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3）纪念肖飞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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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这个故事来自一份真实的记录稿，讲述一对情深意笃的哥们，故事的男主人公“逸”，真实的名字叫做肖飞云。
纪念肖飞云君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写逸，当我用火柴点燃告别少年时代的那封书信之际，在火光的模糊中，逸正一步步地走向那一去也不复返的高楼的边缘……隔着时光的尘雾，我仿佛能听到逸心中无声的呐喊，然而，我和他始终分别站在河流的两岸，虽然我的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逸痛苦的呼吸和哽咽，虽然他似乎离我是那么近，近在眼前……然而，我们却无法越过那条把我们分隔开来的河流……事实上，逸是一个我从未谋面过的男人，但是，他却是一个在我少年的生命里烙下深刻印记的男人。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如此迷恋他的少年，甚至因为他，这个少年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我总是会爱上一些生活在另一个空间从未见过的人，那些在梦幻中光芒四照的人，然而，逸却让我有一种超离时空的感觉，他让我感觉到，虽然他从未真正地走进我，但他也从未离开我，他始终伴随着我，并成为我与这个世界保持心灵呼吸相通的一个途径。
　　
　　事实上，这个故事是由另一个男人“强”来讲述的，在一间名字叫“雾港水手”的酒吧，那时我每天晚上在这间小酒吧做WAITER，强是和我一同做事的女孩芳的朋友，芳是一个非常聪明而且善解人意的女孩子，也只有在她面前，我没有守住我心底的秘密，我把自己和刚哥的故事告诉了她。后来，芳就把强介绍给了我，她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和你一样，强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在一个盛夏下过雨的黄昏，芳把强带到了酒吧，于是，我和强在酒吧一个僻静角落里坐了下来，听强讲他的过去。这个故事里散发着男人强喝着白酒的气息，浓烈的化不开的酒精味道，还有，强身上白衬衣里的汗水气息，但是比这些味道还要沉重的，是逸远远地压抑着疼痛的呼吸……
　　
　　在我转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力图站在一个尽量客观的角度，力图用一个平和的第三人称来记录，每次，在我敲打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总是能在冥冥中听到来自彼岸那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在隐约中看到那颗流着血的心的破碎……事实上，这个故事另外有一份完整的手稿，强后来是写完了它的，我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把这个故事抄录下来，我记得，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的夜晚，我守在学校机房的电脑前，敲打着这个让我心碎的故事，在敲打键盘的过程中，有好几次，那种揪心的疼痛让我不得不停下来……然而，冥冥中似乎有股强烈的力量推动着我，我甚至能感觉到，那是上天交给我的使命，他希望我能完成这个故事，——如果你也愿意听听来自天界的呼唤，那么，就和我一道，在强的叙述中去寻找那个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逸，那段在时光流逝中尘封的往事……
　　
　
一
　　
　　逸和强是高中时代的同学，还在很小的时候，逸的父母就已离婚了，由于他与后母不和，初中毕业后，他父亲就将他寄养在姑妈家，并且在这边入学。然而他姑母似乎也不怎么情愿收留他，尽管他父亲每月都会寄一笔不小的开支来。逸在一个寄人篱下的环境里长大，他从小就没有感受到多少家庭中的温暖。这使得他对同学之间的友谊特别地看重，特别地珍惜。在一次体育课上，逸和强共同被体育老师选进了学校的足球队，这样，他们逐渐从平常的同学关系变得熟悉起来，他们经常一块儿做功课，一块儿玩。逸比强略小几个月，但他长得比强更魁梧些，健康俊朗的气质，皮肤黑黑的，富有棱角感的面庞，身上散发着运动男儿的气息，好象从小就很成熟的样子，强也长的很精神，结实的身体，英俊的面庞，再加上对数理化功课出众敏捷的才思，强深受老师和班上同学的喜爱，逸的个性比较好动也比较调皮，在逸的带动下，平时比较内向些的强也变得活泼起来。
　　
　　逸的姑妈家离学校很远，在强的邀请下，逸有时也住在强的家里，强的父母亲都很喜欢逸，在他们看来，这个男孩虽然有点贪玩，但还是能控制自己的，而且人也长的健康正气，聪明开朗，对长辈也很有礼貌，特别是得知逸的身世以后，强的一家人更是从生活的各个方面细心地对待逸，当他是家里的一分子，强也把逸当做是自己的兄弟一般，让他能感受到一个家的温暖，很多年以后，逸也告诉强，这段时光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
　　
　　逸从小就很讲义气，有一次，他帮一个在电子游戏厅结识的哥们打架，结果打伤了对方一个高年级的同学，对方的父母告到学校，他也因此受到了学校的严重警告。强为此非常气愤，在强看来，在外面打群架纯粹是没脑子不学好的小流氓干的事情，事后有一段时间，强没有理会逸，那段时间，逸显得很难过，平时高昂着的头也显得垂头丧气，在强的面前也变得像一只温柔的羊羔，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后来在强的父母调节下，他们和好了，但从此两人之间似乎有了一种隔阂，不再像以前那样有摆不完的龙门阵，开不完的玩笑。
　　
　　
二
　　
　　那时的我们，或许都有一股自以为是的意气吧，为了维护少年敏感的自尊和骄傲，我们不允许自己向不认同的事情妥协，哪怕，那已经伤害到自己最亲的人……回首往事，——那过往岁月里仿佛恍若昨日的身影，这个已至而立之年的男人依然忍不住泪光闪烁……
　　
　　强和逸的冷战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是学校体检的日子，全校的同学都在排队等候着，尽管如此，秩序依然很乱，这时有一个不认识的同学突然插队到了强的前面，强心中闷着的那股火气一下就涌了上来，在和那个同学的争执过程中，两个人还差点动起手来，幸好被路过的老师及时制止了。然而几天之后，却传来逸打架的消息，当时强也并不知道挨打的正是那天和他发生冲突的同学，这一次学校新帐老帐一起算，以严重违反校规为由要勒令逸退学。强说，当时他对逸的第一反应是这小子“狗改不了吃屎”，逸似乎也知道这一次无可挽回，第二天到强家收拾好东西就走了，强也没有挽留他，他当时想，这一切都是逸自己造成的，逸应该为他的行为有所付出。接下来的几天里逸都没来上课，强心想他倒也干脆，可是逸的姑妈却说他这几天并没回家。那他会上哪儿呢？顿时强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恰好在这时学校对这次事件已调查清楚，定性为报复同学，事情起因是本班同学与外班同学起争执。当强明白打架事件的真相时，心里不由地一阵酸楚，也很愧疚。于是强和他的父母，以及班上的老师和同学开始到处找逸。
　　
　　强找到电子游戏厅和逸碰个正着，逸却拔腿就跑，在一处街角强追上了逸，然而他却死活不肯跟着强回去。他说：“大家都看不起我，连我最好的朋友都要赶我，我回去干什么？”强尽量语气缓和地对他说：“是我错怪了你，对不起！”强说：“其实那件事过了，我也没放在心上，同学之间每天都有很多矛盾，何必要互相报复呢？”然而逸却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准别人欺负你，下次如果还有人找你麻烦我还揍他！”当时强心里知道跟他争下去也没用，就只好又劝又激，让他答应回家。路上，想起逸刚才说的那番话，强心里颇为感动，他心想今后一定要好好待自己的这个兄弟。在强全家的请求和班上老师的帮助下，学校最后还是对逸网开一面，保留了他的学籍。
　　
　　
　　很快高中三年生活结束了，强幸运地考上了大学，逸也由于体育成绩出众去了体院。
　　
　　
三
　　
　　四年大学毕业以后，由于种种原因，本来打算考研的逸没能继续深造。他在一家宾馆做保安，另外又找了一份兼职。强说，对于逸在工作上的干劲，他一直在心里是很佩服的。
　　
　　在强的那方面，大学时由于他出众的仪表和才识，一直不乏追求的女孩，其中有一个特别善解人意，虽然长的是不算漂亮，但在爱情方面却很主动，总是在强无助的时候，帮他出主意，鼓励强，渐渐强被女孩的热情打动了，在大学快毕业的时候，他们也终于确定了恋爱关系。
　　
　　强毕业后分到了外地工作，由于工作关系，强很少回家，偶尔打一两个电话问候爸妈的身体。逸在本地工作，所以他常常到强家照顾强的父母。
　　
　　强说，他在心里面深深感激他的这个知己朋友，给了他面对生活无尽的力量和勇气，有时强在电话里跟兄弟开玩笑说：“下辈子我投胎做你老婆或是老公，报答你一生一世。”逸也开玩笑说：“下辈子变个木头人怎么办？”电话两头常常回荡起两个大男人洪亮的笑声。——强的叙述在那时也停了下来，仿佛在回味逸响亮明朗的笑，他的唇角边也浮现出一丝让人感动的隐隐的笑意， “我在心里面早就把逸当成了亲兄弟，甚至比亲兄弟还亲。”强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的眼眸里刹那间有了一道骄傲的光彩。
　　
　　后来强工作调动回家，兄弟之间久别重逢，那样的情景下少不得要带了各自的女友，看的出来，逸是格外地兴奋，当两人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感受着逸身上那久违的温暖，熟悉的气息，强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中午是聚餐的时刻，在逸选定的餐厅内，强和未婚妻，逸和他的女友，各坐一边，谈论着各种话题，逸说了一大堆祝福哥和嫂子的话，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他的诚恳热情。强趁机就说：“干脆咱哥俩来个双管齐下，同时举行婚礼怎么样？”强满以为逸会一口答应，谁知逸和女友两人却显得表情木然，逸也很快转移了话题，让强不知说什么好，心里也想不出逸有什么大不了的苦衷。那一天逸看上去是那样地开心，快乐，但强在潜意识深处却敏感地觉察到这反而是一种不详的预兆。
　　
　　第二天晚饭后，强单独去了逸的住处，准备和他谈一谈。
　　
 
四
　　
　　一进门，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逸忙醉昏昏地请强坐下，又拿来一只杯子，不由分说的上酒，要强跟他喝两盅，强自然不肯，说道：“你到底怎么了，我们是好兄弟，有什么事不便启齿呢？”“你帮不了我！”逸说。强不耐烦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不说拉倒！”说着，强起身要走，逸才忙说道：“小强，你再坐会儿好吗？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过了一会儿，逸又说：“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怕讲了，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理我了！”“这件事跟我有关？”强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因为强从来不认为他们之间有任何的危机存在。逸也跟着咽下一口酒，讲叙了他和强之间一个犹如洪水绝堤般地事实。
　　
　　“昨天你提到结婚的事，其实我根本没有打算要结婚，因为我发觉我已经陷入了一个感情的旋涡，并且越陷越深。我跟那个女孩谈了两年的恋爱。有一天，她突然提出要和我结婚，当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告诉她我先考虑一下，她发现了我对她的感情有所迟疑，但是她还是妥协了，答应给我时间，从那时起，我开始意识到自己自己根本承担不起照顾她一生的责任。因为我连我自己照顾不了，我也想有一个人可以依赖，为我付出，我知道这一切不是能从她身上可以得到的。大伙都说我外表看来很完美，很坚强。是的，从小我就被我父母扔在一边，他们从来不曾关心关心过我，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我自己要学会坚强，于是我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每件事都有我自己的主意，然而当这种坚强持续得有些疲倦的时候，我也渴望有人真正关心我，爱护我，要知道世界上没有绝对坚强的人，他们也有不被了解的另一面。直到我遇到了你，这种关心，这种爱护变成了让我欣喜若狂的事实，我真的很幸运，不是吗？现在的我就像一个脆弱的空壳，它也正等待被充实，被营养，又怎么能负荷其他的东西呢？我发现我根本不可能去爱恋她，为她付出所有的感情，我和她就像两盏快熄灭的灯，又怎么可能去照亮对方，温暖对方呢？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惊奇地发现你就是那个可以依赖，可以给我温暖的人，希望有一天永远在你身边，那该有多欣慰。可是现实是我亵渎了我们兄弟间的情谊，我不想因为我的变态而伤害到你，而是我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思念你，因为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只有你最了解我，待我好。我时常回忆起我们曾经走过的岁月，就像梦一样一去不返。我相信我能从你身上重新找回那种感觉，我依恋你，依恋那段逝去的年华。
　　
　　我曾经也尝试去改变自己，试着更加去爱那个女孩，试着去追求新的生活，因为我太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了。可是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和我这种想法拔河，而我的脆弱注定了我最后是个失败者。我终于彻底地明白了一个事实——我是个同性恋者，我爱的人居然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敢对任何人讲出这件事，因为我知道后果是什么。有时我更莫名其妙地放纵自己去想象和你在一起的情景，甚至去想象我们在性和感情上的逻辑。我真的是无可救药了，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
　　
　　面对逸双眸里燃烧着的赤诚而又痛苦的火焰，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逸的话如同一枚炸弹在心中引爆，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心跳为何如此强烈，那时强感到自己两腿发抖，无法战立，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这一切或许只是一个梦，一场幻觉。面前的逸，此时此刻，显得是那样的陌生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本来我是想让这一切都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让人知道，可是你还是洞穿了我，让我没能守住这个秘密，小强，你可以骂我，揍我，我也希望得到你的原谅，但请你不要不理我，不要扔下我一个人，除了你这个好兄弟我什么都没有了，请你告诉我，现在我该怎么办？……”或许是强的沉默不语让眼下的空气变得沉重起来，在强的面前，那个平时一直坚强勇敢的逸现在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而惊惶失措的小男生，——他显然已经语无伦次了，那个不管受了多大委屈，不管在外面受了多大伤害也绝不流泪的男人，现在，眼泪却无法控制地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泪水同时也模糊了强的视线。
　　
　　强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说他觉得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帮助逸从这种心理状态中走出来，于是强缓缓地说：“我有个朋友是心理治疗专家，他会帮助你转变过来的，为了我们大家好，你一定要振作……”强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其实他的内心也一片茫然，甚至有一阵说不出来的痛，但是他说，那时他不知道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些什么……
　　
　　那么，逸同意了？我问。
　　
　　强笑笑，他说他知道这不是病，他说他现在认为同性恋就是人生中的一种机遇而已，就像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与一只豺狼不期而遇，双方对峙，逃肯定是逃不掉的，除了与它对抗之外，别无选择。他一边点燃烟头，一边深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大概注意到我眼神中的质疑，他又补充道，当然，之所以把这种机遇比喻为豺狼，是因为它不被时代文化所接受的情况。对抗的结果，一是被它俘虏，一是凯旋而归，三是两败俱伤。他的口气里有一种冰冷的伤感，他弹了弹手中的烟灰。
　　
　　那么，逸同意去看心理医生了？我不想再过多地讨论这个话题，我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是的，他同意了。
　　
 
五
　　
　　接下来的几天里发生了什么，强的记忆似乎出现了短路，或许是他自己也不愿意再去想起，只是有一天，当未婚妻用担心的语气问起他是否生病了，他摇摇手示意自己一切都好，未婚妻生气地把镜子摔给他，——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强也吓了一跳，短短几天时间，他发现自己已经憔悴了很多，但为了不露痕迹，他故意在家人面前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他约好他的那位做心理医生的朋友，不过他也只在电话里简短地告诉医生自己有个同学心理上出了点问题，想请他帮忙看看，他们约好了第二天由强引见，同时强也立刻通知了逸。
　　
　　可是第二天逸并没有来，强心里清楚，逸在心里对看医生的事情还是很不情愿的甚至是有些抵触的，他随时都有可能会变卦，但强当时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放弃他，无论如何他也要帮助逸从这个状态中走出来，所以他考虑了一会，就直接去他住处找他了，强到逸家的时候，楼下的一位邻居告诉强，逸给他留下了一封信。
　　
　　
　　逸在信里写道——
　　
　　小强，对不起，我再也没有勇气把这件事情讲给第三个人听，昨晚我想了一整夜，我决定不再去改变自己，否则我宁愿死掉。我愿意把心里的这个位置留给你，让你永远占据它，最近，我翻阅许多有关“同性恋”的资料，原来世界有那么多跟我一样的人。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真正意义上的“GAY”，因为除了你之外，我对其他男人都没有像对你那样强烈的感觉，我自信以后也不会再有。也许我对女孩的感觉会更热衷，然而你却在心里把他（她）们全部排斥掉了。
　　我知道我这样做无疑会伤害到你，但请你相信我不是有意这样做。因为你是个正常健康的男人，应该结婚生子。我宁愿受千刀万剐的人是我。现在为你做的就是从你的生活中消失，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中去。
　　最后，祝你新婚快乐！
　　
　　你最好的兄弟 逸
　　
　　
　　那个邻居还告诉强，逸交代，如果强要找他，可以去他单位上。强不知道自己是该去还是不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好象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他恨自己不够聪明，“救”不了自己的朋友，但是他又想即便如此，也该问一问逸打算到哪儿去，逸在信里写到的，他要回到属于他自己的世界去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他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决定去找逸。
　　
　　逸所在的单位正举行大型的联谊活动。当强到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逸正在与他的女搭档跳国标舞，人群中的他的确是显得非常出众引人注目，1。80的个头，潇洒的身形，英俊挺拔，是每一个女孩所钟意的对象。其他还有几对也在跳，然而大部分人都把灼热的目光集中在逸的身上，他们的掌声和喝彩里抑制不住对逸衷心的欣赏和赞美。……逸也注意到强来了，但是置身于那样热闹的场合，两个人都有些尴尬，面面相对的时候，竟不知道该对对方说什么，强心里在使劲地喊道，上天救救我们吧，让我们回到以前那种好朋友的状态中去。可是强的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打断他，那个声音在提醒他，他们不会再回到以前的关系了。
　　
　　活动结束后，他们去了天台。强刚开口说：“你怎么会……”逸便打断了他，他说：“你什么也不要说了，我想信你一定看到了，我希望你尊重我的决定。”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支票对强说：“小强，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一直都希望为你做点什么，这是10万块钱，是我一点心意，你快结婚了，正用得上，请你收下。”他见强有些迟疑就说：“你放心，这钱来得很干净，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略微犹豫了一下，强还是收下了他的支票，因为他不知道当时有什么更好的理由去拒绝自己的兄弟。“你打算上哪儿？”强问逸，逸说：“等我稳定下来，我会跟你联系。”
　　
　　
六
　　
　　
　　肖飞云（逸）的故事结局
　　
　　结婚的日子日益临近，家里也忙得不可开交起来，那一天晚饭后，逸来到强家里，他说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他对强的父母亲还是那样亲热，那样有礼貌，两位老人也很想念他，就问他这些日子工作是不是很忙，待逸仍然如以前一般。在强父母的眼里，面前的逸还是以前那个热情，开朗，充满活力的逸；而在强看来，现在的他就像台上的演员，出色的演技为的只是不露半点蛛丝马迹，以赢得观众的掌声。然而逸越是这样，强心里就越发难过。强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到底是自己做错了，还是他做错了。
　　
　　逸帮强整理好一些东西后，接着又帮忙写请柬，这时有人打电话来，原来未婚妻的母亲突然发病，住进了医院，这个消息让屋里的人都紧张起来，强立刻准备去医院探望，逸也说要跟着去。但是父母对强说：“你留下来和飞云（逸）把请柬整理好，请柬明天一定要发出去，我们去照顾那边就是了。”这样他们都走了。只剩下逸和强两个人，逸说：“强，等你写完请柬，我陪你去医院。”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这个时候，我们还有什么话能说呢。强苦笑了一下，旋即他的眼神也变的黯淡起来，声音也越来越模糊不清，甚至有些哽咽起来……
　　
　　在强的烟雾和酒吧灯光交织的弥漫中，我仿佛看见这对兄弟坐在沙发的灯下，埋头专注地写着请柬，然后听见电话铃响起来了，逸上前去接了电话。是父母打来的，他们说现在亲家母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让强不要担心，早点休息，不用等他们，今晚他们打算轮流照顾她。“现在终于没事了，你早点休息，我回去了。”逸对强诚恳地说。
　　
　　但是强却叫住了他：“你进去把酒拿来，我们喝两杯。”逸说：“你又不会喝酒，况且这么晚了，还是早点休息好，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什么都叫我听你的，叫你陪我喝点酒都推三阻四的，我他妈的什么好兄弟，混蛋！”强终于抑制不住了。逸注视着强愤怒的眼神，定了定神，他说：“好！咱们喝个痛快！”
　　
　　烈酒麻醉了两个男人的意识，强说，他当时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欲望，逸眼神中闪烁的火焰点燃了强潜伏在心中的激情，那时他感到仿佛是一股火山的熔浆从内心某个地方喷薄而出——终于他和逸有了自己平生第一次同性性行为。也是最后一次。强补充说到。当两人各自清醒过来的时候，强说他当时根本无法面对逸，他说他恨不得立刻就从楼上跳下去，逸在一旁一直不断地向强道歉，说着对不起，后来逸就脚步囊藏地离开了强家。那时屋里静的可怕，外面屋檐传来滴滴答答的响声，好象是在下雨。
　　
　　强再也不敢去回想那天自己是怎样熬过去的，他说他觉得自己背叛了朋友，背叛了自己，当强还惊魂甫定的时候，未婚妻又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她说逸坠楼身亡了。当天的新闻也说逸“死因不明”，当强确定这是事实的时候，他有一种天地崩塌下来的感觉，……说到这里的时候，强一度的平静消失了，他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着转。唉，那种悲痛的感觉真是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他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除了强，谁也不知道逸为什么会自杀，人们传说着他是因为被人追债，无力偿还而死。因为他的几个同事说他确实向公司老板借了一笔钱，到期未还，后来强去了他的单位，老板说，他的确是有5万块钱的借条，这笔钱公司也催了他很久，他还说他会马上甩掉手上的所有股票，连本带息地一起还，可是现在人都没了，只有自认倒霉。后来在逸的遗物中也发现了这些票据，可老板说，即使这些股票能卖出去，按现在行情，根本值不了多少钱。为了不让人们非难他，强拿出了他那天给的支票，还清了欠公司的钱，老板像是得了一笔意外之财，自然十分高兴。
　　
　　就这样人们坚定不移地认为逸是因为股票暴跌，无力偿债跳楼自杀的，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这是怎样一个惊心动魄的结局。
　　
　　强的故事讲完了，那个时候，他沉默了下来，良久没有开口，整个酒吧的空气在那个瞬间仿佛也都凝固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当听到逸自杀的消息后，我的泪水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说不清内心纷乱的情绪，面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我究竟该说什么，该说什么……
　　
　　“是的，我的这个朋友就属于我先前说的第一种情况。他被它俘虏了，一直到死。”强首先让自己恢复了平静，坐在灯光下的他，依然英俊，但是他的声音开始逐渐恢复了刚来时候的理性，冷静，或者说，一个都市成熟男人的风度。
　　
　　就是说，你属于第二种情况了。你战胜了你对他的感情，对吗。我抬起头来，迎接着他的目光，他的眼睛太深邃了，曾经我觉得那双眼睛是那样地打动心灵，现在我却觉得那里面蒙上了一层这个世间在时光积淀中留下来的尘雾，一层浓的化不开的雾气，——他的目光里包藏了太多的东西，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给我递过来一包纸巾，小淳，别哭，把眼泪擦干，我们出去走走吧，到外面去说说话。他伸出手来抚摩着我的头发，声音柔和了起来。又向吧台里的芳做了个买单的手势。
　　
　　我默默地随着强站起来，一同走出酒吧，风吹过来，有些出乎寻常的冷。……小淳，非常抱歉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你还这么小，也许有些东西我不该和你说。不过你也许明白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强的声音还在刻意地保持一种镇定，尽管我能感觉到一丝颤抖。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说，我不明白。我抬头注视着强，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不流下来。
　　强叹了一口气，他转过身，注视着我的眼睛，又伸出他有力的手臂，把我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芳和我讲过你的故事……从我进来，一看见你的眼睛就明白了，你的眼神和逸一样单纯，一样清澈，一样干净，当我一接触到你的目光，我就明白，我可以把我心里的故事告诉你。”强抚摩着我的脸庞，帮我擦去已经夺眶而出的泪水，“淳，你要好好把握你的人生，不要像逸那样走上绝路。……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强，刚才你为什么要说同性恋是一种人生机遇，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说，对于在另一个世界的逸来讲，是多么地不公平，我相信，逸肯定不是这样想的，——他对你的爱，是他在心里燃烧了一生一世的，对你至死不逾的感情。——即使在另一个世界，他肯定也是如此深爱着你，他是带着对你的歉疚离开世间的，因为他以为他亵渎了对你的爱，——他对你的感情是那样地投入，那样地忘我，为了你，他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只为了求得你的原谅……
　　强，你到现在还不肯承认你对逸的感情吗。我想，其实就在他告诉你的那个时候起，你已经发现了你内心深藏着的——只是，你不敢面对自己，你不能像逸那样勇敢地说出心中的话，你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其实事实就是——你对他的感情已经越过了你所谓的兄弟的界限，对吗。……——虽然我无法把这些话对你当面说出来，——但是，强哥，难道这些不也是你心中的疑问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些声音难道就没有在你的脑海里震荡过吗——强哥，你明白吗，也许当时你的一句话，就可以挽回你最好兄弟的生命。你知道吗。
　　
　　“逸，我的……兄弟，就这样离开了我，我是造成这个结局的原因，直到现在这一切在我心里仍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尽管这样，我依然怀念逸。因为他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也没有因为他而感觉自己在生活上有任何的压抑，我想这也一定是他所希望的，我所后悔的只是没有能力去挽回他。”强有些颤抖，有些艰难地说着，仿佛是在回答我眼中的泪水和疑问。
　　
　　……
　　
　　后来，强在他最后的定稿篇尾里这样写到他现在和未来的生活——现在我已为人夫，为人父，我深爱我的家，我的妻子，更疼爱我的儿子，我给儿子取名叫做“逸”……我全心全意为他们付出，觉得很满足了。
　　在记录稿的篇首，贴着一张他和逸的合影，是他们大学时代的照片，照片上的两个男孩亲密地并肩相拥着，逸敞着白衬衣，露出强健的胸膛，一只手伸向高高的天空，脸上挂着潇洒的笑，眉宇间闪烁着一股英俊之气，显得是那样地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强手扶着身边的栏杆，那时的他比起现在，神情显得稚嫩一些，西装革履，端正笔挺的五官，开怀地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在照片的上面，是强工整有力的字迹——我的兄弟，我的爱人……
　　
　　强的故事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深切地直面在我和刚哥之外，另外一个同样爱上男人的男人的情感，那也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实贴近地走进另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我的心灵在那时遭受到的震撼，是一种在之前岁月里曾经给过我心灵启迪的人或事都无法与之比拟的震动，一种与激动，与恋慕，与痛楚不能分离的震动。从强那里，我再次明白了，“同性恋”三个字对于世人，竟是那样沉重的一件事情，这三个字仿佛几千斤重的橄榄，卡在世人的喉间，——即使是那些落入同性爱河的人们，又有多少人能真实坦然地面对自己的灵魂，面对自己的感情和渴望呢。
　　
　　我明白强话中的意思，他希望能通过这个故事帮助我从“同志”的感情中走出来，可是，他也许不会知道，我却为此在心里种下了一个心愿——在我以后的人生中，我要为那些爱上同性的男人，为这个世间那些如逸一般在世俗和心灵的夹缝中备受感情煎熬的灵魂做点什么。强，在这里我替你把你心里埋藏着的话说出来好吗，——我知道在你的心中，逸不仅仅是你的兄弟，他更是你一生也不会忘记的爱人，对吗。……我也想要告诉你，我也如逸爱你一般，深深地爱上了他。尽管我心里明白我已不可能再与他相见，但我内心里有一种我自己也无法解释的信念——我一直相信，一切生命是以一种精神感应的方法互相交感而生存，人与人之间的感念和维系是有一种我们看不到的，冥冥中所存在的力量。虽然，逸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对强的爱，他内心深处那从来没有停止过的呼唤，……却永远不会消逝，昨天，今天，明天，一天天的时光在不知觉间永不再来，但他对强的思念和呼唤却在这流逝的时光长河中只会越来越强烈，……多少个夜晚，我能在梦里听到一个遥远，痛楚，深切，穿透时空的男人的呼唤，……由于我们在这源源不断的岁月长河中的思念，彼此之间的感应和呼唤，那么，在实质上，他的灵魂，就和强，和我，和冥冥中所有那些爱他的灵魂，永远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