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

张青实在算不上一个上课上得很好的大学老师，很多学生都是这么觉得的，原因当然不能怪在"女老师"三个字的头上，大家主要是不喜欢她那种急功近利的态度：不好好讲作品让学生读书，对爱奉承拍马屁的学生青眼有加，包括她早年做的论文题目，研究的方向，以及在学术界的名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跟着学术热点跑积攒下来的。现如今，学分攒不够的学生都爱选她的选修课，因为她平时点到并不勤快，看到只有一两个学生的课堂便干脆给他们放假，考前会给班长捎个小纸条，是要学生去学校出版社买她积压了多年的著作的作者折扣小条，买完后照着书上某章某节在考试卷子上作答，她便给你一个高分。我们这届还因为这件事闹过笑话：因为纸条周五才拿给班长，时间有点晚，出版社周末休息，周一上午就考试了，而这本书因为出版年代早，在网上也没得卖了，到了周一，无计可施的学生们都在教室里等着张青，结果张青依旧不依不挠，跟学生们说：你们现在去买，我在这等你们考试。
这就是我心目中的张老师，不过我也并不怪她，她已经快退休了，一世名气也挣够了，听说对于自己研究生的提携，她还是不遗余力的。大学四年见过各种奇形怪状的老师，张老师对学生的态度大抵无功无过，买书就给高分，把师生关系当成生意了而已。毕竟还有不好好上课，即使买了书也让你挂科的老师，这种行为是破坏规则的，不过我们后来才了解，不懂规则的人在生意场上虽然必须得死，但还是能在高校存活下来。张老师不去破坏这样的规则，甚至把这样的关系经营得很好，说明她是一个活得小心翼翼的人，学生心里都清楚老师是个多寒酸的活计，既然能互利互惠，让老师小赚一笔似乎也无伤大雅。
然而却在一次饭局上听到学院的前辈告诉我她跟另一个老师曾经有过婚外情，实在让我触动不小。也许婚外情近十年屡见不鲜，但二十几年前，学校所在的城市还是相对比较保守的。我就曾亲耳听到外婆鄙夷一个80年代末做了小三上位的女性亲戚：琼瑶的小说看多了，去拆散别人家庭，结果丈夫得了绝症去世得很早，一个人养着一个非常不听话的女儿（近三十都不工作，不结婚，宅在家里啃老）。所以于我，真的很难想象一个费心经营成那样的张老师不仅跟身边同事有了婚外情，还把这件事闹大到跟自己丈夫离婚，落下抛家弃子骂名的地步。
而对方也是有家庭的人，最终没有离婚。怎么可能离婚呢？青云直上一表人材的青年才俊，重要的是有教育理想，一直坚守在高校而没有走上从政道路，这在中文系研究生炙手可热的八九十年代还是很少见的。我念书的时候，男老师已经在学校任了很高的行政职务，深受学生爱戴，如果当年选择了跟张老师在一起，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吧。他人的有色眼镜，他人的窃窃私语，都是可能拖垮一个人的前途的。
我自此对张老师有了几分同情。80年代的女博士，专业领域资历最老的女学者之一，我可以想象她在刚踏上岗位的时候能力一定是高于身边的男学者的，同时压力也一样要多不少。而从实际的成果看来，她也做得比那位男老师要优秀。无端地记起她在课堂上讲波伏娃《第二性》，举了个关于刻板印象的例子：如果一个男老师蓬头垢面地来上课，你们一定会暗地里谈论他的妻子不够照顾关心他，但如果一个女老师没有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你们就不会去指责她的丈夫不够在意她。
说这番话时，她烫成小卷的长头发扎成一把毛躁地披在肩上，感觉没认真梳过。而我一直都对她胡乱穿搭衣服的风格有点嗤之以鼻，显得乱糟糟的。但当时我也只觉得她好不爱惜仪容，并不觉得她丈夫能对她的外表负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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