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履之往

地图是平的，历史是长的，艺术是尖的。
现代建筑的外观，纯求新感觉，几年后，七折八扣，愈旧愈难看。决绝的直，刚愎的横，与自然景色不和谐，总还得耸立在自然之内。论顽固，是自然最顽固，无视自然，要吃亏的。
愚蠢的老者厌恶青年，狡黠的老者妒恨青年，仁智的老者羡慕青年，且想：自己年轻时也曾使老辈们羡慕吗，为何当初一点没有感觉到？现在，他与青年们实际周旋时，不能不把羡慕之情悄然掩去，才明白从前的老辈也用了这一手。然而即使老者很透彻地坦呈了对年轻人的羡慕，年轻人也总是毫不在乎，什么感觉也没有。
诺瓦利斯的脸相，薄命、短寿，也难说是俊秀，不知怎的一见就明白有我说不明白的某种因缘在。
如果不善保身，还是欠明哲。
当愚人来找你商量事体，你别费精神——他早就定了主意的。
在怪癖巫术特异功能备受瞩目的时代，便知那是天才艺术智慧的大荒年。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文学上嗜人，实际生活中并不嗜人——所以伟大。
艺术家在制作艺术品的进程中，清明地昏晕，自主地失控，匀静地急喘，熟审的陌生境界层层启展……所以面对艺术家，哲学家只有感慨的份。
 甲：“……你年纪轻，讲究衣着，我是随随便便，不在乎了，唉，衣着讲究，总归是两个意思，一个，要漂亮，一个，表示自己有钱。”
乙：“我又不好算讲究。”
甲：“还不讲究？要人家说你漂亮、有钱，世界上但凡讲究穿着的，只不过是这两个目的。”
我已食毕，取出纸巾抹了抹嘴：
“再有第三个——自尊。”
（至今犹记得此二人闻声转首注视的眼神，中年者发愣，落了下风，无法接口。青年者惊喜，得救了似的期待我再说下去——我起身慢慢走出餐厅）
任何理想主义，都带有伤感情调。
眼看一个个有志青年，熟门熟路地堕落了，许多“个人”加起来，便是“时代”。
各有各的音，各有各的知音。
“小聪明”的宿命特征是：无视大聪明，仇视智慧。
凡“小聪明”，必以小聪明始以小聪明终。
那些飞扬跋扈的年轻人，多半是以生命力浑充才华。
大艺术家的起点和最后一着，都是“自觉”，唯自觉才能登峰造极。再有才华功力而欠自觉者，终究滞于二流。然而过分地自觉又会使一流跌入二流；因为，过分的自觉，是不自觉。
我把最大的求知欲、好奇心、审美力，都耗在“人”的身上，颠沛流离，莫知所终。
俗，是一种脏，内脏。
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人性，忽然对“人性”茫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