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兰心
写在前面
和多少人一样，从小有一个武侠梦。
这是好久前写的文，信誓旦旦想用键盘敲出一个江湖，到底胸襟太小，最终码出的不过还是一个悲剧。不过，大抵还是反应了我当时的心境。整理电脑翻出来，恍若隔世。
（一）
我的名字叫做兰心，蒋兰心。是养父取得，我猜想大概是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兰心蕙质的好姑娘。想来，这大概是父母对于长相上明显有缺陷的女儿所能做的最好期望。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我没有朋友，村子里的小孩子经常欺负我。对着我做鬼脸，喊我丑女，没人要的孩子。
我是养父在山脚下捡回来的。在我刚刚懂事的时候，养父母就告诉我了。养父说，你那么小小一团，裹在一个薄薄的被褥里，抱起来的时候冻得都不会哭了。养母说，兰心，不要怪你的亲生父母，他们肯定有自己的苦衷，没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你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礼物。
养父是村子里的先生，也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识文断字的人，因此颇受人敬重。村子里的姑婆都说，养父年轻时人长的好，懂得又多，性子还温和，真真是个好样的。还说养母能嫁给养父，真是有福气。当然，顺带着还会说，这丫头，虽然丑，被先生捡回来，也是个有福气的。
是的，养父母待我很好。养父养母青梅竹马长大，成亲后举案齐眉，唯一的缺憾便是两人没有孩子。他们把我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疼爱，养父教我识字，教我读书，养母更是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的一切。
然而，小时候我虽然感激养父母对我的恩情，却不觉得自己有福气。人年纪小的时候，是不是都那么渴望有个朋友呢？不受同龄人喜欢，是一件很难堪也很伤心的事情。
我很听话，我害怕养父母有一天也不喜欢我，不要我了。养父教我读书，我很用心，记性也好，识字很快，养父常说，兰心要是男孩，肯定是个秀才举人的坯子。每每这个时候，养母都会附和。我知道他们固然骄傲，但更多的是希望我开朗一些。
我依然很自卑，自己照镜子也觉得很丑，大圆脸，下巴还有点方，朝天鼻，厚嘴唇，眼睛不算特别小，可也不大不美。所以我很少照镜子。
偶尔，我甚至会怀疑，是不是因为太丑了，亲生爹娘才不要我呢？
（二）
对于我暗淡的童年时光，柳之明是除了养父母之外唯一的一线光亮。柳之明比我大两岁，同样不能融入别的孩子中去。他被排斥，不是因为丑，实际上他长得很好看，剑眉星目，挺直的鼻，可以说是漂亮。他被排斥，因为他是个哑巴。
一次，我因为又被人村子里的坏小子丢石子，气急，委屈的大哭。可能因为哭的太隆重，把那些坏家伙镇住了，都悻悻的走开了。我坐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嚎啕大哭，很久，甚至快要背过气去了。直到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抬起头，就看见了他。他正蹲在我面前，对我笑。
很奇怪，他明明在笑，小时候的我那么敏感，居然不会觉得他是在嘲笑，只觉得亲近又温暖。这是我对他是个哑巴这一认知之外的第一印象。
他把我从地方拉起来，另一只手掌伸出来，摊开，是几粒酸枣。
这之后，迎头遇见，他对我笑一下，我也对他咧开嘴笑一笑。不着急回家的时候，就默默的跟在他后面。我们渐渐熟悉起来，他会带我去他的秘密基地，给我摘各种野果，我给他背诵我新学的文章。两个不被小伙伴认可的人，做起了朋友。像是两个寒冷的人依偎取暖。
他和他爷爷一起生活，听人说，他们以前不是这里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来，后来居然住下了。他爷爷会一些手艺，到底是什么手艺，我也记不清了，印象里只是一个谜一样的、沉默的、佝偻的、让人畏惧的老头儿。
村子里的大人都喊哑巴小子，小孩子直接喊他哑巴。我不喜欢，又不知道该怎么喊他，就总是喊他，“喂”……
有一天，他在我手心里写下三个字：柳之明。原来这是他的名字。柳之明，柳之明，柳暗花明……
一直到他离开，我们经常在一起玩儿。两个被同龄人排斥的孩子建立了密不可分小小的团体。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秘密基地。我喋喋不休，他只是一味的笑。
突然有一天，他在地上写，我可能会离开。
我问：去哪里？
他摇头。
我又问：你不知道？
他点头。
长久的沉默。
我一定会回来的，他在地上写，用的力道很大，很清晰。
之后的几个月，我们依然时不时在秘密基地见面聊天，我想，他可能不走了，这种猜测让我好开心。
有一天，我去秘密基地等他，没见到他。第二天，他还是没来，第三天，第四天，到了第七天，我终于明白，他还是走了。
（三）
养父母年纪大了。他们希望有生之年，看到我出嫁，他们希望我的后半生能够有人照庇护。然而终究没能如愿。我依然不好看，但也有人来提亲，是呢，在这样一个偏僻宁静的小村子里，娶妻为了生子，长得难看不是什么大罪过。养父母满含期望，我只是没办法逼自己点头。
养母先走的，不到一个月，养父也去世了。相携一生，生命最后，你先走，痛苦我来承受。
养父母去世之后，我就一个人生活。我接替了养父，成了这个小村子的私塾先生，教教孩子读书写字，帮村子里的人读信、写信。除此之外，我开始写一部书，一部关于这个村子的书。我读过那么多是家书，听过那么多传说，村子很小，故事却不少。我的生活太枯燥，总得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
我想，如果我没有读过书，懂得少一点，会不会开心多一点？抑郁少一点？嫁一个普普通通、老老实实的汉子，生两个或许不好看，但是善良的孩子，会不会比现在好一点。
我一直都没有出过村子，小时候不敢，大了连这份心思都没有了。大概这一生都不会走出去。而我的一生大抵也就这样了。
（四）
有一个姓天的姑娘来了村子里。天姑娘生的很美，但身上带着一股冷冷的气息，是一种淡漠和疏离。明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就让人觉得不好亲近。她带回了杨广远的灵位，为他在附近的山上筑了坟茔。她自己在村子边上盖房子修院子，住了下来。
杨广远小时候也蛮可怜，和母亲相依为命，他还跟养父读了几年书，我认识他，但不熟悉。杨广远母亲去世之后，他就收拾包裹说是赶考去了，然后就一直没回来。天姑娘的突然出现免不了引起村子里的一场小小骚动，无奈主角淡然的很，大家慢慢的也就不说什么了，天姑娘颇通医理，一次帮一个上山打猎跌伤的村民治好了腿，便有人硬着头皮去求天姑娘医病，渐渐的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接近，便熟络起来。
我和天姑娘没怎么说过话，只有一次，一个孩子太调皮，从树上摔下来受伤，天姑娘被请过来帮忙，相视一笑罢了。
天姑娘来之后的第四个年头，他回来了。
在他消失之后的十六个年又七个月。
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他在天姑娘的院子旁，盖房子，修院子。
他和天姑娘以前应该认识吧，有一次我从院子前面经过，看见他和天姑娘正相视一笑。
他到私塾里来找我。
他教孩子们练剑。
他依然对着我笑，我也对他笑笑。
（五）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呢？我在心里苦笑。
养父母过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内心的苦闷到了极致，我时常问自己，你为什么活着呢？这世上有什么留恋呢？
我对这人世，一度太失望。
当我意识到，我的人生太无望的时候，我开始写书。糅杂了很多人的故事，唯独没有我自己的。
用了六年，终于完成。为了这本书，我已经拼尽心力。我经常晕倒，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到底昏了多久。有一次，在课堂上晕倒了，醒来的时候，天姑娘在眼前，是了，肯定是学生们把她请来的。她勾起嘴角，对我笑了笑，说，你要多休息。她为我开了方子，还特地为我上山采药。她对我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好好将养。我也笑，谢过她的好意。
在醒来那一刻，在她对我笑的那一刻，我看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悯。更何况我太了解自己的身体，我的身体已经被掏空了。
他肯定也知道，天姑娘肯定告诉他了。天姑娘是他师妹，这是我后来知道的。
看看我的人生，多么讽刺，他终于回来，我却又要离开。
这次让你送我走，算你欠我的，我会把这当做你对我最后的宠爱。
和多少人一样，从小有一个武侠梦。
这是好久前写的文，信誓旦旦想用键盘敲出一个江湖，到底胸襟太小，最终码出的不过还是一个悲剧。不过，大抵还是反应了我当时的心境。整理电脑翻出来，恍若隔世。
（一）
我的名字叫做兰心，蒋兰心。是养父取得，我猜想大概是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兰心蕙质的好姑娘。想来，这大概是父母对于长相上明显有缺陷的女儿所能做的最好期望。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我没有朋友，村子里的小孩子经常欺负我。对着我做鬼脸，喊我丑女，没人要的孩子。
我是养父在山脚下捡回来的。在我刚刚懂事的时候，养父母就告诉我了。养父说，你那么小小一团，裹在一个薄薄的被褥里，抱起来的时候冻得都不会哭了。养母说，兰心，不要怪你的亲生父母，他们肯定有自己的苦衷，没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你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礼物。
养父是村子里的先生，也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识文断字的人，因此颇受人敬重。村子里的姑婆都说，养父年轻时人长的好，懂得又多，性子还温和，真真是个好样的。还说养母能嫁给养父，真是有福气。当然，顺带着还会说，这丫头，虽然丑，被先生捡回来，也是个有福气的。
是的，养父母待我很好。养父养母青梅竹马长大，成亲后举案齐眉，唯一的缺憾便是两人没有孩子。他们把我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疼爱，养父教我识字，教我读书，养母更是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的一切。
然而，小时候我虽然感激养父母对我的恩情，却不觉得自己有福气。人年纪小的时候，是不是都那么渴望有个朋友呢？不受同龄人喜欢，是一件很难堪也很伤心的事情。
我很听话，我害怕养父母有一天也不喜欢我，不要我了。养父教我读书，我很用心，记性也好，识字很快，养父常说，兰心要是男孩，肯定是个秀才举人的坯子。每每这个时候，养母都会附和。我知道他们固然骄傲，但更多的是希望我开朗一些。
我依然很自卑，自己照镜子也觉得很丑，大圆脸，下巴还有点方，朝天鼻，厚嘴唇，眼睛不算特别小，可也不大不美。所以我很少照镜子。
偶尔，我甚至会怀疑，是不是因为太丑了，亲生爹娘才不要我呢？
（二）
对于我暗淡的童年时光，柳之明是除了养父母之外唯一的一线光亮。柳之明比我大两岁，同样不能融入别的孩子中去。他被排斥，不是因为丑，实际上他长得很好看，剑眉星目，挺直的鼻，可以说是漂亮。他被排斥，因为他是个哑巴。
一次，我因为又被人村子里的坏小子丢石子，气急，委屈的大哭。可能因为哭的太隆重，把那些坏家伙镇住了，都悻悻的走开了。我坐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嚎啕大哭，很久，甚至快要背过气去了。直到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抬起头，就看见了他。他正蹲在我面前，对我笑。
很奇怪，他明明在笑，小时候的我那么敏感，居然不会觉得他是在嘲笑，只觉得亲近又温暖。这是我对他是个哑巴这一认知之外的第一印象。
他把我从地方拉起来，另一只手掌伸出来，摊开，是几粒酸枣。
这之后，迎头遇见，他对我笑一下，我也对他咧开嘴笑一笑。不着急回家的时候，就默默的跟在他后面。我们渐渐熟悉起来，他会带我去他的秘密基地，给我摘各种野果，我给他背诵我新学的文章。两个不被小伙伴认可的人，做起了朋友。像是两个寒冷的人依偎取暖。
他和他爷爷一起生活，听人说，他们以前不是这里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来，后来居然住下了。他爷爷会一些手艺，到底是什么手艺，我也记不清了，印象里只是一个谜一样的、沉默的、佝偻的、让人畏惧的老头儿。
村子里的大人都喊哑巴小子，小孩子直接喊他哑巴。我不喜欢，又不知道该怎么喊他，就总是喊他，“喂”……
有一天，他在我手心里写下三个字：柳之明。原来这是他的名字。柳之明，柳之明，柳暗花明……
一直到他离开，我们经常在一起玩儿。两个被同龄人排斥的孩子建立了密不可分小小的团体。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秘密基地。我喋喋不休，他只是一味的笑。
突然有一天，他在地上写，我可能会离开。
我问：去哪里？
他摇头。
我又问：你不知道？
他点头。
长久的沉默。
我一定会回来的，他在地上写，用的力道很大，很清晰。
之后的几个月，我们依然时不时在秘密基地见面聊天，我想，他可能不走了，这种猜测让我好开心。
有一天，我去秘密基地等他，没见到他。第二天，他还是没来，第三天，第四天，到了第七天，我终于明白，他还是走了。
（三）
养父母年纪大了。他们希望有生之年，看到我出嫁，他们希望我的后半生能够有人照庇护。然而终究没能如愿。我依然不好看，但也有人来提亲，是呢，在这样一个偏僻宁静的小村子里，娶妻为了生子，长得难看不是什么大罪过。养父母满含期望，我只是没办法逼自己点头。
养母先走的，不到一个月，养父也去世了。相携一生，生命最后，你先走，痛苦我来承受。
养父母去世之后，我就一个人生活。我接替了养父，成了这个小村子的私塾先生，教教孩子读书写字，帮村子里的人读信、写信。除此之外，我开始写一部书，一部关于这个村子的书。我读过那么多是家书，听过那么多传说，村子很小，故事却不少。我的生活太枯燥，总得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
我想，如果我没有读过书，懂得少一点，会不会开心多一点？抑郁少一点？嫁一个普普通通、老老实实的汉子，生两个或许不好看，但是善良的孩子，会不会比现在好一点。
我一直都没有出过村子，小时候不敢，大了连这份心思都没有了。大概这一生都不会走出去。而我的一生大抵也就这样了。
（四）
有一个姓天的姑娘来了村子里。天姑娘生的很美，但身上带着一股冷冷的气息，是一种淡漠和疏离。明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就让人觉得不好亲近。她带回了杨广远的灵位，为他在附近的山上筑了坟茔。她自己在村子边上盖房子修院子，住了下来。
杨广远小时候也蛮可怜，和母亲相依为命，他还跟养父读了几年书，我认识他，但不熟悉。杨广远母亲去世之后，他就收拾包裹说是赶考去了，然后就一直没回来。天姑娘的突然出现免不了引起村子里的一场小小骚动，无奈主角淡然的很，大家慢慢的也就不说什么了，天姑娘颇通医理，一次帮一个上山打猎跌伤的村民治好了腿，便有人硬着头皮去求天姑娘医病，渐渐的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接近，便熟络起来。
我和天姑娘没怎么说过话，只有一次，一个孩子太调皮，从树上摔下来受伤，天姑娘被请过来帮忙，相视一笑罢了。
天姑娘来之后的第四个年头，他回来了。
在他消失之后的十六个年又七个月。
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他在天姑娘的院子旁，盖房子，修院子。
他和天姑娘以前应该认识吧，有一次我从院子前面经过，看见他和天姑娘正相视一笑。
他到私塾里来找我。
他教孩子们练剑。
他依然对着我笑，我也对他笑笑。
（五）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呢？我在心里苦笑。
养父母过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内心的苦闷到了极致，我时常问自己，你为什么活着呢？这世上有什么留恋呢？
我对这人世，一度太失望。
当我意识到，我的人生太无望的时候，我开始写书。糅杂了很多人的故事，唯独没有我自己的。
用了六年，终于完成。为了这本书，我已经拼尽心力。我经常晕倒，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到底昏了多久。有一次，在课堂上晕倒了，醒来的时候，天姑娘在眼前，是了，肯定是学生们把她请来的。她勾起嘴角，对我笑了笑，说，你要多休息。她为我开了方子，还特地为我上山采药。她对我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好好将养。我也笑，谢过她的好意。
在醒来那一刻，在她对我笑的那一刻，我看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悯。更何况我太了解自己的身体，我的身体已经被掏空了。
他肯定也知道，天姑娘肯定告诉他了。天姑娘是他师妹，这是我后来知道的。
看看我的人生，多么讽刺，他终于回来，我却又要离开。
这次让你送我走，算你欠我的，我会把这当做你对我最后的宠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