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白对孔子的态度说起
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李白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 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 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 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好为庐山谣,兴因庐山发。 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 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 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 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 李白的这首诗里,很多人常拿出前两句,说:瞧,李太白是瞧不上孔夫子的呢! 并非这样。我们细心的来看看。 楚狂人笑孔丘的典故出自《论语•微子》: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 这接舆是个道家隐士,他不赞成孔子周游列国,汲汲于世的作风。但他他把孔子比做凤,并非贬意,更多是出于规劝之心,重在一狂字,并非嘲笑。后人多有引用,如陶渊明有“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之句;韩愈《芍药歌》:“花前醉倒歌者谁,楚狂小子韩退之;都多在表达自己避世之心,而已。 李白这里也是同样。《庐山谣》一诗更多的是表现对“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的隐士生活之向往。太白行诗俊逸,用句气象阔大,可以说他放荡不检点,说嘲笑孔子怕是有违太白本意了。 看官要拍桌子了“你说违意就违意了?凭啥!” 凭李白的众多诗句。 《武昌宰韩君去思颂碑并序》,序起首便说:“仲尼,大圣也,宰中都而四方取则“,称孔子为大圣,若是所嘲笑之人,又怎会如此毕恭毕敬?且这种时候还不少。 《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中:孔圣犹闻伤凤麟,董龙更是何鸡狗。仍是称孔子为孔圣。 《书怀赠南陵常赞府》:大圣犹不遇,小儒安足悲。俨然更自居小儒,以孔子之不遇鞭策自己莫悲伤。 非但恭敬如此,李白更是常常以孔子自比,以孔子之事为自己之事。 《书杯赠南陡常赞府》:君看我才能,何似鲁仲尼。简直偶像了好伐! 说到这里,又不得不提李白自叙诗《古风•其一》。古风其一是李白诗心所在,是李白诗观所在,也是他诗志所在。我们看他在这里怎么说: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获麟”是指孔子于猎麒麟而绝春秋,删述是指孔子删诗经。我志在此,我志在此,夫复何言。 到这里,看官或有疑虑:李太白这仙风道骨的,不一直是个道教徒吗? 应非如此。 白喜任侠好纵横,求仙学道山林隐士,目的何在?目的在仕。入仕何为?欲解世纷。而入仕正是儒家思想。道家是老庄、接舆这些避世不及之人,李太白哪里是了? 他二十余岁出蜀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自言“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遍谒王侯,希望能布衣卿相,为走“终南捷径”亦是煞费苦心,留下了众多寄赠官员的诗文。同时游历名山,便交名隐高人,更因此传名朝廷。即便在被玄宗放还后,游仙名下,依然“临穷溟以有羡,思钓鳌于沧洲“,求仙采药,更多是不得志的排遣。甚至他生命将终,在李光弼出征讨伐叛军时,李白依然毅然投奔,在《闻李太尉大举秦兵百万出征东南懦夫请缨冀申一割之用半道病还留别金陵崔侍御十九韵》中说“意在斩巨鳌,何论鲙长鲸”,迟暮之年,仍未曾放弃;矢志不渝,让人敬佩。 诚然,李白有太多对权贵的不屑,有太多对出世入道的向往,也有太多及时行乐的消停态度。但终其一生,从干谒到访道,从游仙到隐逸,都是不同境遇下,对理想的选择,这理想,从未变。 孔子曾说:“道不行,乘俘浮于海。”又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儒家之隐,是士人之隐,隐身不隐心。 道德经中说道法自然,无为而治,他们追求的是清静洒脱。道家之隐,是超世之隐,不论身形,先要隐心。 李白常常说“终与安社稷,功成去五湖”、“若待功成拂衣去,武陵桃花笑杀人”。但终其一生,都在为了“功成“而奔波。这是他的不幸,是他的无奈,也是他的理想,是他的坚持。 我不假设李白若做了官,是否能有大作为。但每当读起他的诗,体会到他对仕途的渴求与坚持,我便知道他的确曾活在那个盛唐时代,真实且饱满。那些为了完美心中的诗仙,塑造一个超尘脱俗的形象,是对李白的误解,也是对他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