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
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 假如有一天我再不能继续下去 我会只爱我的亲人——这逐渐缩小的过程 耗尽了我的青春与悲悯 ——《亲人》 年少时的我,曾认床到即便在外公家也不愿留宿。 那时的外公,有着伟岸的身躯和勤劳的双手,无论何时总能变出我喜欢的玩意。 外婆在我两岁的时候去世,外公常笑话我,说我在火葬场返程的挂桨船上一直问为何不带外婆回来。 对外公家最初的印象是——低矮的篱墙,厨房和主屋的两扇木门相对开着,院子一隅青翠的藤蔓上挂着几只青翠的葫芦。厌倦了幼儿园生活的我,带着妈妈悄悄翘课来到外公家,外公用菜刀将我的铅笔削得有卷笔刀那么好。幼儿园三年,我翘课的理由有风太大、下雨了等等,却每次都跑去比学校更远的外公家。在那里,外公会笑着叫我的名字,给我讲他喜欢的武侠故事。 后来,外公搬家换了楼房,三年级的暑假我终于在外公家留宿。自鸣钟响过三下,皎白的月光自天外倾泻,由远方的河堤而下——那里葬着我的外婆,流过浅睡的田垄和菜畦,溢进空旷的卧室,直至漫过高高的窗檐。还是认床的我,在房间里弄出的不小声响惊醒了外公。于是,我才发现窗外的畦垄其实只是在装睡,阵阵蛙鸣是它们偷偷在月亮外婆眼皮底下办的派对。隔壁的工厂里,女工的双手与缝纫机一般快,干净的台面顷刻被衬衫堆出一座小山。临湖的空地放着电影,观众是工厂里的员工,有些浅浅的寐着,有些则精神抖擞的等待破晓。我与外公便在当中看着,当晚的电影是《飞鹰计划》。湖面偶有微风徐来,清凉无汗。翌日清晨,终于耗尽精力的我,像憋了气的气球在床上躺着,而外公则是继续上班去了。 当我再不觉着外公的身躯伟岸时,他的头发变得花白而稀疏。就像冬日庭院里的枝桠,让人不敢轻易拨弄,生怕一个不小心,来年便再长不出头发。 最后一次来我家时,外公的背业已佝偻、双耳几近失聪。就像当初我呱呱坠地时一般,他用尚且清澈的双眼好奇地打量一切。他会问我,助听器为何一直嗡嗡乱叫,小说里谁的武功更甚一筹。父母不在的时候,我陪他打水浇花,不厌其烦地询问他花的名字与习性。残阳渐隐,我们会沿着树荫散步。这个夏天,清凉如许。 大四寒假前夕,母亲说外公快不行了。当我匆匆赶到,外公已如一具枯木被摆放在正屋,身下垫着的是干草与旧床单,那是家乡老人临走前的习俗。 面色蜡黄,手指浮肿,凹陷的眼眶中有一双浑浊的眼睛。他用那双眼睛与我对视,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出得了声。 后来母亲跟我讲,外公回去后身体每况愈下,又有些抑郁。一次去外婆的坟前待了良久,回来数月便郁郁而终。我只能想象一个人生活,影子如野草般长满心田。找一处角落,细数堤上坟茔,便寂寂地过度了一世。 一年后,再与母亲谈起外公时,就如当初外公跟我谈及外婆一样。我们喜欢说谁谁老掉了,而不是去讲谁谁死掉了。所有的悲戚都在送葬时随之下葬,只留些美好回忆使活着的亲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