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垃圾袋的漂流记（一）

                
                
我是一只被遗弃的垃圾袋，黑色的，最不起眼的那种。本来，躺在无人的角落，自生自灭，将是我生命最后的注脚。但那一阵风，一阵狂风，将我吹到了半空中。我的命运由此而被搅弄。
我有些恼怒，对着风发泄着我心中的不满：
「你为何不让我安静地消失？折腾我有意思吗？」
风抚摸了我一下，试图平复我内心的创痛：
「嘘，别说话，跟着我一起跳舞，跟着我再去看一眼你爱的这个世界，美丽的世界，无情的世界。」
我一时愣住了，呛不回风的话。他戳中我的心事，他知道我对这个世界还有留恋。在离开之前，还想再看一眼这个世界，看看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人性到底是什么？
「我还有一件礼物送给你，」风故作神秘，轻轻地在我身上点了一下。
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但不痛也不痒。
我不再说话，听任风把我吹到东，吹到西。在城市的上空，四处窥探。
我飘到某一栋居民楼的六楼，那里有一户人家，夫妻正在训骂女儿，女儿的脸上有愧疚，还有种说不出的倔强。许是那个复杂的表情，勾起了我的好奇，我请求风，让我停留在这里片刻，让我看清楚这里上演的戏码。风答应了，轻轻柔柔地把我缠在阳台外面的球门架上。没人注意到我，我就这样静静地窥视着这里的一切。
「就是这些破烂东西吧！搞得你神魂颠倒，忘乎所以了吧！」怒不可遏的父亲，手里多了两本厚厚的本子，那本子花花绿绿的，还挺漂亮。「就是这个吧，让你玩物丧志！居然考这么差！你知不知道，你的人生就这么毁了！」
本来只是倔强地哭泣，不做辩解的女儿，惊恐地抬起头，跪在父亲面前：
「爸爸，求求你，不要撕，我以后不会了，我会好好念书的。求求你，不要撕！」
「以后？！你还有什么以后？！进了那种学校，你还有什么以后可言？！」父亲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虽然想打一顿女儿出出气，这个恨铁不成钢的东西！但终究下不去手，毕竟是自己的亲闺女，况且女儿也大了，打了她又怕伤她的心。但总得让心里这口气出一出才顺畅，退一万步来说，也得树立一下父亲的权威，不然在这家里谁还听他的？！想到着，父亲下意识地望向手中的本子，就是它们了！
「我让你痴迷于此！早就跟你说过，唱歌跳舞可以当饭吃？整天抄这些没有用的歌词，我让你抄！我让你抄！」父亲就这样当这女儿的面，一页一页撕碎了本子。
女儿看着那些记录着她的青春，她的心血，她的热爱。在父亲的盛怒下，化为了乌有！
她不懂，真的不懂！涉世未深的年纪，浅薄的生活的阅历，她真的不懂父亲口中的未来，更不懂谋生、养活自己是个什么概念。她也不懂梦想和谋生之间为何就水火不容？以她的年纪，梦想不过一个概念，青涩的青春，还有太多的未知等待她去探索，去发掘，这不正是青春的意义所在？一切还混沌未知，无限可能性在等着她去挖掘。可为何在父亲口中，一次考试的失利就好像整个人生都毁了？所有的可能性都消失了？
她只是单纯的喜欢听流行音乐，说不上来为什么喜欢，也许里面有书里面没有写过的外面的世界，而外面的世界莫名地让她向往。
可是到了父亲眼中，却成了靡靡之音，罪魁祸首！
她真的不懂，也不想弄懂！大人的世界难道只会扼杀梦想吗？她不敢往深里想，但却让她对成人的世界有了一丝恐惧，像一颗有毒的种子，在意识深处慢慢生根发芽，谁也不知道在未来会开出怎样一朵毒花？
父亲在把本子撕完之后，心里的气才顺一些。其实，他只是担心女儿，担心女儿考不上好高中，以后考好大学的机会就更少，考不上好大学，将来如何可以找到好工作？她能好好照顾自己吗？望着女儿绝望的眼神，他有些后悔，有些不忍，
「是不是我做得太过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还是得我为她多操点心。唉，破点财让她去个好学校吧。」
这一场家庭的战争，终于以强势父亲的转身收了场，独留女儿静静地跪着。像是在惩罚自己，更像是在思索人生。
我心里酸酸的，涩涩的，像极了曾经装在我身体里面的酸柠檬那股味道。如果我像人类一样有发达的泪腺的话，此刻，我也许早就泪流满面了。眼泪什么滋味呢？大概也像酸柠檬一样吧？
这一刻，我知道风送我什么礼物——「他心通」。我能感受到在场每一个人心中所想，所感。我就是父亲，我也是女儿。但这份礼物好沉重，就像自己的心被撕开一样，他们哭我也哭，他们痛，我跟着痛。
明明父亲爱着女儿，明明女儿也爱着父亲。可是这种爱，表现出来却是如此酸涩？我也迷糊了，爱不是应该带给人美好？我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
风来了，他轻轻地拍拍提醒我该走了。我点点头。他帮我解开缠在球门架上的结，却有一部分始终无法解开。我落脚的球门架长年在外风吹日晒，再加上时日已久，外皮早就被撕开了口，里面的铁质暴露于外，早已被腐蚀，形成斑斑锈迹。表面不再平滑，黄褐色的凸起，天然形成了一个个小刀挫。于人类无害，但对我是个难题。
风有些懊恼，怕伤到我。
我明白他的温柔，告诉他：「没关系，撕了吧。」
于是，风一改他的温柔，一阵狂风扯断了我与球门架的粘连。
撕心裂肺地痛！我想哭，但我没有泪腺。
好半晌，我才缓过来，能开口说话。
「为什么爱会变成伤害？为什么那家里浓厚的爱，会变成彼此的痛？」我想不想去，想不明白，风会知道吗？他应该知道吧，他去了那么多的地方。
「那爱里缺了界限」风平静地说，「没了界限，爱就变成了掌控，一种『吞没』的爱。父亲从来没有聆听过女儿想要看世界的心，只是恐惧地限定，你只能走我安排你走的路，看我给你看的世界，这样你才安全，这是他表达爱的方式。女儿也不敢对父亲吐露自己的心声，怕伤了父亲的心，更不敢忤逆她的父亲，因为她爱她的父亲，这是她『孝』的方式」。
「但他们都错了，爱没有了界限，没有了敢做自己的边界，也就没了自由，吞噬了自我。爱也就不是爱，只能畸形地相互依赖着，畸形地共生着」。
风说的，我不太懂，但又觉得很有道理。我忍不住回头再看了眼那个女孩，她还在跪着。
我隐约看到她背上有两个白色的凸起，啊，那是她的翅膀，就在刚刚被她父亲硬生生地砍断。伤口还淌着血，地上散落着凌乱的羽毛，和着女孩的眼泪，折射着阳光七彩的晶莹。
我心也跟着揪起，背后也隐隐作痛，仿佛是我被斩了翅膀一样，痛至骨血！
这一刻，我有点恨风送我的这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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