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爱德华·托马斯诗选(1878-1917年)(下)




灰树林 一半的树都死了,那些还活着的树留下 和死树面积差不多的阴影。 如果它们导向一座房屋,在它们看到它倒塌之前: 但它们欢迎我;我毫无缘由、毫不迟疑地开心。 树干之间的间距不到一百步—— 这是比好还要好的里程——但什么都没有, 甚至没有记忆的精魂以及无休止地煽动的恐惧, 可以爬过墙,走进骚乱, 我在哪一头都曾经过并毫未在意。 现在远离那些山峦的灰树林可以带来 同样的宁静,我在其中漫游,一只 带着幽灵般的幸福的精灵,仿佛我听到一个女孩唱 一首关于灰树林的歌,绵软如未被超越的爱, 之后它迷失在人群中或是远处, 但这一刻揭示了一些不愿去死的事物, 而我有自己最大的渴望,不必寻觅,不必遗弃,不必损失。 老人 老人,或少年的爱,——在这个名字里对于不知道 少年的爱或老人的人来说什么也没有, 涂有白霜的、羽状药草,几乎一棵树, 与迷迭香和薰衣草一起生长。 即使对一个知道它很多的人,名字也 一半装饰、一半复杂化了事物本身: 至少对于那些并不符合名字的特征而言, 不管那名字用了多久。但我却爱那些名字。 我不爱药草本身,但我无疑爱 药草的名字,有一天那儿童也会爱它, 那些无论何时只要进进出出屋门 就不忘从门旁的灌丛采一片叶子的人。 她常在那儿等着,剪掉草尖, 揉皱碎片,最后扔到小路上,也许 在思考,也许什么也没想,直到她嗅到 手指上的气味,然后跑开去。灌丛依旧, 但只有她一半高,尽管和她一般大了; 所以她修剪得很好。她不发一言; 我只会好奇她将来 能记得多少,带点苦味, 花园栅栏,以及高出篱笆的 古老的西洋李子树,通向一扇门的曲径, 门边的一个低而厚的灌丛,以及 禁止她去摘花的我。 就我自身而言, 已经忘了在哪儿首次嗅到苦味。 我也经常揉皱灰色的花瓣, 边嗅边想,嗅了又嗅,想再试着想起 我正回想的是什么, 却总是徒劳。我无法爱这种气味, 还不如让位于其他甜蜜而没有涵义的 味道,而非这苦味。 我把钥匙放错了位置。我嗅着这芬芳, 不多想什么,也不看到、听到什么; 却也像是在听,躺在地上,等待 我本应记得却未能如愿的事物: 没有少年的爱或老人,没有旁边的儿童, 也无父无母,没有任何玩伴; 只有一条幽深、没有名字、没有尽头的街道。 画眉 当冬日在即, 你能在十一月 读什么你在四月间 冬日过去时才读的书呢? 我听到画眉,我看到它 独自待在小巷的尽头 那棵光秃秃的白杨树的顶端, 不停地唱着。 你在四月, 像是十一月一样 知道冬天已经过去必走无疑吗? 或者你的全部学问 是不再把十一月叫十一月, 把四月叫四月, 把冬天叫冬天——不再如此? 但那些月份我全晓得, 以及他们甜蜜的名字,四月, 五月,六月,十月, 当你叫这叫那, 我必须回忆 四月死了什么 并思考在美好的十一月 什么将会诞生; 我爱四月为那些在四月 出生的事物,爱十一月 为在十一月死去的, 他们是什么,他们不是什么, 当你爱那些宽容的事物, 那些你能在其中歌唱, 在其中爱、在其中遗忘的 一切提前想到或是将要降临的事物。 我为自己造了一所玻璃房间 我为自己造了一所玻璃房间: 它花了我好几年光阴: 我很自豪。但如今,唉! 哪位天神会弄破它。 但它看起来如此壮观。 没有一个邻居 从他的住所、租户或是玻璃王宫 投来一砖片瓦。 二月午后 人们听到欧椋鸟的谐鸣,也看到了, 千年前如此,如今也一样, 黑身子的白嘴鸦和白色的鸥鸟跟着农夫的犁, 领头的那只变成最后一只,直到一声鸦叫 指示最后一只重新变回领头的那只,——一条 律法,它古老到使人,比如我,会想何以 千百年可以拂去他额头谎言的灰烬, 而鸟类却仍然在那篱笆和树林间巡回。 时间流逝,使我面前的一天 像一千年那么长,此时宽阔耕地上的橡树 如碾磨般呜鸣,而人类,一直以来 在兵燹中备受侵袭和折磨,或无畏,或克制, 上帝却仍稳坐在我们为他锻造的高高的宝座上, 像石头一样聋,像石头一样不长眼睛。 挖掘 是什么导致我的泪水和欢笑之锹, 把两柄陶制的烟斗埋入地里? 一柄我吸烟用,另一柄来自一个布伦海姆 或拉米里,或也许是粉色大理石的 士兵。死者的不朽象征性地、 轻轻地和我自己的躺在一起,一两个院子 离活泼的空气比先祖的骨头更近,他们惊讶于 看见万能的主矗立起这庞然大物, 曾欢笑,或掩袖,在这同样的白昼的光里。 两座房子 在向阳的河岸和太阳之间 农舍喜悦地躺在 河边的高地上: 在好多英里内,没有其他 看起来或回想起来 如此令人愉悦的事物, 在温暖的瓷砖下像天鹅绒般宁静而凉爽。 它坐落在离路不远的地方, 但远离 路上的灰尘 和路人那落满灰尘的 思绪,尽管每个人都停下,转身, 并朝下看它,就像纱棉般光滑的蜜桃跟前的黄蜂一样。 但另一座房子很久前坐落在那里: 仿佛在坟墓上头 草皮依旧 在它的石头间起伏: 黑暗悬挂于悬铃木上, 遮蔽了狗舍和骨头 以及摇着链子叹息的黑狗。 当它吠叫时,从河上 飞速传开, 应和的是黑色的回声, 空无的过去 一半屈服的死者不再像 另一半隐秘的那样躺着: 他们爬出来一趟,又永久地返回去了。 磨坊的溪水 老磨坊 只有声音保留原样; 轮子丢了; 鸟巢占据了斜屋顶和墙壁。 不再跟水磨上升的水 悬荡于白色的水闸间, 跌落,嘲笑着 磨轮繁忙的叫声。 看上去很好,白天 它的声响是零, 相比思考、 谈话、干活和玩耍的噪音。 夜里就不同了。 在宁静的月夜, 无限的阴郁里, 这声音就来了,激扰着人的感官: 孤独,陪伴,—— 在夜晚,—— 悲伤或是快乐 都会被它缠住或终结。 这寂静有时候 只有这一个 伴侣; 无论何处当一个爬进来,那另一个就是: 有时是被它淹没的 思绪,有时 从里往外爬; 所有思绪都在这种声音面前开始或终结, 只有水流下落形成的 悠闲的泡沫 单调地呼唤着, 人们曾在那里有一个作坊,有一个家。 一个梦 我与一位故交在梦里经过熟悉的田野, 突然遇到一条陌生的溪流。 从大山的心脏里朝光明喷薄而出, 它黑色的泉水被溅地发亮。 它们在阳光下绕了一段路程, 之后又跳入岩缝里,再次 像初生时一样变黑;我站在那里想, 当有白昼洒在身上时,它们会抛出多么雪白的 成卷的浪花。因此在它们的嬉笑中 在它们朝深井的坠落里, 我发着呆,忘了朋友, 直到最后既没看见他,也没找他, 我从泉水边醒来,回归人世, 独自说:“此地有一天我会再来。” 莎草间的鸣鸟 这个美人使我梦想很久前 有段不可逆转的时间,有一种气候, 那里所有清澈的、欢快地奔过 像黄铜一样鲜艳但又温馨的毛莨 和驴蹄草的溪流,滋养着牧场上 随风倒伏的草,曾养育过 另一个美人,天赐的,女人味的, 骄阳之子,一位灵魂不受玷染的宁芙, 她能每天都充满爱情,从不仇恨或是厌倦, 凡人和天神谱系的情人。 然而,摆脱了这个梦,毋宁说是我清除了 它的毒,我的欲望平息了, 以至于我只看进水里, 比任何女神或凡人的女儿还清澈, 在它梳理着墨绿色的头发时屏神倾听, 摇曳着几千束水毛莨 的花朵,并把远处公园里 栗子树上掉落的花朵凝成一张 薄片。莎草间的鸣鸟则轻轻地依附在 垂柳的末梢上,比云雀的声音更悠长, 迅敏,尖锐,刺耳,一只足以匹配烈日的酷热 的歌,不亚于河水的凉爽, 迸出岩缝,在池塘间打旋。 它们那缺乏任何歌词与旋律、 不够甜美的歌,当时对我而言却更亲切, 相比用甜美的歌词唱出的最美的歌也是如此。 这是五月最好的时候——小棕鸟 聪明而无休止地倾诉着 人类在校内校外都没学到的事物。 在森林下面 当这片古老的森林还年轻时 画眉的先祖 在那古老的年月唱着 同样甜美的歌。 此地没有花园, 也没有误落的苹果; 没有儿童 往那边玩耍。 当时这间茅屋还是新的, 但屋主年纪大了, 他没有太多 铅或黄金。 静谧的山毛榉和紫杉树: 当他在森林间 四处走动、观察 他很少射死猎物。 但既然他已 走出记忆的迷津, 他却依旧徘徊, 他的一只白鼬, 只有一只,皱缩着,青青的, 一点气味也没有, 在这小屋的墙沿 很少被看到。 他们将怎么做? 我走之后他们将怎么做?显然 生活将继续,雨也将继续 如果没有花朵。它从雨中 获益,也将因无雨而枯死。 我只看见他们穿过喧嚣的街头; 对他们而言我只不过是零。我转身 看见他们消失,带着茫然的神色。 但若我在他们的视野里就像他们 在我的视野里,作为无价之物而备受珍惜? 我甚至像仅存于花之杯中的雨水 渴望着汲取一样沉思,直到 其中一人回首,露出轻柔的微笑。 他们将怎么做? 我走之后他们将怎么做?显然 生活将继续,雨也将继续 如果没有花朵。它从雨中 获益,也将因无雨而枯死。 我只看见他们穿过喧嚣的街头; 对他们而言我只不过是零。我转身 看见他们消失,带着茫然的神色。 但若我在他们的视野里就像他们 在我的视野里,作为无价之物而备受珍惜? 我甚至像仅存于花之杯中的雨水 渴望汲汁一样沉思,直到 其中一人回首,露出轻柔的微笑。 此夜 哈里,你知道今夜 城堡小路上的云雀 在阁楼上唱歌, 仿佛闪电 是夏季溪谷上真正的太阳: 哨声啊,别再敲打了,今夜。 我将很早来访,凯特: 我们将在没人看得见的 城堡小路上独自坐着,相互 偎依,不需要任何灯光或日光 照耀在夏日溪谷上: 我可以流连到此夜深处。 猫 孩子们给她取了个名字; 但没人怜爱她,尽管某个人 拥有她;在就寝时把她锁在门外, 并按时溺死她产的崽。 在春天,然而,这猫 却吃乌鸫,画眉,夜莺, 及歌声迷人、羽毛鲜亮、飞行迅捷的鸟, 也吃邻居的泔水桶中的残羹冷炙。 我为此而嫌弃并憎恶她; 往画眉的胸部啄一口 值得百万件这样的事,但她 活了很久,直到上帝说她该歇一歇了。 未知 她是个美人, 当他们看见她走过 诗人的众女子们 眼里不再只有酒杯 而只追随她。 在月光下 她奔跑于一片荒凉的沼泽 诱惑了一名诗人, 她曾得意而快乐,不久 远离了他的窗外。 在火车外边, 因为他们看见她离开, 或没能看见, 旅行者和游览者明白了 另一种痛苦。 仅只她的缺失 对我而言,就比 别人的在场意味更多, 不管生活是华丽 还是彻底的灰色。 我没看见, 我没有她的新闻, 我只能说 她没在这里,但她 可能在那里。 她将被亲吻, 大概除非被我; 她也许在寻找 我,而不是何别的人;她 可能根本不存在。 歌 在比任何 除她之外的微笑更甜蜜的诗人的眼泪面前, 她笑;而我叹息; 即使这样,如果她死了,我也不能活。 当六月 布谷鸟再次宠溺于自己的心曲, 她笑着我的叹息; 她却还说她爱我,直到她死。 她溺爱 她溺爱着野鸟说的 或暗示的或取笑的,昼夜如此,—— 画眉,乌鸫,所有五月唱歌的, 以及无声的珩鸟, 老鹰,苍鹭,猫头鹰,啄木鸟。 它们从不传递一句关于 她情人的话。 她爱它们的孩子气, 她哭它们的粗心大意, 看到她没有爱人 却还唱还聒噪, 就像他还不是个幽灵时一样, 它们也从不问她到底她失去了什么 或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设想乌鸫藏着 秘密,画眉则加以斥责, 因为她认为死亡能把她 和她的情人分开: 她睡着了,企图翻译 布谷鸟对它的伴儿一遍一遍 讲的话。 为那些 在海滨和丘陵之间的一英亩土地, 在三个呈现了我的王国的暗礁上, 可爱的视线之内的土地、天空和海, 在麻鹬不需要的地方,农夫播种: 一座将爱我、如我爱它的房子, 栅栏整齐,点缀了一些灰树, 红雀,碧翅雀,金翅雀将 经常光顾,在其中做爱并离开: 在远处是我永远不需要的花园, 残损但是整洁,每个人都中意它的 作为日出象征的太阳花: 一孔泉水,一道河床,或至少一片池塘: 因为我不要这些,然而,不迟 也不早,基于人们称作满意的, 以及一些也许会导向让人满意的东西, 我命中需要它们。 三月三 这时又是(她说)三月三了, 鸟雀从破晓到黄昏连唱 十二个小时,从六点半到 六点半,啁啾不止。 是在星期天,教堂的钟声和鸟雀叫声 一起终止。我想他们现在比他们 将要混合得要好,当这无名的、 未被注意的天赐之物消逝之时。 或者都注意,但没人敢说, 她将怎样转换并耽搁很久, 在第一个春天之前、但 从不结束,这个欢歌的日子? 当它落在星期天,大钟 是一种狂野、自然的声音,栖息于 山腰上,但鸟的叫声 使大钟的神圣性消失了。 这个不虞的日子比所有 被命名的日子更可亲, 当应时的甜品走进, 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是多么幸运。 新房 现今,当我关上门, 我一个人 待在新房里;而风开始 悲吟。 这房子瞬间变老,而我也 上了年纪; 我的双耳被预言的恐惧 所取笑, 暴雨之夜,多雾之周一,没有尽头; 太阳无力地 照着的日子真凄凉:陈旧的悲痛和 还没开始的悲痛。 都向我预言;我什么也不能 预知; 但我知道风在这些事物应该是的样子里 将会怎样响起。 三月 现在我知道三月将再次来临, 也许就在明天:不管多晚我都有耐心, 在紧接着这样的白昼之后的这样一个夜晚。 尽管我的寺庙仍然在冰雹和风的冷炙中 疼痛,而樱草花则 被冰雹撕裂又被它掩盖起来, 阳光以盛大的光和柔韧填充了大地 和天空,几乎是温暖,在冰雹坠落的地方, 仿佛无所不能的太阳在擦拭欢笑的泪水。 但对温暖而言太晚了。落日在西边 堆积起一山又一山的冰雪。 在它们的褶皱的某个地方风迷失了, 但还是很冷,尽管我知道春天 还会回来,我却知道它至今尚未到来, 它也在那些冰冻的群山中迷失了。 画眉知道什么?雨、雪、雨夹雪、冰雹, 使它们像樱草花一样缄口不言。 它们只有一小时唱歌时间。它们在树枝上唱歌, 在门口,在园圃,它们在占领新的栖木 和斗殴时唱着,如果它们记得去斗殴: 它们如此热忱地挤进那个时辰, 它们不情愿地贮藏起歌声,在月亮 变得比云朵更亮之前。之后就没有 单纯唱歌的时间了。因此它们得以避开寂静 与夜晚,它们不引用自己唱的或是尖叫的; 不管它显得嘶哑、甜美、激烈还是绵软; 对我而言一切都是甜美的:它们不会犯错。 它们知道一些事物——我也知道,当它们唱时 或之后。直到夜晚已经聚集一半的星星, 没有一朵云,我才意识到被那个时辰 所有的歌声浸染的宁静,一种表明 春天回来了,但也许明天才会到来的宁静。 布谷鸟 那就是布谷鸟,你说。我听不到。 我忘记我何时最后听到它;但我记得 很清楚我第一次没能听到它的那一年—— 它被我的雇工朝羊群走去的‘吼!吼!’声淹没了。 每十次他就用愤怒的语气叫喊 ‘吼!吼!’但那不是愤怒,而是他的方式。 那年夏天他死了,那就是为何我记得 叫唤的布谷鸟,聆听的儿童,及说话的我,‘反对’。 如今,如你所说,‘那儿呢’,我完全没听到 布谷鸟的声音,但我反而听到我那雇工的‘吼!吼!’声。 我想即使我哪天失去听觉, 布谷鸟的音符也会淹没在我所认识的那死者的声音里。 越过丘陵 它经常一遍遍在我心中 巡回,那天我穿过地平线上的山脊 到达一个新的村庄,我不得不在 曾是篱笆边的台阶的地方寻找半个缺口, 绯红的云霞与收获的夜晚不期 而遇,那夜晚在之前和之后都宛然 没有尽头,在气氛和谐的客栈里, 都是陌生人。我不知道我所失为何物 直到十二个月之后的一天,突然 我倚着铁锹,看清了一切, 即使远在天边。在那一年 我几乎养成了倚着铁锹观看的习惯, 并想着用两天一夜的时间去追回 那同样的情景。回忆 是徒劳的:没有任何举措 能使溪水倒流并攀上瀑布 到达不在角落里休息或搅扰的湖泊, 像在锁骨的空隙、 处于山的颈上的激流和岩石那样。 家 我过去常常走这条路 但如今貌似我永远不能, 也不曾去任何别的地方; 它是家;我们有一个 民族,我和唱歌的鸟 有共同的记忆。 它们欢迎我。我以某种方式 从远处的某地返回: 四月的迷雾,寒冷,平静, 对我们意味着同样熟悉 而快乐的事物,也很陌生, 但却没有障碍。 小巷里橡树的梢上一只画眉 唱着它最后的歌,或倒数第二首; 当它唱完时,在榆树上 另一只画眉的最后一首才刚 开始;它们和我一样知道 白昼已尽。 之后一个农夫从他的黯淡的白房子 的前面走过,脚步拖 沓,半是疲惫,半是自在; 透过那寂静,从他的小屋 传来锯木头的声音,环绕着寂静 所表述的一切。 空旷的森林 在太阳下金翅雀沿着蓟草的顶端 飞翔,一边飞一边挖苦 在空旷的森林, 鸟雀在其中像鱼一样巡游—— 嘲笑而尖叫的鱼—— 在苍白、空空的树林 远远地贴地盘旋。 地衣,常春藤,苔藓 使树身常绿,那些树已濒死,一半被剥了皮, 死树都瘫倒在地 处于狗汞中毒和苔藓中: 而金翅鸟明亮的挖苦从那儿滴落, 当它从蓟草的顶端飞过的时候。 风与迷雾 他们在观景的门内相遇, 一片像天空一样广阔无垠的空地。‘那是 愉快的一天,先生。’‘很愉快的一天。’ ‘多好的风景!如果你喜爱角形的田野, 长满由橡树和荆棘束缚住的牧草和谷物, 这里是个联盟。如果我们能和德国人 在这块甲板上玩耍,那比四月 用一个微笑制造的还要可爱。 联盟外的田野收紧、聚拢 在一起,正当我们的日子通往过去、 通往一泓有明亮的湖水的森林。 之后是地平线上的山峦—— 那就是若我得向一个从未一睹山峦模样的人 展示它,我该把它制造成的样子。’ ‘是的。六十英里的南部山区一览无余。 有时一个人对此感到自豪,仿若 是他们自己用强力的精神缔造了这一切。’ ‘那座房子,虽然现代,对那位置而言 却设计得再好不过了。我从未更喜欢过 另一座新房。你知道谁住在里面吗?’ ‘没有人。’‘啊——我以快乐的双眼 居住于那些朝南的窗户里, 用快乐的双脚布满它们下边的梯田; 少女们——’‘先生,我知道。我知道。我在雾中 看见过那房屋,像西班牙的城堡一样可爱, 还更空灵。我想:在那儿生活 一定很幸福。而我还曾嘲笑过它, 因为我当时住在那里。’‘真好!’ ‘是的,我的未来和家庭 仍在里面,我,知道它的每一个角落 却不爱它任何地方,实际上我憎恨它。’ ‘亲爱的我呵!那一切怎么可能?但请原谅我。’ ‘没有冒犯。毫无疑问,不该归咎于房屋本身, 但通过那些窗户观看的眼睛看见, 许多天,日复一日,迷雾——迷雾 宛如汹涌回来的混沌——并感到它自己 在全世界都是孤独的,放逐式的孤独。 我们住在云端,几乎在悬崖边上 (你看到了),如果云朵飘走,视野内的土地 躺在太低的远方,也像一朵云。 我不知道那是我爱的土地 直到我尝试住在那云朵里 而那土地则变成云朵。’‘你有一座 燧石和白昼打造的花园。’‘对啊;那足够真实。 那燧石是从不失败的庄稼。 那陶土首先敲碎了我的心,之后敲碎了我的背; 背部没有治愈。也有其他真实的事物。 一个孩子诞生在那山墙的房间里, 在风把一个夏季的黎明冻僵之时: 当婴儿的哭声打破风的哀吟, 再也没有比那更灰黯的心了。’ ‘我希望它们都得到宽恕。’‘它们得到了。噢是的! 但燧石、白昼、初生婴儿对这座云中城堡来说 太过真实了。我忘了风的存在。 求神不要再让我在风中行走。 你不会理解这风的。 那是我的主题,而与我相比 那些一直住在这片坚定的土地上的人 在这风面前都显得极不真实。 曾有一整天或一整夜,风与我 两者分享整个世界,风统治 而我遵循,忘记了雾的存在。 我的过往和这世界的过往就是风。 现在你会说即使你理解, 并感觉到我,诸如此类,你自己 会发现那很难。你很像那种人, 一旦站在这儿,免受风和雾的打扰: 我不妨谈论风与雾。 你将相信房屋代理商的年轻人, 他对我说的任何事情都不留心。 早上好。只一个词。我要承认 我将再次尝试这座房屋,如果我能; 正如我会乐于尝试重返年少。’ 不知名的鸟 它发出三声音符,如果别的鸟也鸣叫的话 很难听到它那绵软的歌谣;但别的鸟从不 在这巨大的山毛榉林里从五月唱到六月。 没有人看见他:尽管许多人在听 但只有我听到它。那是四年前吗? 还是五年前?它再也不曾返回。 我经常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听到它, 我也不曾使别人听到它。 啦-啦-啦!它在叫,好像在很远—— 就像公鸡在世界的尽头啼明, 仿佛那鸟或是我本人处于梦里。 但它在树林间漫游,有时还 靠近我,歌声清晰,尽管在遥远的地方 竟然也听得到它。所有的证据就是——我告诉人们 我听到了什么。 我从来不知道一种 人的、兽的、鸟的的声音比它更好听。我告诉 博物学家;但他们也从未听到过 经常萦绕于我耳际的那种音符, ™保存于我心底,清晰而宁静。 四年、五年没有什么不同。那时像 现在一样,还是啦-啦-啦的叫声。无形的甜美: 与其说是欢乐不如说是悲伤,如果非得 二中选一的话,但即使是悲伤,那也是 伴着欢乐的悲伤,太遥远以至于 我不能认真体味它。但我不能断定 它唱歌的那些天是否真的像如今回想的那样, 除了美好之外就没有任何别的了。 我只知道,当时聆听那歌声的我, 时而快乐,时而承受着 俱是疲劳的身体和心灵, 现在,一旦想起它,我立马就变得 像那只在我的海岸上漫游的鸟儿一样轻盈。 高高的蓝天 今天我想要蓝天, 高山的顶, 最后一个人的房屋之上, 他的篱笆,他的奶牛, 在那儿,如果我能,我俯瞰着 绵羊和白嘴鸦, 以及任何可动之物, 只抬眼看秃鹫:—— 越过所有的树木,越过荆豆 和荆棘,那里什么也无法阻挡 眼睛对蓝天 的欲望,除了蓝天什么也没有。 我嫌弃所有的森林 和一簇簇的 树篱。他们和地面上的野草差不多, 河流和空中的 厚而宽广的团体,那里 我像是住在草丛 和泥泞中的一条鱼, 对在它之上的一切毫不在意。 我可能是任何程度上的一只鲤鱼, 就我今天在威尔登 的泥土上能做的事来说。 即使鲤鱼也有 浮游到水面,在百合花的叶子 之间玩耍并看到天空 的时刻,或因 什么也看不见而释怀: 当我,我知道那些在 高高的蓝天之下的树木 都是野草,田野都是泥块, 我将起身远行 走到有百合开花的地方。 雨后 一夜、一昼、又一夜之后 雨停在 苍白到使人窒息的白天的灰光之中。太阳窥视着 已完成的工作。 树林下的路有一道新的 紫色界限, 在那薄而透明的牧草的边界里: 因为所有 被十一月剩下的叶子都被榛果、刺荆 和更高的树木 撕碎了。当风返回时,整个灌丛里 没有一片枯叶 落在枯草、绿色的苔藓和火黄色的 蕨草上: 在灰树外脱落的小叶 稀疏地铺展在 路上,像小黑鱼,嵌在上面, 如同嬉戏。 悬挂在众多树枝下的, 沉甸甸、赤裸裸, 是酸苹果树上的十二枚看起来很可爱的 黄苹果。 在这幽谷中的每棵树上的每个树枝上, 无数的 黑色和透明的雨的水晶 重又开始滴落。 挖掘 今天我只用 气味思考,——腐叶带来的气味, 以及凤尾草和野胡萝卜的种子, 以及方形的芥菜田; 当铁锹擦伤树根时 发出的气味, 玫瑰,红醋粟,覆盆子,羊角芹, 大黄或芹菜; 还有烟味, 从有篝火燃烧着死物、废品和危险品 的地方飘散, 都转化成甜美的事物。 足够了, 去嗅,去粉碎黑涩的土壤, 这时知更鸟又次唱起 关于秋天的欢笑的悲伤的歌谣。 但这些事物也 但这些事物也属于春天—— 在路边的河岸上,枯死了很久、 如今看起来比它在整个冬天的样子 更灰黯的野草; 在草地上被光照漂白的 蜗牛的壳;石片,小撮的 泥土;闪着纯净的白光的 小鸟的粪便: 一个人把所有这些白色的事物 误认成早开的紫罗兰, 他在冬天的遗迹里寻找 一些能偿还春天债务的东西。 当北风吹拂,欧椋鸟 通过一声声啁啾群集起来, 在迷雾中保持着激昂的情绪, 春天已在这里了,冬天却还没走。 四月 在大地和天空之间, 最甜美的事物,我曾想, 应该是迷雾被谅解 而太阳被再度剽窃出来时 最初的笑容, 阳光凝睇并分解出七点钟 因被溅湿而叶片抽长的牧草上的闪光, 稠密的樱草花和分布不均的新叶, 当土壤温暖而潮湿的呼吸远远地越过 柴火最旺的炉子,‘咕咕’的杜鹃声回响, 夜莺则‘笃-笃-笃’地叫着; 对此我只能说‘上帝保佑’。 但如今我知道一件更甜美的事, 自从那天艾米莉 转身朝我 挥泪,我依然很幸福, 请她原谅,—— 微笑着,带着半分 获得谅解的确信,——为那些 她从未行过的事;我不晓得它可能是什么, 她也不会告诉我,如今已然忘却, 因为我身上的狂喜,一切忧虑都成过去, 对于四月的岛屿而言,比四月本身 更可爱。‘上帝保佑你’我对她说。 牲畜棚[14] 他们完全不该在那儿建了一个谷仓—— 滴,滴,滴!——在榆树下, 尽管当时榆树还小。现在它已经老了, 但身体很好,不像这谷仓和我。 明天他们砍倒它。他们将离开 谷仓,正如,也许我也将离开。 是什么支持此举?推倒大树不会有何收益。 然而,这里没有其他的古物了。 没有修道院或城堡像约伯·奈特在公元54年 建立的这座谷仓这么古老, 建它是为了给老鼠及人类储备玉米。 现在它的屋顶上有家禽,地板上有猪。 剩下的茅草成为农场里长势 最好的牧草的粪肥。很遗憾 这屋顶无法承受割草人对它的收割。 但只有家禽有足够的立足之处。 欧椋鸟曾站在那儿唱小曲, 当他们喋喋不休、 奏乐曲、接吻,头朝着天空, 直到它们想起别的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如今,他们在所有那些破洞里 筑个巢也是一地难求。我以为 这是次要之物的转折。有一次我突发奇想, 他们是为欧椋鸟才建了这座谷仓。 谷仓及其附近 它矗立在落日的天空里 宛如直背的高地, 很多次——小镇 边上的谷仓, 看上去又大又黑,以至于它 宛然山丘, 直到山形墙的绝壁证明 那不可能。 之后,西边那巨大的高地 进入眼帘, 谷仓储着漫到屋脊的 夜色; 它在挑剔的眼睛和它自己 晚年的衰弱里 衰变为 谷仓,甚或更小的东西。 但在那深处、临近的地方,谷仓和我 自此都微笑了, 看过我新的谨慎 被它自己欺骗, 去蔑视那貌似谷仓的东西, 直到几步路改变,它把一切怀疑都引向深处; 因此那谷仓得以复仇。 悬崖上的孩子 妈妈,岩石间的这种小黄花 的根有种奎宁的味道。 今天悬崖上的事挺奇怪。阳光耀眼, 蚱蜢艰辛地用它的缝纫机 工作。这是我手上的一个,妈妈,你看; 我躺得如此安静。你的书上也有一个。 但我有些更奇怪的事要告诉你。所以 把你的书留给蚱蜢吧,亲爱的妈妈,—— 宛如琳琅的市集上的一个绿衣骑士,—— 现在听吧。你能听到我听到的很远的 声音吗?时不时那里的泡沫形成漩涡 并伸展出一条少女般的白手臂。 鱼和鸥鸟都没有响铃。在这里 和德文郡之间不可能有一个小礼堂或教堂, 有鱼或鸥鸟发出响铃,听!—— 在海底或天上的某处。 ‘我儿,那是海湾中 航标的响声。它今天听起来很悦耳。’ 我从未听过更美的,妈妈,不,不在威尔士。 我应该乐于躺在泡沫下, 死了,但能听到铃声, 并确信你会常来 停歇,幸福地听着。 我会开心的,如果你会这样。 良夜 山丘上叫唤的云雀远远地落在山后; 再也听不到更多郊区的夜莺; 镇上的花园有画眉和乌鸫徒劳的啼啭: 人、兽和机器的轰鸣占了上风。 但陌生街道上儿童的呼喊 应和着熟悉的暮色在空中回荡, 轻柔如夜莺或云雀,上演了一幕 不可思议的欢迎,我像个国王 来到人、兽、机器、鸟、儿童 和在回声中生在回声中死的精灵之间。 镇上我没有朋友,但感到友好;无家可归,但并未迷失, 尽管我只看到陌生的门窗,与陌生人的眼睛相遇。 也许,过了明天,我再也看不到 这些家常的街巷,这些教堂的明窗, 不再有一个男人、女人和儿童居住其间: 但今晚它是兄弟之夜,旅人的良夜。 黄蜂的陷阱 这个月夜使得 从前任何湖水和草地 的可爱之处 更可爱了。 然而尽管这是它们的日子, 它们却并不比 之前就不可爱的事物 更可爱。 地球上没有任何事物, 天空中没有星星, 因为纯净的光亮比那个广口瓶 更有价值, 因为黄蜂想,现在 一颗星星——它可能在 死去的苹果树上摇曳很久, 如此闪亮。 七月 除了云什么也没动,它们投影在 玻璃般透明的湖里和我的小船的阴影里。 只有当我打破这热天中的昏睡和这孤独的漂流, 来证明如果我看到的是鸟或是微尘, 或得知这海滨的森林是否醒着, 这时船只自身才激起涟漪。 自从日出——日升——日上三竿—— 日西沉,很长时间以来,我看到凉爽的芦苇垂落 在比天上的形象更凉爽的投影: 那里没有什么值得沉思这么久; 所有鸣叫的鸽子说的,远处的树叶中, 使我的心灵满溢,并因此至今仍有待呈现。 秘闻 被毁村舍的墙壁 曾经矗立着。 头发上缀有鲜花的长春藤 匍匐着朝森林里爬行。 在无花的时刻 河岸从不衰退, 有接连不断的花开 在蓝色碟子的碎片里,讲述它的秘闻。 逝去 过去是一片奇怪的土地,最奇怪的。 那儿不刮风,不下雨: 即使刮风下雨,也毫发无损。 各色人等在无声的田野以及 田野上的街道排成平等的行列。 那里的快乐和痛苦都无关痛痒, 并不受苦的消失的自我, 缺乏鲜血、勇气和才智, 是影子大地上的影子。 被记住的欢乐和痛苦 为赏心乐事带去同等的快乐; 也都为悲哀之物加重悲哀。所以记忆 为逝去的今日制造了双重痛苦: 一重是因为它正逝去;另一重 是因为它终结的不幸 再次通过过去烦扰并嘲笑我, 我不是以已被补救的事物 那样继续生活,——不是那样,噢不! 而是以它自己不再悲哀的样子; 叹息,愤怒的词,神情,行动 都走向褪色:而非一种极乐, 因为它精神化地躺在 永久的过去,没有任何事物 可以这样激起或拉紧。 情人们 马路上的两个人被带回去。 情人们出来了,手搭凉棚, 白色从来没有她的脸颊这么白,黑色 从来没有她的头发这么黑。‘一个人可能 转朝森林去寻找的可不止一件事物,杰克,’ 乔治说,杰克耳语道:‘他不曾带枪。 对于一件好事来说,它显得太过了,我说。 他们在走另一条路,瞧。并看见她跑了。’—— 她跑。——‘这是什么事,这可能是抓获!’ 那女郎的明眸 (韩德尔街)[ 15] 那女郎的明眸全然地隐蔽了一切, 除了有些东西有待揭示之外。 而我的眼睛在这间隔里说些什么? 不多:不少。它们只是一道 直到我死才会被撕开的封条; 于是枉然。这个早晨,我们中每个 有务在身的人都不说什么就离开了, 尽管留下许多言语。我们就此被封缄, 形同坟墓。直到如今我才承认 我只关注我在石头广场的艳阳里 品尝到的快乐和痛苦, 或是在黑色的修道院,天上飞机的影子, 当音乐激荡而孩子们一排排地朝前 行军,藏着‘十七三十九’。 果园中的孩子 ‘它在果园中转动碾磨:浑身苍苔 和泥土,这匹孤独的老白马。 在那群棕马中哪位是他的父, 哪位又是他的母?他有弟兄吗? 我知道燕子、苍鹭、老鹰; 但我要认识的事物多达两百万种。’ 骑白马、响着吊环和铃铛,前往 班伯里十字巷的妇人是谁? 除她之外在英格兰还有别的 可以唱着摇篮曲动身的妇女吗? 褐雨燕、燕子、苍鹭、老鹰。 我要认识的事物多达两百万种。 ‘是否曾有一个人跨坐在 西堡镇白马的背上 穿过索尔兹伯里平原的绿墙? 他是驶往西堡镇吗,中间可曾摔了一跤? 褐雨燕、燕子、苍鹭、老鹰。 我要认识的事物多达两百万种。’ ‘当我六岁时,在所有的白马中 我认识三匹;对我来说好像 人们将要认识的还有很多, 以至于我不敢再次入眠。 褐雨燕、燕子、苍鹭、老鹰。 我还要认识的事物多达几百万种。’ 泉源 空气整天以它的风和雨 两种声音凯旋, 响亮到仿佛沉浸于它所欣喜的愤怒里, 淹没了大地因大口大口地 吞下雨滴 而发出的白费力的哽咽。 中夜也只有旷野的空气 与风雨对讲, 直到河流那嘶哑的泉源突然迸发, 淹没了风和雨, 大地像沐浴在强盛的欢笑中的巨人一样 吼叫起来。 山上的小礼堂 小礼堂和墓石,一老一新, 被从生命的声音 和风景里合拢的山 裹上寿衣。溪水声的枯损 像影子一样降临。 那永恒的风 呼呼吹过草地的噪音比任何事物 都刺耳,像剑一样富有人性, 它仍在说: 人的出生才不久, 离更多的人永远 躺在地上 也才一刻,但我如今还是 老样子,将来也是,甚至 是在他来人世之前的样子; 直到世上没有,我仍是那样子。’ 然而午后的阳光闪得 如此欢欣, 仿佛此地真的有人居住,也不缺少 屋舍的烟囱和灶台: 它在规格上 并不比村舍大, 也不比任何别的空房屋 更简朴。 它常年有一座开满野花的 花园,有长势良好的草,有一个 在阳光明媚的时辰里 温暖的墓石。镜子后的人们 每周来一次,唱着歌,让矮种马 的咀嚼淹没 有风呼呼吹过的草地。但在或近或远的 什么地方,可能有一个人 快乐地生活在这里, 或者也许是诸神中的一个,如果他们 不像那些不曾看清他们的诗人所言, 具有极端野蛮的身材,如果 在世上的任何穿过僵硬的草叶的 风的响声面前, 他们不会在太阳下冰冷地 战栗且发抖。当诸神还年轻时 这风就已衰老。 在失去时首次发现 直到它不在了我才 注意到它,——如今伐木工 用自己的账单砍伐它最后的 垂柳的那片狭窄的灌木丛, 它至多是一道杂草丛生的篱笆。 我每天从离它一片牧场 那么远的地方经过。 如今这里的地表裸露如枯骨, 黑黑的呈现在两个绿色的牧场之间, 尽管新砍的榛树梢的 柴薪用一道闪光 作了修复,仿佛它们都曾是鲜花。 很奇怪它竟然能隐藏得这么近! 如今当我朝那儿看时我注意到 一条弯曲的小溪, 作为附属国的贡品,在那儿复活。 词语 我忘了如此多的事物, 对我而言重要的和不重要的 都丧失了,就像一个没有子女的母亲的孩子 和她孩子的孩子,在世间 再也不会有的纯净的地狱。 我也忘了,在古老的战争里 战斗、失踪或胜利的悍将的名字, 以及国王、魔鬼和诸神,和大多数星星的名字。 有些事物我已经忘记自己忘了它们。 但至今记得的事物比已然忘却的 要少。一个我还没有忘记的名字——尽管 它是个空的没有实体的名字—— 永远不能死去,因为每年春天 画眉都学着通过歌唱说出它。 正午时总有一只画眉清晰而锋利地 说着它——名字,我只听到名字。 尽管我也许正想起像食物一样 年老的嗅觉;或尽管我对野玫瑰 像记忆一样的气味很满意, 这个名字却突然从某地的灌丛中 通过一只鸟向我尖叫起来, 一遍又一遍,一种纯净的画眉的词语。 诗人所说的 诗人所说的关于爱情 的话对我而言形同事实, 当我爱,而我的生活 同等地需要爱和诗。 但如今我但愿自己曾知道 爱是否真的存在, 或是否只有我的爱才是真的, 而他们的只是些可爱的野草: 当然不是这样, 那时和在那之后,我 一直爱。在我们之间 决定,在我死之前,虔诚的爱。 只有,通过这个证据 我曾爱过 很朴素地得到证实: 我,不爱了,我不同了。 家 不是结束:但什么都没有了。 甜蜜的夏季和粗鲁的冬季 我曾爱过,以及友情、爱情, 群众和孤独: 但我知道它们:我不疲倦; 但它们的一切意味我都知道。 我现在就想再回到家里。 但我该怎么走? 这是我的悲伤。那片土地, 我的家,我从未看见; 没有旅人提到它, 不管他到过多么远的地方。 我能发现它, 我为在那里的幸福担忧, 或为我的痛苦,可能是返回这里的 梦,都这些曾是的东西。 想起疾病,轻微 然而不可救药, 带来一种比回想起美好的东西 更差、更不纯的剧痛。 不,我不能回去, 即使能也不会回。 直到失明到来,我必须等待 并对不好的东西眨眼睛。 山杨树 整日整夜,除了在冬天,任何天气, 在旅馆、铁匠铺、商店上空, 山杨树聚集在十字路口,闲话 雨水,直到它们最后的叶子掉落树梢。 从那铁匠的洞穴里传出铁锤、蹄铁 和铁砧的敲击声;在客栈外面 叮当、嗡哼、轰隆及随意的振鸣—— 都是些一直响了半个世纪的声音。 山杨树的耳语并未被淹没, 在光线稀薄的窗格和人迹罕至的路上, 像天一样空,任何一种别的声音 都未停止,精灵从它们的住所发出呼唤, 静谧的铁匠铺,静谧的客栈, 在赤裸的月光和毛发丛生的阴郁里, 在暴风雨和夜莺的夜晚,都不曾失败, 当十字路口转化为精灵之家的时候。 附近如果没有住宅,一切都将如此。 在各种各样的天气、人、和时间里, 山杨树都得摇落它们的叶子,而人则会去听 但不必听清,甚于听我的韵脚。 不管刮什么风,当它们和我得到落叶, 我们除了像山杨树那样不停地、 没有情由地悲伤,不能是别的样子, 思考的人类大约都像一棵棵与众不同的树。 一支老歌 我既非新人也不曾居住于著名的林肯郡; 我曾好好歹歹地服侍了一个主人七年; 我从来没有学会煮饭,正如你将发现的那样; 但我很高兴在这一年中的这个季节有个晴朗的夜晚。 我在除了守林人和乡绅之外没人有权的地方漫游,我在那儿 寻找鸟巢、野花、橡树枝和鼹鼠,远的近的都有。 并且不得不逃离农夫,并学会了林肯郡的歌谣: ‘噢,我很高兴在这一年中的这个季节有个晴朗的夜晚。’ 多年后我散着步,跟朋友或亲人谈起, 或独自沉思;但只要月亮发出清澈的闪光 我的所有喜悦和悲伤就都可以在一首歌中表达: ‘我很高兴在这一年中的这个季节有个晴朗的夜晚。’ 从那以后我放弃了一个与猎场看守打一架的机会; 也更少闯入别人的领地,我看到听到的 多数来自马路或小径上白天发生的一切。但我仍然唱: ‘我很高兴在这一年中的这个季节有个晴朗的夜晚。’ 因为我若是满足了,不管在家还是在哪儿, 或我为不知道什么事发愁,或我的心因某些恐惧而狂跳, 去唱这首歌就能获得一种奇妙的高兴: ‘我很高兴在这一年中的这个季节有个晴朗的夜晚。’ 唇间倾吐出这串音符,没有路人过问我, 我于是在一瞬间成为一个唱出了心曲的人: ‘我很高兴在这一年中的这个季节有个晴朗的夜晚。’ 曾经有段时间 曾经有段时间这个破框是完整的 而我因拥有年轻而无心它务, 也没有任何本会烦扰强壮灵魂的东西。 然而,除了有时在结霜的空气中, 当我的脚后跟从身后的 人行道上敲击出一串乐曲, 我绝不会承认我自己的快乐, 因为它比我的心幻想过的要 软弱得多。因为我不能把长处吹嘘到 好得如我所愿,缺点是我唯一的自豪。 我寻觅但憎恶怜悯直到最终 我挣得了它。噢,成本太沉重了! 但既然我有能用上自己的年轻和长处 的地方,我否认年龄、关切 和我所知道的缺点——拒绝 承认我配不上自己的薪水,它 支付给了一个为既不寻求也不留心 他的死亡的事物放弃眼睛和呼吸的人。 雄心 在那一天之外我从不知道何谓 雄心。一夜霜冻之后,三月的 太阳尚未照亮,西南风还没来到。 寒鸦已经开始欢呼并且高翔, 其中一只正独自竞飞, 像一位黑衣战士高声 向宽阔的天空提出挑战和威吓。 而一只啄木鸟则用一声响亮的长笑 嘲弄着猫头鹰最后的眼泪中的悲伤。 在有人群骚动的山谷 使珍珠似的云烟朝高塔落下它的白翅膀, 而黑色的树和白色的草地上却有 比天堂里最幸福的时刻还多的快乐。 一列火车呼啸着穿过山谷,在它身后 高高地托起着一朵云形成的一动不动的 白色凉亭,首尾相连,纹理若锦, 它以仙女似的沉默触摸着火车的啸声。 在这场持续里时间是无力的。我会坐着 并且想像是我创造了最初的美。 用呼吸赐予它生命,并且是它的主人, 其他什么也没有,除了这缠绕的祥云和白霜。 我是全能的,甚至不为自己一事无成 而悲伤。但结局像钟声一样降临: 凉亭倾圮,火车呼啸着奔向远方。 但倘若这就是我所知晓的雄心, 那我所知不详的雄心又是什么? 没有人比我更不关心 ‘没有人比我更不关心, 除了神没有人知道, 我是否注定死在 外国的土地上’ 是我清晨为集合的号子制的歌词。 但是笑、震荡、轻蔑, 只有号角知道 它在清晨说的是什么, 他们不关心,当他们吹响 我听到声音并在大清早为之作词的号子。 路 我爱路: 居住在遥远而飘渺之境 的女神们 是我最爱的神。 路继续前行 当我们遗忘它 或被遗忘,像流星 陨落并消逝。 在尘世里,很显然 我们人类还不曾制造出一种 能够消逝地如此迅疾, 又留存地如此长久的事物: 日光下浸透雨水的山路 将不会像蜿蜒的溪流 一样闪光,除非 我们再次在它上面行走。 当我们入睡时它们 是孤独的,因为缺乏行人 它们愈发孤独, 那行人现在只是一个梦。 它们从黎明的曙光 及沉睡的山上所有那些 绵阳般的云朵里经过 并蜿蜒到深夜里。 下一个转弯 也许就会揭开 天堂:山顶上 厚密的松树聚成丛林,平静 而幽黑,也许藏着地狱。 我经常脚酸,而我磨损的路 却不曾如此, 尽管它悠长、陡峭而乏味地 蜿蜒到无限里。 路的海伦, 威尔士山上的小径 和麦宾郡的传说 是真实天神中的一员, 厮守在树林中, 三五成群,多么明智, 在路边, 在椽下 除了死者 无人居住的地方 有更多的陪伴者; 我在清晨和夜晚 听到她的笑声, 当时画眉鸟愉悦地 唱着不相关的曲调, 当伸颈的雄鸡把军队 召回它们自己的夜—— 它们以轻柔脚步的压力 构造孤独,仿佛 海伦自己的孤独倒是轻的。 如今所有的路都通往 法兰西,生活的步伐 沉重;但死者 归来时舞步轻盈: 不管路给我带来 或从我身上带走什么, 它们用自己轻柔的节拍 与我作伴。 在开阔丘陵的上 聚集着环山道路孤独, 城镇里的轰鸣和它们 简朴的大众在此平息下来。 这不是 这不是政治家或哲学家 就能简单判断对错的 问题。我不恨德国人,也不对 英国人涨满热烈的爱,去取悦报纸。 除了我对一个肥胖的爱国者的恨 我对凯撒的恨是一种真实的爱:—— 他是一种神灵,砰砰地鸣锣。 但我不必在二者之间选择, 或在正义和不义之间。与战争 和争吵共进晚餐,我读的无非是 暴风雨中沿着风横跨森林的 烟雾。两个女巫的蒸锅鸣响。 对一个人来说天气将变得晴朗而妖娆; 另一个心中则有个美丽的英格兰, 像她昨天死去的母亲。 我很少了解或在意如果,现在很乏味, 我将错过什么历史学家 能从尘土中耙出来的事物,当偶然间 凤凰在它们的视野之上孵出平静。 但在那些最好的和最刻薄的英国人中 我是唯一一个正在哭泣的,上帝拯救英格兰,以免 我们失去奴隶和牲畜不曾祈求的幸福。 岁月捏造她,她从尘土中捏造了我们: 她是我们知道并赖以生存的一切,我们相信 她很好,必须承受,爱她如此: 就像我们爱自己一样我们恨她的敌人。 白垩矿场 ‘这是朝上走并绕曾经的白垩矿场 一周的那条路吗:现在它 偶然地成为一座圆形剧场。 一些站在深及脚踝的石南和树莓 之间的灰树扮演了部分角色,既不说话 也不摇曳,’‘但是看:它们落后了,每棵树, 石南和树莓都长到它们上面了。’ ‘那是好地方。平常没人去那儿。 我很难设想斧点落在那上面, 听起来仿佛回音的味道,在这里发出响声。’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我的意思是 我至多看见过这个地方 两三次,而它的空无、缄默 和停滞经常萦绕于我的心头,仿佛就在我看见它之间 它还不是空的、静的、不变的,而是充满 某种生命,也许是悲剧性的。 此地发生什么不平常的事情吗?’ ‘我不曾听闻。它被叫作幽谷。 他们有一个世纪没在这里挖白垩了。 那就是这些灰树的年龄。但我会问的。’ ‘不。不必。我宁愿编织一个传说, 或像剧终一样离去, 演员、观众和灯光都不再了; 因此它才像现在这样。我在记忆里 一次次看见它,黑得不可思议, 空无生命却又在收回生命 我们不曾看见带斧头的樵夫。 当我们来时一些精灵就离开了,’ ‘那么你这是否就是路?’ ‘是的,有时我想起它但却无力 放置它。不。我也不是很确定, 即使现在,这就是它。对另个地方, 不管是真实还是虚构的,可能已与它结合。 或我自己要及时返回还要走很长的路。’ ‘为什么,至于那,我曾遇见一个人—— 我忘了,——沿路寻找鸟窝, 也在白垩矿场里寻找。 鹪鹩的洞穴是一只朝他看着 寻找认可的眼睛。他知道每个巢。 他患有斜颈,通过四处张望, 春去冬来,他笑着告诉我 一种笑料。他是个游客,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咂着烟四处游荡。 在快乐和痛苦在他棕色的面孔上 玩耍着残损而凌乱的游戏;——我想二者都已失去,—— 是温和也是狂野。你可能知道这种类型。 有一两次一个女人和他一起散步, 一个有棕色男孩脸型的二十岁女郎, 有棕色的头发,宛如画眉或坚果, 稠密的眉毛,闪烁的双眼——’‘你说的足够多了。 一对,——自由思考,自由恋爱,——我知道生养: 我不会把自己的幻想和它们混合。’ ‘你愉悦你自己。我应该偏爱真理 或无物。这里,实际上,除了是一个曾经吵闹 而现在安静下来的地方外什么也不是, 而树与我们——不完美的朋友,我们人和树木 自从时间开始;然而 我们仍然在彼此之间生养了一个神话。’ 健康 一跃四英里,跨过黑暗的空地, 到高地上结霜的崖边和它黑色的杜松树前, 用同等的安闲和快乐放牧我的眼睛: 我的身体很少能越过四个院落。 这是它最好也是最坏的部分—— 永不会知道, 但去光荣地设想,纯粹的健康, 今天,如果我突然健康, 我不能满足我心中的欲望 除非健康使它消减, 空气是温和而明朗的美好,当春天 许诺了一切却至今尚未践行; 在我看到使大地得到祝福的蓝天 之前,我不知蓝色和白色为何物。 它们如我所愿远而迅疾地大地上 漫游:我到达维尔特郡时应该一身疲惫; 我应该在可能尚在威尔士之前改变心意。 我不能爱;也不能控制爱。 不管我翻过多少座山 美仍会很遥远, 而和平会更远。 也许我不应该计算任何代价 就用眼睛掠过这四英里; 或者我不应该充满几乎要爆开的欲望, 或者我将继续与强力欲望保持一致。 但我即使在知道自己 永远不可能满足之时也不满足。 带着伴随于健康和所有存在于 少女之美、诗人与战士、 凯撒、莎士比亚、亚希比德、 马捷帕、列奥纳多、米开朗基罗, 存在于任何微笑比露水上的阳光 更可爱的少女之中的力量, 我不能像鹡鸰一样在屋顶斜坡的瓷砖上 上蹿下跳,幸福而惬意地呢喃, 仿佛太阳本身提取了这首歌, 当它用手指在猫毛上拨制闪光: 我不能像太阳一样。 我也不应该满足于 微小如鸟,强大如阳。 因为小鸟不知道太阳, 太阳也不认同小鸟。 但我几乎自豪于同时热爱小鸟和太阳, 尽管今年春天我的身体很难飞跃四个院落。 美 它意味着什么?安于疲惫、愤怒和疾病, 现在没有活着的男人、女人或小孩 能取悦我。我甚至敢于去笑 因为我坐下并设置一篇碑文—— ‘这里躺着一个没人爱 也不爱任何人的人,’于是在一瞬间那番奇想 就磨损了。但是,尽管我像一条 傍晚的河,然而太阳好像从未 照亮它或温暖它,尽管 交错的风把水面裁减成锉刀, 这颗心,我的某些碎片,幸福地 从窗口漂游,即使现在漂往迷雾里的 一棵树,发着黯淡的光,安静的溪谷, 不像归来为某种它失去的东西 哀号的田凫,但像是一只坚持不懈 朝自己的家乡和爱翩飞鸽子。 在那里我得到休息,透过黄昏的空气 飞逝着至今住在我体内的事物。美也在其中。 雪 在白色的阴郁中, 在雪的巨大的寂静里, 一个孩子在悲叹 他悲愤地说:‘啊, 他们杀死了一只白鸟,在她高高的巢上, 绒毛正从她的胸脯飘落!’ 它从那忧郁的光里降落, 也飘落在那为雪鸟哭泣的孩子身上。 新年 他是我在暴风雨的新年清晨 在森林里遇见的一个人,第一眼看去, 五十码外,我无法说清这个奇怪的三脚架 在多大程度上是个人。他的身体 朝地平线弓着,一半 靠腿支撑,一半靠愤怒: 他这样休息着,他的独轮车的轮廓 和一只猪相比也比他和人相比更相似些。 但当我看到那是个弯着身子的老人, 同时我的脑海中产生了男孩子们 像那样弯身所作的游戏,翻筋斗[ 16] 或飞吊袜带、跳背戏。听到 脚步声后,他开始把自己变直; 他的头在披肩下摇摆,像一只乌龟的头; 他从他的口中取出未点燃的烟斗, 我则率先给他一个礼貌的祝福“新年好”, 他把头挺直,朝一边咕哝着—— 远到我能穿过森林的轰鸣听见—— ’新年好,也但愿它快点到来,’ 我当时从他身边跨过,他转身去耙那些树叶。 书 曾经坐在小溪边,投入地看一个 孩子划桨,我因此陷入陶醉。 乌鸫歌声芳醇,画眉的歌声 锋利地划过不远处的橡树和榛树林, 却看不到。在熏人的艾蒿里有一种 蜂巢般的香味。在石头穹顶 下面,驾货车的马再三地 踢着飞落的蝴蝶。在高处 它从太阳那里取得热量,在低处 它在滚热的石头上满意地栖息, 仿佛永远不会再有一辆马车从那条路 经过;仿佛我是人类中的最后一员 而它是昆虫中最早同时拥有大地与太阳 并知道它们的价值的一只。 我在它和闪光之间一分为二, 溪水的运动和声音, 在碎石间小跑着丝丝作响的溪流, 它从不消失,永远在旅行。 篱笆上的一只灰色的蝇虎, 而我坐在那仿佛我们一直在那, 自从骑马者和马匹躺在 枞树覆盖的古坟之下、石南之上, 骑马者和马匹都穿着银色的鞋, 驰过最后的高地。我所有能失去的一切 都失去了。之后孩子的声音高过死者。 ‘没有人此前到过这里’她说, 而我的感觉,至今从未发现一个 合适的词去表达,当我收集着那些光线和声音的时候。 另一个 森林尽头。我很高兴 感觉到光并听到蜜蜂 的嗡响,嗅到干草 和甜薄荷的香味,因为我走到 森林的尽头,因为 这里既有路又有客栈,总之 是不属于森林的一切。但就是在这里 他们问我是否昨天没有从 这条路经过。‘不是你?奇怪。’ ‘那是谁?并在这睡过?’我感到害怕。 我倚着他的路,毋宁说他们 确信是我,我把阴暗的森林 抛在后面,茶隼和啄木鸟, 太阳下的客栈,我首次在当地的 阳光下体验到的好心情。 我走得很快,希望我能 逃脱另一个。一旦被抓住 我该做什么,我毫无准备。我继续 证明这种相似,以及,如果是真的, 保持警戒,直到我了解我自己。 我当晚尝试的客栈有一个 有长的、山形墙的、灰色主干道, 有院子和郊区的,我漫游着, 以热切但是疲倦的方式, 枉然。他不在那里。直到 那天一个像我的人走进了这些房门, 只那一次,在那之前,我什么也 不知道。那时我发誓;‘你会 回想起来的’——但永远漂满泡沫的海滩 比那些乏味的农民交更好的朋友。 一天又一天像这样 治理与寻找不可见的移动的目标, 一无所获但却是治愈所有欲望的 良方。这也并非全部; 他们播种了一个新的欲望,想接近 难以控制的欲望本身, 欲望的欲望。然而 生活继续在我的灵魂内部停顿。 在一个避雨的晚上, 我几乎忘了我还能遗忘。 一个顾客,之后是女房东 瞪着我。用一种 尴尬地犹豫着的微笑: 他们的沉默使我有计谋的时间。 有像我一样的人拜访过 那里吗?这诡计以一种很朴素的方式 成功了。因为他们倾吐了一切。 但那也是零。在离客栈 一英里的地方,我还记得 他大体上跟我相像。 他让他们高兴,但我却少点。 我比从前更渴望 发现他,并忏悔一切, 去烦恼他并使他厌烦。 我不能等:孩子们也许会猜 我有一个意图,一种更多的、 得到一个轻率的答案的东西。 一个女孩的警示使我痛心, 她愤愤不平地与我打招呼, 不像是我们偶然相遇的那样。 我继续孤独地寻找。 风与夜一起沉没,道路 像未开化的耕地一样寂静地躺着, 黑而裸露,在山丘上。 如果那里在大地和天空间 曾有任何不和,一个强人 会结束它:浮雕一样的忧郁的树林, 忧郁的房子,忧郁的不可能的 云塔,一颗星星,一盏灯,在一款 永恒的租约上延续的平静: 而一切都属于大地,或都属于蓝天; 这二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差异 持存。一只狗朝着隐藏的高耸吠叫; 一只湿地鸟在不可见的高处鸣叫; 刚刚醒来的乌鸫在强烈的 寂静里唱着挽歌消失。 最后一道光填满处于云朵间的 狭窄的河湾。我平静地站着, 带着一种庄严、安谧的欢乐, 地球上一位古老的居住者。 有一次我像这样把名字 赋予时间是在忧郁时,当时 它不是快乐,力量 到来像是流亡者重返故乡, 而软弱放弃了它们的凉亭, 微笑,喜悦,远离人类, 一种永恒的时刻。 我当时的搜寻是幸运的, 当时我所追寻的,然而, 我当时在在追的,我不曾设想。 那段时间很短暂:再一次在客栈里, 我在路上追寻我的那个人, 直到有次在一家酒吧的喧嚣里, 他大声问我,开始 说,仿佛那曾是一桩罪孽, 我所思考的、幻想的、追踪他的 行为,日复一日: 他为此像是一个活在禁令下 的人:我当时想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我溜走了。 而现在我不敢跟得 太紧。我试图把他保持在视野内, 害怕他皱眉以及更糟糕的,他的笑声。 我偷偷地从森林中走进光明; 我看到褐雨燕在客栈门外 飞快地穿过木筏:在那之前我开着灯 等待着并听到欧椋鸟喘息着 并像鸭子一样细嚼慢咽:我等它飞走。 他走了:我跟着他:在他消失前才 放松过来。之后我也该消失了。 房子与人 一小时:他和他的房子现在看来 像潺潺溪水的反光一样黯淡, 尽管我记得他;但首先,是记得他的房子。 听起来空空的。森林的树枝掠过墙壁 把房屋涂黑,也使生苔的瓷砖 成为松鼠路线的一部分。在所有那么多英里 森林的寂静和森林的细语里,只有一座房子 ——‘孤零零的!’他说,‘我希望它是孤独的’—— 树木从各个方向俯视着它, 而那就是他的。 他挥手告别去隐藏一个 他把它转为微笑的叹息。 他像是挂在那儿而不是站在那儿,半像 精灵,半像乞丐的破衣裳,拧得很干净, 在它悬挂了很多年,被太阳、风和雨 清洗了很多遍的荆棘中显得很无用。 但我再次回想起那人和那房子的原因 是现在我在那儿看到一株山毛榉树的尖, 就像当时我看到的一样——我在门口,而他 在黑暗的屋里,——喜鹊随风唱着, 就像一只疑惑不解的风标一样的喜鹊。 吉普赛人 圣诞节前两周到处都是吉普赛人: 大篷车被从废物中拉出来,妇女打扮成美人。 ‘我的先生,’一个人说,‘你有一副象征幸运的相貌。’ ‘而你是一个更幸运的,’我想,‘如果这种优雅 和衣衫褴褛的无耻是幸运的话。’‘为了穷孩子起见 给一便士吧。’‘实际上我一分也没有 除非你能为国王作出变化,亲爱的。’ ‘那么你能否只分出不到半烟斗的烟草?’ 我给了。带着那些胜利品她满意地笑了。 我本该多给一些,但她离开了,走远了, 带着她的孩子和她的粉红色假花去再次加入 其他的群体,在我能把对她的优雅的感激转化为 它的合适的硬币之前。而我当时什么也没支付, 就像现在,钢笔蘸着墨汁,我也没为 他的敲着小手鼓、顿着足演奏音乐 的兄弟支付,这使经过的工人咧嘴笑了, 这时他的口风琴转换为一种无赖的、狂欢节式的舞曲 ‘越过山川在很远的地方。’这歌和他的注视 比所有的美人、农夫、拍卖商、小货贩、 卖气球的人、带着弯刺的家畜商人、以及驾驶员、 猪、火鸡、鹅、鸭子、可能的圣诞僵尸都持续得更久。 甚至连屈膝的公牛也没有吉普赛人的眼睛。 那晚他为我居住于空空的木林, 比暴风雨最重的天空还要黑、还要狂野,我像个新来的幽灵一样 四处搜寻浏览。渐变的黑暗就像是 死者的地狱,但为着这个 演奏时跟着节拍顿足的吉普赛 男孩黑眼睛中的闪光, ‘越过山川在很远的地方,’是一枚新月。 人与狗 ‘它要花些工夫。’‘先生,我认为将会如此。’ 老人朝上望着为与所有其他的藤蔓 争夺阳光而在白杨树的树冠上挂得很高的 槲寄生,即使不是为在下面亲吻: 之后他继续迎着东北风出发—— 直着走但是跛着脚,依附着一截再生皮做成的木棒, 扛着把降落伞,旗篮,和老棉袄,—— 朝着十里外的低音乐器。他不曾做得 比果园更少,他在那里收拢船坞。 它是最好的,如果他曾有‘一个钱柜’, 去在那儿等待,直到羊清理了一片田野, 采石机需要半周时间才能得到同样的效果。 他的心一直沿着他已完成的工作运行, 自从他离开新森林中的基督教堂,七十中的 一个春季,——在码头和从南安普敦到 轮胎上的纽卡斯尔的航线上任海军,—— 在伯克郡的七十四年 军人生涯里,——在玉米和睡椅 将会生长的半个郡里除草、收获。 他的儿子,三个儿子,都很好战,但他喜爱的 却是锄头和镰刀,或任何与树打交道的工具。 他有次从像这些树一样高的白杨上掉下来: 他们在医院里叫他飞人。 ‘如果我是现在飞的话,我会掉到另外一个世界。’ 他笑着、吹着口哨朝那只在沟中捕获的 身上带有蓝色斑点的褐色小母狼。 她狡猾的威尔士祖父身后肯定有一对。 他在牧羊,害怕陌生人, 我将保证,以他珍珠般的眼睛 以及害羞时缩小瞳孔的诡计, 之后安静地紧跟着——跟着什么呢? ‘没有兔子,别怕,她曾经得到, 但还一直在追捕。今天她差点抓了一只: 她将要,但她不要。差不多是这样。那只坏的! 她没多大用处,但她仍是伙伴, 尽管我不是。她到哪儿总是跟我一起。 所以我今夜必须以某种方式到达中音乐器。 我将不会和那床伴从农夫那里得到 临时寄宿。许多人今夜将比我睡眠 更差。’‘在沟里。’‘是的,正是。 但它们将走出那里——我希望它们如此—— 这种天气,紧跟着敌人进军。’ ‘我也希望如此。祝你好运。’我在那儿点头 ‘晚安。你继续直走,’他步伐僵硬地走着; 在他的脚踝易碎的叶子翻飞着, 被树叶染色的知更鸟则在观望。他们过去了, 知更鸟直到第二天,人则是永远, 一起在森林的黎明里消失了。 一个士兵 这个农夫死在战场上,在门外 躺了许多个霜冻的夜晚,并愉快地回答 沉静的酒徒、砂矿工和和所有令人讨厌的人: ‘在格陵兰先生的山楂树丛’,他说, ‘我睡过头了。’没人知道是哪片山楂树丛。在小镇上, 在‘牲畜贩子’之外,维尔特郡下面的一百个 斑点。在如今他最后睡着的地方 更多的声音在法兰西——他也在那里保留着秘密。 小巷 一些天,我想,弗罗克斯菲尔德 将会有足够的人去摘光林荫小巷的篱笆外 所有的黑莓,有九月把她自己藏在凤尾草和黑莓间的 直路的小巷,蓝铃花和矮小的金雀花。 今天,在昨天有一百只羊小口吃草 的地方,宁静的铃铛 在没有船只驶过的水的波澜上摇晃。 它是一种春天:花鸡尝试着 自己的歌喉。就温度而言已经像夏天了。 这可能是冬季的宁静。当膨大的篱笆内 黯淡的冬青树的闪光持续着—— 一英里——而这些铃铛响着,如果时间 仍然相同的,我就会知道或留心很少, 直到小巷终止,一切再次回归相同。 看守 在小镇边缘的浅滩 休息着马和马车夫: 马车夫在桥上吸烟, 看着水包裹着涌向马的胸部。 在客栈里也有一个人看, 在为游客准备的 没有火的房间,但有一片好风景 和许多喂饱的鱼、寄生虫和翠鸟掠过的身影。 没有人像你这么 没有人像你这么 爱我的肉身, 或在它死时 长歌当哭。 你里里外外都知道我 尽管我不曾告知你, 而尽管你知道我的一切 你却并不狂妄。 没有任何事物 像我心中的你一样美: 我无法容忍任何 污蔑你的言辞。 我对你作过的一切 与我隐藏的那些相比 显得很粗鄙 也不曾有效。 我的双眼几乎不敢看你 以免它们可能证明 我除了回应你 之外并不爱你。 我们看着并理解, 我们除了在琐事之中外 不能说话,而词语 是最无力的。 因为我至多接受 你的爱,后悔 那就是一切:我只保存了 一个烦恼 ——我不能偿还 你给我的一切, 甚至不能燃烧起 你已经有的爱情, 直到有时好像 从未遇见你 会更好,相比 心中没有爱 而只有感激地 在这里徘徊—— 一棵孤独的松树 藏着一只鸽子。 风之歌 思维迟缓下来,漫步于密灌丛中 开满许多银莲花的 女修道院,我对春天变得疲惫 直到我露出头并在漫游中 爬上山坡,到达一个有六棵松树组成一个孤独的林子 的地方,最高的那棵树已经死了,只有一个残存的树桩。 在一个修长的树干上,被剥皮,俯卧, 我坐在太阳下,独自听着风声, 心想也许世上的老歌中不会有比风声 更悲伤的,但后来我印象里没有 比那一直穿过松树枝回响的 同样的风声更令人喜悦的了。 我像枯树一样静止的心 被西风唤醒,并被给予自由。 P. H. T. 当你死了 没有什么事做 没有什么话说 我将走近去爱你。 去后悔那一天 将要被讲述的真实 对你是 不可能的, 对我则是虚无。 我将为你的衰弱 而抱歉: 你今天走后 可以不再做也可以不再取消, 甚至不能原谅 这场葬礼。 但我一点也不能像你能活多长一样 爱你多久。 在黑暗中 在黑暗中的雪里 安闲的小鹿隐隐地 跟着母鹿; 风吹得很快, 星光则缓慢地闪着。 潜伏的黑暗在周围出没, 当灯亮时,没有声音, 比最机敏的猎犬 还要机敏的一跳, 到达,其他一切都被淹没了; 星光、我、风和鹿 都在黑暗里,——很近, 但也很远,——为耳朵上的鼓点 感到恐惧, 在那阴沉哲人的陪伴下。 多么无力多么短暂的光亮, 全宇宙的景象, 爱与幸福, 在夜的强力面前, 如果你不爱它的话。 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 山是绿的 河水轻柔地流过 树叶和花朵遍地 松树心无旁骛地生长 但如今的山 荒凉而赤裸地站着 宁静蔚蓝的溪流 已不在那里。 松树和花 在微风中化为灰尘 原先长满树木的地方 如今却只有石头 很久以前 旷野是强大的 靠自身繁茂生长 但如今那里什么也没有 除了灰尘和石头 注释 [1] 这是爱德华·托马斯写的第一首诗。 [2] 原诗Lob,可作人名‘洛布’解,亦意蹒跚,笨重的人,此处权且译为老伯。 [3] 又意散步者。 [4] 一法新是1/4便士。 [5] 沃尔克是散步者的音译。 [6] 凯德是英国人名,也有杜松、养子的意思。 [7] 穆恩是月亮的音译。 [8] 本诗原文标题是白云(Bright Clouds),但考虑到诗人原文是以本诗首行前两个单词命题的,所以在中译时也把诗题改为中译本中的前两字,新的题目也更符合诗的题旨。 [9] 这首诗具有典型的长短句组合的格式,在爱德华·托马斯的诗中较为多见,中文译诗尽量保存了这种格式。 [10] 原文是gallows,是‘绞刑’的复数形式;gallow则是动词,意为恐惧。 [11] 原文Penny,意为便士,此处意译为便宜,兼具谐音。 [12] 灰树白蜡树的一种。 [13] 原诗未分节,但具有长短交替的格式,汉译未做到这一点,遂以四节一行作补充。 [14] 原文Barn,或可译为谷仓。 [15] 作者自注。 [16] 原文high-cocolorum,未详其意,姑且替换如是。

相关资料: 英文维基百科:https://en.wikipedia.org/wiki/Edward_Thomas_(poet) 中文简介(翻译自英文维基百科):https://www.douban.com/note/298017007/ 不列颠网上图书馆关于爱德华·托马斯的资料:http://www.bl.uk/collection-items/poems-of-philip-edward-thomas 爱德华·托马斯的诗歌videos:http://www.poemhunter.com/edward-thomas/ 其他 https://www.poets.org/poetsorg/poet/edward-thomas http://www.westernfrontassociation.com/great-war-people/brothers-arms/388-thomas-phil.html#sthash.yJwphaLi.d 中文论文日常生活中的神秘(爱德华托马斯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