刻的心。
曾经她以为，爱是经得起平淡的流年，是相爱的人长久相守。如果两个人最终没能走到一起，只能说明爱得太浅，或者根本就没有爱过。所以在他离开了之后，她满心都是怨恨，怨他吝于付出，恨他欺骗了自己的感情。
然而她幡然醒悟，不是他欺骗了自己，更不是根本没有爱过。相反，那些年的他，一定比任何人都要爱她，也一定是用尽了全力想要保护她，一辈子陪在她身边。只不过，爱时，他倾尽所有，而不爱时，便片甲不留。
她记得他最初说过的：“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她记得自己颓废消极时他说过的：“无论怎样，你都有我。”
她也记得他离开时说的：“你冷静些，在我看来，彼此不打扰才是最好的归宿。”
青春的确是用来怀念的。
其实，人不该贪心的吧，她想。既然从十五岁到十八岁，他已经是那么重要的存在，又何必奢求往后的未知岁月？
于是，她懂得，无论是何种方式的爱，到最后都会化作感恩的心，正如她现在一样。
在博客上，她写道：感谢你，在那蓊蓊郁郁的青春岁月里，曾牵起我的手，翩翩起舞；感谢你，真心想陪我看花谢花开，细水长流；感谢你，像爱自己生命一样地，爱过我。
陆
他们曾经约定，如果不小心弄丢了彼此，就到他们最初约会的那棵桃树下，寻找对方。后来有几次吵架，她赌气离开，他都会跑到那里，发条信息，告诉她，他一直都在。然后便和好如初。
分开后，她又独自去过那棵树下。几年不见，它越发繁茂了。翠绿的树叶随风沙沙作响，时而有花被风吹落，落在她的脚边。她坐在树下的草坪上，猜测下一个会是哪一朵花被无情地与树分开。
可花朵坠落，迎接它们的，是敦厚的大地。而离开了他的她，面对的是万丈深渊。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毕竟，如今念念不忘的，也只有她自己了。
柒
直到今天，每当她闭上眼睛，依然可以看到，晨光里，年轻的女孩诵读着动听的英文，男孩悄悄走到背后，蒙住她的双眼。烈日下，男孩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球衣的袖口上，有女孩亲手写下的I will be with you forever. 暮色中，两个单薄的背影漫步在操场，一圈又一圈。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仿佛只要永远走下去，就是地老天荒。
小兔子说：“可是我还是想你。”
大兔子说：“每天每天，每分每秒，我都在想你，悄悄地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