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辛普森论诗［极其令我愉悦的文字］

安妮·辛普森是现居加拿大新斯科舍省的诗人，加拿大总督奖和格里芬诗歌奖双桂冠诗人。她和加拿大一批最优秀的男女诗人一样，深深得益于在自然和语言两个国度中隐士般长期居留的生活。今天看的一段，通过沉思她散步中遭遇的一只猫头鹰的叫声，阿米亥和史蒂文斯的诗句，思考语言的局限之处正是诗歌进入绝妙境地之处。 这段文字选自她的散文《一百五十首／诗篇穿过晨曦》，出自这本书：The Marram Grass［［http://book.douban.com/subject/4490034/］］这本书中插图都是作者手绘，她以前是艺术院校毕业，还曾参加加拿大在佛罗伦萨的艺术培训项目。 译文： 在相距很远、迥然不同的事物之间建立联系，会造成领悟的意外惊喜。它并不一定局限于人——世界和它的荒野之地也能像大脑一样运作。如果我们想象在我们下面、周围、上面的一切，一个事物始终以各种模式联系起来的空间，不管我们知道还是不知道，我们应当能够更清晰地理解世界作为一个相互关联的网，并且更清楚地将我们自己视为其中的参与者。如果有一种黄褐色猫头鹰似的思考在我们周围发生，我们也可以赞赏自己作为一个充满生机、丰富而复杂的生物圈中的居民，有奇怪但是可能的交流语句在生命之间低声吟唱。为什么这种对我们来说恍若无形的思考，不能在我们鼻子底下进行呢？或者为什么它们不在奇异的一闪中显现呢？ 比如说，有丝分裂的过程，染色体在细胞核中被分离以形成一对一摸一样的女儿核。在第一次分裂之后，很快，通过胞质分裂，两个新的细胞，每个都有自己的细胞核，就诞生了。可是母细胞必须在细胞分裂发生前造出一个染色体备份，确保遗传密码被完整地保留。细胞分裂是作为生命成长运动中的一部分而发生的，它自身非常奥妙神秘。就仿佛所有植物、生命、和人类的细胞在思考它们进入存在的方式，并通过遗传密码或者细胞记忆，确保在未来诞生的将同过去相似。实际的过程，从前期到末期，异乎寻常地同领悟跳跃的特点相像，好些杂乱的想法渐渐被聚拢、被簸扬，并在突然爆发的无比清晰中重现被创造。这是一种爆发式的思维——猫头鹰的思维——在生命自身的层次发生。 诗歌也用这种猫头鹰的思维。它通常在语言的边缘，当句法从秩序滑向无序，诗就开始出现了。诗歌的领悟在转变的边缘发生，在细胞分裂之处、在词语滑入寂静之处。这是诗歌伸展向有别于人类思维和人类语言的原因之一：一种不纯粹、纠结着、强劲、多刺的言说方式。这是语言被赶出房子。从陌生的一只猫头鹰的呼－呼叫声、蓝松鸦的清呖，或鸽子小心翼翼的哀鸣中，出现奇异的语言的神秘，生命的发声让人不懂，却奇特地被理解。 因为这种对恰好就在知道之外的事物的兴趣，诗人个人的关注（任何诗人）都不一定是诗歌的主要关注。自我不是诗歌的主要兴趣。它的视角不是单一的。它拥抱一个更广阔的天地，有广大多种的视角，复数的语言。可即使是这种多层的、多种声音的语言，充满繁殖力，也还可能不够。在语言之外是不可能被拥抱的无限，就像在有的时候，譬如“一百五十首／诗篇穿过晨曦”［［阿米亥的诗句］］。因此，最终，诗歌中有种放弃它的目的的运动，抛弃无休止传达、承载的工作。它将它的能量从自我引开，指向那临近无自我之地。它将我们导向无私。 回到《雪人》［［史蒂文斯的诗作，参考：http://www.douban.com/note/529496593/］］，我们发现那倾听者在认识到他自己的抹去之时最为生动。这一刻中有种最精妙的无声，因为倾听者在全神贯注于他被质疑的存在这一事实中。在诗行的结尾，落雪中有种静，它超越了书写语言。当我们走近语言的极限，在那里诗歌渴望要进入沉默，我们也到达自我消失之地——因为当言说自身在消失到空无中时，谁还能够谈论自我？ 诗歌阈值的特性，允许它同时显现多种可能性，这是它既需要丰富性又同样需要沉默的原因。它显示通往一个世界的道路，但是它又让通往另一个世界的一扇门一直开着。它认可并使用规范的语法，但同时也使用电传般的语言，可以通过连接器发送，就像连词，或者帮助过渡和总结的词或用语。虽然这时的语言是最有活力最强烈的，悖论地是，同时它也是语言通往沉默之道。用视觉术语来说，它需要纸上的空白——一块没有触碰的空——使饱满的语言和无语的极致素朴形成对比。用听觉术语来说，它留住一刻停顿，就像一个旋律再次开始前，音乐中寂静的间歇：充电的语言骤然爆发，继之以寂静。如果不是这样的方式，它就没有这样的效果；它就不会以它的回响萦绕我们。

诗人Anne Simpson

Sable Island marram grass 这是毕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