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莎士比亚”
相比较于其英文剧名“Revel’s World of Shakespeare”,大陆版译名《一个人的莎士比亚》(台湾版为《痴迷莎士比亚》)在看似无心的语言转换中悬置了一个可供回味的问号:“一个人”指的是谁? “一个人”首先可指终身热爱莎士比亚的瑞维尔校长。就他而言,残酷的生命遭遇沉重异常,回望如奔丧,除了酒精,莎士比亚笔下那浸满激烈情感的文字和承受着爱恨炙烤的人物就像是对症的镇痛剂,在朗诵、扮演和教授过程中令瑞维尔校长的情感得以指认和回应。剧终时,暮年的瑞维尔先生孤身一人,亲人、学生、朋友都不过是人生舞台上的过客,此时的他已成为哈姆莱特式扣问命运的哲人。于是,在对剧名的再次呼应中,“一个人”具象为形单影只。这份孤独意味使得“一个人”的所指从瑞维尔校长延宕开去,指向了每一个面对宇宙洪荒岁月流年注定无法摆脱孤独的世人,从而令作品获得了关涉人性的普遍意义。 “一个人”当然也可以指在追光灯下自说自话的约瑟·格雷夫斯。他一人分饰叙述者、小乔、老乔、瑞维尔校长、“可怜的汤姆”、诺默克女人等所有角色,使得“独角戏”一说显得不甚恰当。从跋涉于美国山野间布道的祖父,到跨洋至英国传教的父亲,小乔的家族拥有接续精神火种的传统。剧中对朱生豪翻译莎士比亚的介绍看似游离于小乔的故事之外,却实则暗合了文本之下关于“流动”、“延续”、“交融”的主题。从年代上推断,朱生豪应是老乔的同辈人。虽有东方与西方之别,朱生豪将莎士比亚引入中国与老乔对小乔巧妙讲述《皆大欢喜》,都为打通中西或世代之隔,作为文化的点灯人,俩人各自照亮一方,同样功德无量。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朱生豪出现在一个美国人的剧作中,并由这名美国人来向中国观众讲述,这种编织本身已构成了格雷夫斯的中国指涉。近年来,他携带着这个有关莎士比亚的剧本在中国多个城市巡回演出,扮演的正是同其父辈一脉相承的文化传递者角色。因此,格雷夫斯的莎士比亚呈现的是一个时空交汇点,连接着时间纵深里瑞维尔校长的课堂教育和世代因袭的布道者精神,也连接着空间坐标轴上的英国、美国与中国。 不管“一个人”指代瑞维尔校长、还是格雷夫斯、抑或芸芸众生之你我他,都不妨碍这个中文剧名所昭示的对“占有”莎士比亚的骄傲。舞台上,那幅悬挂于幕布中间、以红色为主色调的威廉·莎士比亚画像构成了整个灰色背景中的醒目在场。台词中,“Shakespeare”这一发音频繁出现,不断地对观众宣告着莎士比亚的存在。然而,他们所占有的“莎士比亚”显然有别于肉身不再的莎翁其人。他的存在是超验的:对瑞维尔校长而言,莎士比亚是那本《莎士比亚全集》中的文字;对格雷夫斯而言,莎士比亚已化作一个名字、一个概念、一种符号,存在于他呼吸的空气之中,难以名状又无比确定。这些超验的形式令“莎士比亚”得以逾越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持久地存在、流动于人世之间,使得“莎士比亚”可以是你的,也可以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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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阿黁 赞了这篇日记 2024-07-11 13:34: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