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逃生
我讲几件我年轻时亲身经历的事，每个后来想起来都后怕不已。
我上大二时，当时宿舍里几个女生喜欢到学校对面的俱乐部跳舞，便经常有陌生的男人来宿舍，有做生意的，也有不知道做什么的，还有一个吸毒的。我那时已经不喜欢住在宿舍，通常都住在家里，可也有偶尔住宿舍的时候。有一个周末，大概是国庆前，不知道为什么我那天从学校回家有些晚，差不多八点了。我从学校骑车回家，沿着西安环城路走。骑了有两站路，有一个人骑着车子从后面撵上我，一看，是宿舍一位同学在外面交的朋友，在西安飞机场工作。因为在宿舍见过，他和我一路骑车，起初我也没有觉得有异样。但是过了含光门以后，就有些奇怪，他要我和他骑车到马路对面的公园里。我没有答应，开始觉得莫名其妙，然后不安。纠缠一阵，他突然从夹克里抽出一把切西瓜的弯刀，横在我脖子上，让我乖乖听他的。那时候路上没什么人，路灯也很暗。我这人性格实在是倔强，当时就觉得死定了。我就说你砍死我吧，别想让我走一步。我瞪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僵持了一会儿，他走了。后来我在家躲了一周没有去学校，也没有和同宿舍的同学说这件事。很久以后，我觉得我没有说这件事，没有报警，是很不应该的。但是当时就是有很严重的羞耻感，我竟然在路上和这个人说话，而且一起骑了快一站路。另外，我如果说出去，宿舍里和他去跳舞的那两个女孩子怎么办？
上大一的秋天，我一个人坐长途汽车去蓝天玩。到了县城以后，我想去找王维写过的辋川，没有班车，我就在县城的车站找了一个摩的司机，他答应带我来回。从县城骑摩托到辋川差不多一个来小时，那时全是山路，沿路翠玉般的山溪。到辋川的时候，已经傍晚了，天渐渐昏黑。我让司机等着，自己去山上玩。玩了一会儿，那司机也爬上山来。他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山民，说话和笑傻里傻气的。这人走进讪笑着，然后开始拉扯我。我看不对头，抬脚踹他，在他愣住的时候，从背的小布包里摸出了随身带的水果刀，半个巴掌大。我打开刀子，对他说，滚回去，不然我捅你。那个刀子完全和玩具一样，我和那个山民身形力量对比也和玩具一样。可是他就退下去了。我跟着下去，手里仍然拿着刀子，让他带我回县城。他也就坐到了司机座位上。我钻到摩的后面，把隔开司机坐和后面车厢的挡风的塑料布拿小刀划开，告诉他我盯着他呢。然后就一路开回去。天已经全黑了，山路全无灯，只有溪上山道上的萤火虫。很晚总算到了县城。我下车，那个山民嬉笑着挡着我和我要车费，我狠狠踹了他一脚，转身走开。走了几步，不知道在这陌生的地方该去哪里？有一个带着行李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也在车站，我看他面善，问他哪里有旅店。他说有一个老店，他也要去那儿，我就和他一起走。那是一个四合院一般的普通人家的旅店，店主是一个中年女子。带我到旅店的男人和店主说了，给我单独开了一个房子，并告诉我，第二天早上五点钟他会去车站，那会儿也有去西安的车，他会一大早在外面喊我，把我送到车站。我住的屋子晚上屋檐上有老鼠跑，也许还紧张着，一晚上基本没睡，第二天早五点一过，便起来和那个男人去了车站。
最可怕的一次经历是我高一时。那年除夕下午开始下大雪，到天黑时雪已经很厚了，还在下。我们家六点钟准时吃了晚饭，我洗碗收拾以后，穿上一件军大衣，就跑出去看雪。我们家周围都是纵横交错的小巷，离解放路那条大街不过一站多路，离火车站也很近。我沿着西七路走，那不是一条偏僻小巷。走了不到半站路，感觉后面有人跟着我。我有些害怕，犹豫要不要回去。那时街上的商店都关门了，偶尔有骑车的人经过。我犹豫的时候没敢停下脚步，这时那个跟着的人走到我右边，离我身后只有一两米远，而另有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从我左边过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敢走原路回去，路比较暗，人也很少。前面不远是解放路大街，很亮，人也多，我加快脚步往那里走。走到大街上，果然人很多，很多人拎着行李从火车站那个方向走来。我送了一口气，可是这时跟着我的人贴近，开始扯我。我挣脱开沿着大街往前跑了几步，回头看，那两人还是跟着我。我开始在路上拦人帮我，可是没人帮我，还有一个解放军。我也不敢停下，沿着大街往环形天桥那边走。又有另一个贴近拉我，我甩开，继续走，走到天桥底下，不敢上桥，不敢过去也不敢拐弯，都比我走来的大街暗，人少。我又回头走。那个骑自行车的人又跟过来，然后又换了一个人，一共四个男人。我来来回回在那一段路上走了几趟，挡了十几个人，没人帮我，我都走不动了。突然看到马路正中间一堆人，还有警车，对面是银行。我冲过去，抱着一个警察的胳膊不放。那几个人都不见了。我求那警察帮我，拉着他胳膊不放。他跟旁边的人说了什么，然后答应送我回家。于是他一路陪我走回家，在路上，他告诉我，银行发生命案，他们在那里办案呢。到了我家院子的路口，我说到了，谢谢他。他说，女孩晚上不应该一个人出来，以后记住。我都忘了问他的名字。回到家里，我发现我穿的军大衣上染着血迹，那一定是拉着那个警察时抹上去的。我把军大衣塞到衣柜里，什么也没说，和爸爸妈妈去看电视。可是那之后很长很长很长时间，至少有一年多，我每次骑车路过解放路和那个天桥，都会觉得一阵恶心和恐惧。也就是那两年，我们门房的孙子被从院门口拐走失踪了，门房大妈整天坐在院子口哭啊哭。
后来我和爸爸提过这样的事，爸爸就开始教我学拳。可我实在没有耐心，不了了之。
经历的这些事都是很可怕的。我觉得我完全是万幸，侥幸逃生。那时的我，不具备应该有的教育防备这样的事。而且，我很怀疑，年轻的女孩有应对这种意外的能力。事后该怎么办？也完全没有教育和想法，只是悄悄把这些事埋起来，过很久都不见得和家人说。是不是有什么有效的教育，让女孩子能够知道如何防备、应对、处理这种意外？我也很疑惑。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很确定，知道该怎么办的成熟经验不会来得那么早，年轻时，女孩面临这种情况是相当危险的，很难抵抗和自保。我所经历的事是在80、90年代，那时那个社会已经让我看到，人并不会莫名其妙帮助不认识的人。现在这个社会，在这点上，我相信并不比那个时候更好。
我上大二时，当时宿舍里几个女生喜欢到学校对面的俱乐部跳舞，便经常有陌生的男人来宿舍，有做生意的，也有不知道做什么的，还有一个吸毒的。我那时已经不喜欢住在宿舍，通常都住在家里，可也有偶尔住宿舍的时候。有一个周末，大概是国庆前，不知道为什么我那天从学校回家有些晚，差不多八点了。我从学校骑车回家，沿着西安环城路走。骑了有两站路，有一个人骑着车子从后面撵上我，一看，是宿舍一位同学在外面交的朋友，在西安飞机场工作。因为在宿舍见过，他和我一路骑车，起初我也没有觉得有异样。但是过了含光门以后，就有些奇怪，他要我和他骑车到马路对面的公园里。我没有答应，开始觉得莫名其妙，然后不安。纠缠一阵，他突然从夹克里抽出一把切西瓜的弯刀，横在我脖子上，让我乖乖听他的。那时候路上没什么人，路灯也很暗。我这人性格实在是倔强，当时就觉得死定了。我就说你砍死我吧，别想让我走一步。我瞪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僵持了一会儿，他走了。后来我在家躲了一周没有去学校，也没有和同宿舍的同学说这件事。很久以后，我觉得我没有说这件事，没有报警，是很不应该的。但是当时就是有很严重的羞耻感，我竟然在路上和这个人说话，而且一起骑了快一站路。另外，我如果说出去，宿舍里和他去跳舞的那两个女孩子怎么办？
上大一的秋天，我一个人坐长途汽车去蓝天玩。到了县城以后，我想去找王维写过的辋川，没有班车，我就在县城的车站找了一个摩的司机，他答应带我来回。从县城骑摩托到辋川差不多一个来小时，那时全是山路，沿路翠玉般的山溪。到辋川的时候，已经傍晚了，天渐渐昏黑。我让司机等着，自己去山上玩。玩了一会儿，那司机也爬上山来。他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山民，说话和笑傻里傻气的。这人走进讪笑着，然后开始拉扯我。我看不对头，抬脚踹他，在他愣住的时候，从背的小布包里摸出了随身带的水果刀，半个巴掌大。我打开刀子，对他说，滚回去，不然我捅你。那个刀子完全和玩具一样，我和那个山民身形力量对比也和玩具一样。可是他就退下去了。我跟着下去，手里仍然拿着刀子，让他带我回县城。他也就坐到了司机座位上。我钻到摩的后面，把隔开司机坐和后面车厢的挡风的塑料布拿小刀划开，告诉他我盯着他呢。然后就一路开回去。天已经全黑了，山路全无灯，只有溪上山道上的萤火虫。很晚总算到了县城。我下车，那个山民嬉笑着挡着我和我要车费，我狠狠踹了他一脚，转身走开。走了几步，不知道在这陌生的地方该去哪里？有一个带着行李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也在车站，我看他面善，问他哪里有旅店。他说有一个老店，他也要去那儿，我就和他一起走。那是一个四合院一般的普通人家的旅店，店主是一个中年女子。带我到旅店的男人和店主说了，给我单独开了一个房子，并告诉我，第二天早上五点钟他会去车站，那会儿也有去西安的车，他会一大早在外面喊我，把我送到车站。我住的屋子晚上屋檐上有老鼠跑，也许还紧张着，一晚上基本没睡，第二天早五点一过，便起来和那个男人去了车站。
最可怕的一次经历是我高一时。那年除夕下午开始下大雪，到天黑时雪已经很厚了，还在下。我们家六点钟准时吃了晚饭，我洗碗收拾以后，穿上一件军大衣，就跑出去看雪。我们家周围都是纵横交错的小巷，离解放路那条大街不过一站多路，离火车站也很近。我沿着西七路走，那不是一条偏僻小巷。走了不到半站路，感觉后面有人跟着我。我有些害怕，犹豫要不要回去。那时街上的商店都关门了，偶尔有骑车的人经过。我犹豫的时候没敢停下脚步，这时那个跟着的人走到我右边，离我身后只有一两米远，而另有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从我左边过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敢走原路回去，路比较暗，人也很少。前面不远是解放路大街，很亮，人也多，我加快脚步往那里走。走到大街上，果然人很多，很多人拎着行李从火车站那个方向走来。我送了一口气，可是这时跟着我的人贴近，开始扯我。我挣脱开沿着大街往前跑了几步，回头看，那两人还是跟着我。我开始在路上拦人帮我，可是没人帮我，还有一个解放军。我也不敢停下，沿着大街往环形天桥那边走。又有另一个贴近拉我，我甩开，继续走，走到天桥底下，不敢上桥，不敢过去也不敢拐弯，都比我走来的大街暗，人少。我又回头走。那个骑自行车的人又跟过来，然后又换了一个人，一共四个男人。我来来回回在那一段路上走了几趟，挡了十几个人，没人帮我，我都走不动了。突然看到马路正中间一堆人，还有警车，对面是银行。我冲过去，抱着一个警察的胳膊不放。那几个人都不见了。我求那警察帮我，拉着他胳膊不放。他跟旁边的人说了什么，然后答应送我回家。于是他一路陪我走回家，在路上，他告诉我，银行发生命案，他们在那里办案呢。到了我家院子的路口，我说到了，谢谢他。他说，女孩晚上不应该一个人出来，以后记住。我都忘了问他的名字。回到家里，我发现我穿的军大衣上染着血迹，那一定是拉着那个警察时抹上去的。我把军大衣塞到衣柜里，什么也没说，和爸爸妈妈去看电视。可是那之后很长很长很长时间，至少有一年多，我每次骑车路过解放路和那个天桥，都会觉得一阵恶心和恐惧。也就是那两年，我们门房的孙子被从院门口拐走失踪了，门房大妈整天坐在院子口哭啊哭。
后来我和爸爸提过这样的事，爸爸就开始教我学拳。可我实在没有耐心，不了了之。
经历的这些事都是很可怕的。我觉得我完全是万幸，侥幸逃生。那时的我，不具备应该有的教育防备这样的事。而且，我很怀疑，年轻的女孩有应对这种意外的能力。事后该怎么办？也完全没有教育和想法，只是悄悄把这些事埋起来，过很久都不见得和家人说。是不是有什么有效的教育，让女孩子能够知道如何防备、应对、处理这种意外？我也很疑惑。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很确定，知道该怎么办的成熟经验不会来得那么早，年轻时，女孩面临这种情况是相当危险的，很难抵抗和自保。我所经历的事是在80、90年代，那时那个社会已经让我看到，人并不会莫名其妙帮助不认识的人。现在这个社会，在这点上，我相信并不比那个时候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