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才有金苹果
去年第一次读到了Eudora Welty的小说，那本为她赢得了1973年普利策奖的《乐观者的女儿》，很快被吸引住，一口气读完，还颇激动地记录所感，“开篇医院里的故事并不精彩，但越读下去就像沿着河流向上游回溯，水流变得丰富湍急，源头有雪山草地，记忆如此神奇而不可捉摸，在出乎意料却又情理之中的时刻降临。劳雷尔最终发现，‘记忆并非活在最初的拥有物中，而是活在无拘无束的双手中’。这是对所有人都有教益的一刻，只要你到了开始珍视记忆的年纪。韦尔蒂的文笔非常自然，出于直觉和天赋，毫不被任何智识或风格束缚，gifted,self-taught这样的形容的确贴切。读她如乘舟而行，与故事中的人同流同激荡，读罢登岸也难忘舟行的感觉。”这一本很早就被引进，主万等人在1980年就翻译成中文。那大概是美国小说在中国特别受到重视的时代，上海译文出版了十分经典的《当代美国短篇小说集》，里面收录了与韦尔蒂齐名的另外两位南方作家麦卡勒斯和奥康纳的作品。现在麦卡勒斯凭伤心咖啡馆之歌，中国读者已颇多，奥康纳还在微妙地小众着。韦尔蒂的味道和这两位相比，纤细一些，温柔一些，内敛一些，和她们各自的生活经历颇相吻合。《乐观者的女儿》和过去我所感受的粗粝的、干燥而闷热的、荷尔蒙满溢的南方有些距离，白人中产气息浓，也显得更克制和冷静，用韦尔蒂自己爱用的比喻来说，大概如深邃而布满无数繁星——每一颗都有让人久久玩味的故事——的夜空，幽暗而冰凉。
假期借来她的短篇小说集《金苹果》（the Golden Apples）。这是一些主要发生在南部依山傍水的小镇Morgana上的故事，有生死，有爱恨，有离别，有出走，有归来。the Big Black水涨水落，镇上花开花谢，林中鸟来鸟去，如此小而如此具足的镇子。韦尔蒂出版这个集子的时候刚好四十岁，据传说还正在一段恋情之中——她终身未婚，也没有太多恋爱的经历。这个年纪，这样心境，和几十年后写《乐观者的女儿》自然不同。这大概是最好的年纪，身心都饱满，笔触也滋润，对世界已有诸多感触，却仍需问很多问题。所以整部小说，那么多的讲述者，无论少女、主妇或中年危机的男人，无论内心坚定或软弱，都在追问世界也追问内心。
有趣的是，终身未婚的韦尔蒂写起婚姻来，却颇得个中真味。Music from Spain中，Eugene与妻子Emma结婚十二年，日子一成不变，有过变故但仍在继续。这天早上出了点小意外，Eugene猜到了Emma的反应。韦尔蒂写道：
He knew the way Emma was looking in the kitchen behind him not because he had ever struck anyone before but because,with her,it was like having eyes in the back of his head.
然后诙谐地、妙笔生花地强调：
ONLY IN THE BACK OF HIS HEAD!
丈夫们面对妻子只在后脑勺上才生的眼睛，几乎是世上大多数家庭的最佳写照了。这种对凡俗婚姻的精到描写，我觉得似乎只有布考斯基的短篇《你吻了莉莉》中那对夫妻的对话可以媲美。
读韦尔蒂，总觉得她像有着“盲人的视力”，因为她的描写，往往比目之所见更明晰、更确定，有形有状有温度也有触感，尤其当她所写的是属于过去的东西，比方废园。《六月演奏会(June Recital)》的开头，韦尔蒂就用镜头移动的笔触，呈现了久已被废弃的McLain旧宅，房中的旧家具，美国南方流行的珠子穿成的帘子，老钢琴，院子里怒放的木兰和开始结果的无花果树——邻家男孩Loch半是冥想半是窥视，这不仅是眼前的实景，更带着记忆的沉淀。这里充满着深梦一般的气息，这个舞台上的故事也显得仿佛不真实。韦尔蒂的高明就在于，先写废，再写兴，回忆不可靠，但全然是内心的真实。这宅子是钢琴女教师Miss Eckhart和最钟爱的学生Virgie Rainey之间故事的舞台。但我们却始终是坐在台下，通过另一位一直勤奋却资质平凡的钢琴课学生Cassie的窗口和她弟弟Loch的望远镜，观看着一幕幕故事，钢琴课，节拍器，Miss Eckhart无果而伤心的恋情，Virgie对老师的叛逆和决绝。我们不该忘记，我们是徜徉在Cassie的情感里——这恰是我们这些资质平凡的人每日的情感。
受母亲的影响，韦尔蒂是个手艺不错的园艺爱好者，她的故事里处处有花朵。有人统计过，韦尔蒂的小说中曾出现过不少于一百五十种植物。不同于红楼梦占花名明确的以花喻人，韦尔蒂让花传递的是更加丰富、整体和暧昧的情感。
《乐观者的女儿》里，亡母留下的无人照料却兀自盛放的玫瑰，实在是点睛的一笔，母亲是天生的绿手指，这花应是她最好的遗物——甚至像是她的精魂，由此又极好地穿起了女儿与亡母、女儿与父亲的新妻子，以及所有纠缠在一起的复杂的关系。《金苹果》更是花团锦簇，绿意盎然，果实处处，且总是巧妙地传达着隐秘的信息，篇幅很短、引子式的Shower of gold里也写了很多树——活生生的树，在天色与季节里变幻、生长、观望。故事里狡黠、无赖的King出走后又返家，未曾预料的家庭变化吓得他落荒而逃的时刻，还顺手地抓走了一把碧根果。这一把，让这个把自己的帽子扔在大黑河岸佯装溺死的任性男人，完全地跃然纸上了。《六月演奏会》中老小姐身份的钢琴教师Miss Eckhart和略显不羁却很有天分的女学生之间，则是一朵“热汤”一样的木兰花，硕大、热切并有着过分浓郁的香气——木兰是韦尔蒂出生地密西西比州的州花。花香就像另一种牵绊这对师生的“献给爱丽丝”，气味和旋律会消失，也在回忆中最经久不散。而在唯一远离Morgara的故事Music for spain中，常常出现的是有着风信子一样的球茎，有毒且恼人的海葱，长在海边的石崖上，就像Eugene无法逃脱的生命中一件件磕磕绊绊的琐事。
花朵出现在无数重要的时刻，最后一篇the Wanderers简直像全书迎来了盛花期。故事中，Rainey夫人临终的一刻，在眼前闪现飞旋的的，是无数花朵：
Dying,Miss Katie went rapidly over the list in it,her list.As though her impatient foot wood stamp at each item,she counted it,corrected it,and yet she was about to forget the seasons,and the places things grew.Purple althea cutting,true box,four color of cannas for fifteen cents,moonvine see by teaspoonful,green and purple jew.Roses:big white rose,little thorn roses,beauty-red sister rose,pink monthly,old-fashion red summer rose,very fragant,baby rose.Five colors of verbena,candlestick lilies,milk and wine lilies,blackberry lilis,lemon lilies,angel lilies.apostle lilies.Angel trumpet seed.The red amaryllis.
Fater and Faster,Mrs Rainey thought:Red salvia,four-o clock,pink Jacob's ladder,sweet geranium cuttings,sword fern and fortune grass,century plant,vase palm,watermelon pink and white crape myrtle,Christmas cactus,golden bell.White star Jessamin.Snowball.Hyacinthus Pink fairy lilies.White.The fairy white.
简直是一个植物的万花筒，包围着Rainey夫人旋转，不同种类的百合（Lilies）押着尾韵，越来越快，从精巧的园艺花卉又飞临更多大型或郊外的植物，蕨草，紫薇，散尾葵，高大的龙舌兰，直至一切化为纯白——死亡之色。这是对死亡的称颂吗？几乎只与自己的几头新泽西奶牛亲近的Rainey夫人，内心的美好与绚烂，终究无人可知。
在所有的花与树中间，最让人心中悚然而动的，也与这次死亡有关。葬礼之后，逝者的女儿Virgie在门口迎接了一位不速之客，不相识的老妇人送来了当晚开放的白色昙花。她叮嘱Virgin，明早这花就会成了死鸡丑陋的脖子——不要辜负它这一晚的开放。
这实在是太迫人遐想的一个场景。美如梦幻、发出月色一样微弱白光的昙花，是死去母亲的回归吗？是过去岁月的结晶吗？安慰还是离别的礼物？就像视觉暂留，在我的脑海中，白色昙花的的光芒始终萦绕不去。
与花相对的，大概是果。Moon Lake全然是几个少女的故事，她们在河边露营。女孩子分两种，Morgana镇上那些家族里的和一群孤儿。小镇姑娘Nina对孤女Easter颇为着迷——毕竟她们的生活如此不同。Easter直接在溪中手捧水啜饮，她有一把锋利的小刀，Nina则要用精致得有点累赘的银杯舀水。Nina倾心地观察Easter，偷偷逃出营地坐在没人看管的小舟上时，Nina忽然找到了对Easter最恰当的认识：
Again she thought of a pear——not the everyday gritty kind that hung on the tree of the backyard,but the fine kind sold on the trains and at high price,each pear with a paper cone wrapping it alone——beautiful,symmetrical,clean pears with thin skins,with snow-white flesh so juicy and tender that to eat one baptized the whole face,and so delicate that while you urgently ate the first half,the second half was already beginning to turn brown.To all fruits,and especially to those fine pears,something happened----the process was so swift,you were never in time for them.It's not the flowers that are fleeting,Nina thought ,it's the fruits----it's the time when things are ready they don't stay.She even went through the rhyme,"Pear tree by the garden gate,How much longer must I wait?"-----thinking it was the pears that asked it ,not the picker.
以最鲜嫩多汁的梨子作比，少女的柔软、美好、脆弱，比以花朵作比，更恰切而性感。韦尔蒂说，稍纵即逝的，不是花，而是果。花如童年，而果才是青春。最后的歌谣更让人恍然大悟：青春短暂且易逝，更让人奋不顾身，即便是被无情地采撷甚至蹂躏。也许伤害，正是受害者所追寻的。
花以及围绕其间的甲虫、蜂鸟是韦尔蒂书中最耀眼的。但这个世界更为深广，也和更多的隐秘的感官相连。我总觉得，她的小说，并没有很多故事——不戏剧，少冲突，而更多传递的是人的感受，大多感受、情绪乃至选择，都如此无名无逻辑，只能与天云水风共。在收束全书的篇章《the Wanderer》中有一段非常切肤的描写——这一篇的主要情节正是开篇故事《shower of gold》的讲述者Mrs Rainey的葬礼。母亲死后，Virgie信步翻过山走到大黑河，下水游泳。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一个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死去后不太寻常的反应，但此刻却又如此自然。在河水中，Virgie找到了温柔的抚慰：
Her breast around which she felt the water curving were as sensitive at that moment as the tips wings must feel to birds,or antenna to insects.She felt the sand,grains intricate as little cogged wheels,minute shells of old seas,and the many dark ribbons of grass and mud touch her and leave her,like suggestions and withdrawals of some bondage that might have been dear,now disremembering and losing itself.
往昔，牵绊，留恋，似乎慢慢溶解在河水之中。当她静静浮在水面上，她进入了一种超越的时刻——下一刻无论自己化为何物，都感觉幸福。一切暗涌，归于平静。
当然韦尔蒂还善用其他一切隐喻，毕竟这是一个十几岁就呼喊要读完世上所有的书的人。节拍器、兔子、美杜莎、珀尔修斯之剑、贝多芬、鞋与脚，到处充满着有意味的设置。最让人有解读欲望的就是集子的名字：金苹果（the golden apples）。有评论家指出，“金苹果”来自叶芝的诗The Song of Wandering Aengus，意欲表达人们对生活的不同追寻，金苹果，抑或银苹果。小说集的最后一篇也恰名为the Wanderers.
Aengus出自爱尔兰神话，是一位飞鸟围绕其上鸣啭的爱与诗之神。在诗中，他不辞辛劳、不知疲倦地追寻：
Though I am old with wandering
Through hollow lands and hilly lands,
I will find out where she has gone,
And kiss her lips and take her hands;
And walk among long dappled grass,
And pluck till time and times are done
The silver apples of the moon,
The golden apples of the sun.
诗中并没有太多比较金苹果与银苹果的意味，而都是日夜追寻的珍宝。所以我想，韦尔蒂不对任何人做道德和价值的判断，人类的情感纷杂古怪却又可以神秘地相通。唯一值得称道和书写的，只是追寻本身，手持榛木杖，林中采浆果，溪中钓鳟鱼。只要漫游在路上，便觉无限生机，正如全书的结尾，预备上路的Virgie在那一刻所感受到的世界神奇的律动：
They heard through falling rain the running of the horse and bear,the stroke of the leopard,the dragon's of crusty slither,and the glimmer and the trumpet of the s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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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udora Welty |
假期借来她的短篇小说集《金苹果》（the Golden Apples）。这是一些主要发生在南部依山傍水的小镇Morgana上的故事，有生死，有爱恨，有离别，有出走，有归来。the Big Black水涨水落，镇上花开花谢，林中鸟来鸟去，如此小而如此具足的镇子。韦尔蒂出版这个集子的时候刚好四十岁，据传说还正在一段恋情之中——她终身未婚，也没有太多恋爱的经历。这个年纪，这样心境，和几十年后写《乐观者的女儿》自然不同。这大概是最好的年纪，身心都饱满，笔触也滋润，对世界已有诸多感触，却仍需问很多问题。所以整部小说，那么多的讲述者，无论少女、主妇或中年危机的男人，无论内心坚定或软弱，都在追问世界也追问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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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集《金苹果》1949 |
有趣的是，终身未婚的韦尔蒂写起婚姻来，却颇得个中真味。Music from Spain中，Eugene与妻子Emma结婚十二年，日子一成不变，有过变故但仍在继续。这天早上出了点小意外，Eugene猜到了Emma的反应。韦尔蒂写道：
He knew the way Emma was looking in the kitchen behind him not because he had ever struck anyone before but because,with her,it was like having eyes in the back of his head.
然后诙谐地、妙笔生花地强调：
ONLY IN THE BACK OF HIS HEAD!
丈夫们面对妻子只在后脑勺上才生的眼睛，几乎是世上大多数家庭的最佳写照了。这种对凡俗婚姻的精到描写，我觉得似乎只有布考斯基的短篇《你吻了莉莉》中那对夫妻的对话可以媲美。
读韦尔蒂，总觉得她像有着“盲人的视力”，因为她的描写，往往比目之所见更明晰、更确定，有形有状有温度也有触感，尤其当她所写的是属于过去的东西，比方废园。《六月演奏会(June Recital)》的开头，韦尔蒂就用镜头移动的笔触，呈现了久已被废弃的McLain旧宅，房中的旧家具，美国南方流行的珠子穿成的帘子，老钢琴，院子里怒放的木兰和开始结果的无花果树——邻家男孩Loch半是冥想半是窥视，这不仅是眼前的实景，更带着记忆的沉淀。这里充满着深梦一般的气息，这个舞台上的故事也显得仿佛不真实。韦尔蒂的高明就在于，先写废，再写兴，回忆不可靠，但全然是内心的真实。这宅子是钢琴女教师Miss Eckhart和最钟爱的学生Virgie Rainey之间故事的舞台。但我们却始终是坐在台下，通过另一位一直勤奋却资质平凡的钢琴课学生Cassie的窗口和她弟弟Loch的望远镜，观看着一幕幕故事，钢琴课，节拍器，Miss Eckhart无果而伤心的恋情，Virgie对老师的叛逆和决绝。我们不该忘记，我们是徜徉在Cassie的情感里——这恰是我们这些资质平凡的人每日的情感。
受母亲的影响，韦尔蒂是个手艺不错的园艺爱好者，她的故事里处处有花朵。有人统计过，韦尔蒂的小说中曾出现过不少于一百五十种植物。不同于红楼梦占花名明确的以花喻人，韦尔蒂让花传递的是更加丰富、整体和暧昧的情感。
《乐观者的女儿》里，亡母留下的无人照料却兀自盛放的玫瑰，实在是点睛的一笔，母亲是天生的绿手指，这花应是她最好的遗物——甚至像是她的精魂，由此又极好地穿起了女儿与亡母、女儿与父亲的新妻子，以及所有纠缠在一起的复杂的关系。《金苹果》更是花团锦簇，绿意盎然，果实处处，且总是巧妙地传达着隐秘的信息，篇幅很短、引子式的Shower of gold里也写了很多树——活生生的树，在天色与季节里变幻、生长、观望。故事里狡黠、无赖的King出走后又返家，未曾预料的家庭变化吓得他落荒而逃的时刻，还顺手地抓走了一把碧根果。这一把，让这个把自己的帽子扔在大黑河岸佯装溺死的任性男人，完全地跃然纸上了。《六月演奏会》中老小姐身份的钢琴教师Miss Eckhart和略显不羁却很有天分的女学生之间，则是一朵“热汤”一样的木兰花，硕大、热切并有着过分浓郁的香气——木兰是韦尔蒂出生地密西西比州的州花。花香就像另一种牵绊这对师生的“献给爱丽丝”，气味和旋律会消失，也在回忆中最经久不散。而在唯一远离Morgara的故事Music for spain中，常常出现的是有着风信子一样的球茎，有毒且恼人的海葱，长在海边的石崖上，就像Eugene无法逃脱的生命中一件件磕磕绊绊的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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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西西比木兰花 |
花朵出现在无数重要的时刻，最后一篇the Wanderers简直像全书迎来了盛花期。故事中，Rainey夫人临终的一刻，在眼前闪现飞旋的的，是无数花朵：
Dying,Miss Katie went rapidly over the list in it,her list.As though her impatient foot wood stamp at each item,she counted it,corrected it,and yet she was about to forget the seasons,and the places things grew.Purple althea cutting,true box,four color of cannas for fifteen cents,moonvine see by teaspoonful,green and purple jew.Roses:big white rose,little thorn roses,beauty-red sister rose,pink monthly,old-fashion red summer rose,very fragant,baby rose.Five colors of verbena,candlestick lilies,milk and wine lilies,blackberry lilis,lemon lilies,angel lilies.apostle lilies.Angel trumpet seed.The red amaryllis.
Fater and Faster,Mrs Rainey thought:Red salvia,four-o clock,pink Jacob's ladder,sweet geranium cuttings,sword fern and fortune grass,century plant,vase palm,watermelon pink and white crape myrtle,Christmas cactus,golden bell.White star Jessamin.Snowball.Hyacinthus Pink fairy lilies.White.The fairy white.
简直是一个植物的万花筒，包围着Rainey夫人旋转，不同种类的百合（Lilies）押着尾韵，越来越快，从精巧的园艺花卉又飞临更多大型或郊外的植物，蕨草，紫薇，散尾葵，高大的龙舌兰，直至一切化为纯白——死亡之色。这是对死亡的称颂吗？几乎只与自己的几头新泽西奶牛亲近的Rainey夫人，内心的美好与绚烂，终究无人可知。
在所有的花与树中间，最让人心中悚然而动的，也与这次死亡有关。葬礼之后，逝者的女儿Virgie在门口迎接了一位不速之客，不相识的老妇人送来了当晚开放的白色昙花。她叮嘱Virgin，明早这花就会成了死鸡丑陋的脖子——不要辜负它这一晚的开放。
这实在是太迫人遐想的一个场景。美如梦幻、发出月色一样微弱白光的昙花，是死去母亲的回归吗？是过去岁月的结晶吗？安慰还是离别的礼物？就像视觉暂留，在我的脑海中，白色昙花的的光芒始终萦绕不去。
与花相对的，大概是果。Moon Lake全然是几个少女的故事，她们在河边露营。女孩子分两种，Morgana镇上那些家族里的和一群孤儿。小镇姑娘Nina对孤女Easter颇为着迷——毕竟她们的生活如此不同。Easter直接在溪中手捧水啜饮，她有一把锋利的小刀，Nina则要用精致得有点累赘的银杯舀水。Nina倾心地观察Easter，偷偷逃出营地坐在没人看管的小舟上时，Nina忽然找到了对Easter最恰当的认识：
Again she thought of a pear——not the everyday gritty kind that hung on the tree of the backyard,but the fine kind sold on the trains and at high price,each pear with a paper cone wrapping it alone——beautiful,symmetrical,clean pears with thin skins,with snow-white flesh so juicy and tender that to eat one baptized the whole face,and so delicate that while you urgently ate the first half,the second half was already beginning to turn brown.To all fruits,and especially to those fine pears,something happened----the process was so swift,you were never in time for them.It's not the flowers that are fleeting,Nina thought ,it's the fruits----it's the time when things are ready they don't stay.She even went through the rhyme,"Pear tree by the garden gate,How much longer must I wait?"-----thinking it was the pears that asked it ,not the picker.
以最鲜嫩多汁的梨子作比，少女的柔软、美好、脆弱，比以花朵作比，更恰切而性感。韦尔蒂说，稍纵即逝的，不是花，而是果。花如童年，而果才是青春。最后的歌谣更让人恍然大悟：青春短暂且易逝，更让人奋不顾身，即便是被无情地采撷甚至蹂躏。也许伤害，正是受害者所追寻的。
花以及围绕其间的甲虫、蜂鸟是韦尔蒂书中最耀眼的。但这个世界更为深广，也和更多的隐秘的感官相连。我总觉得，她的小说，并没有很多故事——不戏剧，少冲突，而更多传递的是人的感受，大多感受、情绪乃至选择，都如此无名无逻辑，只能与天云水风共。在收束全书的篇章《the Wanderer》中有一段非常切肤的描写——这一篇的主要情节正是开篇故事《shower of gold》的讲述者Mrs Rainey的葬礼。母亲死后，Virgie信步翻过山走到大黑河，下水游泳。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一个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死去后不太寻常的反应，但此刻却又如此自然。在河水中，Virgie找到了温柔的抚慰：
Her breast around which she felt the water curving were as sensitive at that moment as the tips wings must feel to birds,or antenna to insects.She felt the sand,grains intricate as little cogged wheels,minute shells of old seas,and the many dark ribbons of grass and mud touch her and leave her,like suggestions and withdrawals of some bondage that might have been dear,now disremembering and losing itself.
往昔，牵绊，留恋，似乎慢慢溶解在河水之中。当她静静浮在水面上，她进入了一种超越的时刻——下一刻无论自己化为何物，都感觉幸福。一切暗涌，归于平静。
当然韦尔蒂还善用其他一切隐喻，毕竟这是一个十几岁就呼喊要读完世上所有的书的人。节拍器、兔子、美杜莎、珀尔修斯之剑、贝多芬、鞋与脚，到处充满着有意味的设置。最让人有解读欲望的就是集子的名字：金苹果（the golden apples）。有评论家指出，“金苹果”来自叶芝的诗The Song of Wandering Aengus，意欲表达人们对生活的不同追寻，金苹果，抑或银苹果。小说集的最后一篇也恰名为the Wanderers.
Aengus出自爱尔兰神话，是一位飞鸟围绕其上鸣啭的爱与诗之神。在诗中，他不辞辛劳、不知疲倦地追寻：
Though I am old with wandering
Through hollow lands and hilly lands,
I will find out where she has gone,
And kiss her lips and take her hands;
And walk among long dappled grass,
And pluck till time and times are done
The silver apples of the moon,
The golden apples of the sun.
诗中并没有太多比较金苹果与银苹果的意味，而都是日夜追寻的珍宝。所以我想，韦尔蒂不对任何人做道德和价值的判断，人类的情感纷杂古怪却又可以神秘地相通。唯一值得称道和书写的，只是追寻本身，手持榛木杖，林中采浆果，溪中钓鳟鱼。只要漫游在路上，便觉无限生机，正如全书的结尾，预备上路的Virgie在那一刻所感受到的世界神奇的律动：
They heard through falling rain the running of the horse and bear,the stroke of the leopard,the dragon's of crusty slither,and the glimmer and the trumpet of the sw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