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爷爷的忌日之前

                
                
【1】
上午的时候听闻朋友的外公去世的消息，突然意识到时间来到五月，再过十天是爷爷的忌日。转眼，他走了两年了。
看着窗外阳光正盛，万里晴空。想着立夏刚过，正是草长莺飞、万物蓬勃生长的好时节。偏偏在这生命力充沛的季节里，一些老人去世了。想来也是遗憾的，熬过了萧条的冬天，一切都从复苏到繁盛，生命看起来热闹非凡。
朋友说，这是季节更替。
 
小的时候经历过外公的去世。我和外公的感情并不亲厚，只隐隐记得，那时候他发现淋巴癌已是晚期，去他家看望他的时候，他穿着墨绿色的羽绒服，双手拢在袖筒里，坐在藤椅子上看电视。他脸色憔悴，瘦削虚弱，没有过多的交流。那时候的我，他一抱就哭闹。
后来他去住院，说要开刀，又因为癌细胞扩散无法开刀，不懂事的我还以为不开刀就是因为病好起来了，还高兴了一阵。因为爸妈要照顾外公，那段时间我住在爷爷奶奶家。医院下病危通知单的那天，爷爷奶奶带我去见他最后一面。爸爸打电话来告诉我说，外公的头发都掉光了。我深深记得这句话，走到医院6楼病房的时候，门口站着一个光头，我冲着他叫外公，结果发现他并不是。
是爷爷抱着惶恐的我见了外公最后一面，躺在病床上的外公当天下午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妈妈没有让我去参加追悼会。
外公的去世似乎对我的生活并未产生什么影响，小小的我也不觉太过悲痛。
 
【2】
整整二十年以后，我经历了爷爷的去世。这一次很不相同。
我出生那年正好爷爷退休，于是从小就是爷爷带着我。小时候爷爷宠爱我，日托班只让我上半天，中午就把我接回家。一路经过岳王路的花鸟市场，带我去看小鸟小金鱼，给我买很多玩具，他尤其喜欢买瓷器的玩偶，小猫咪、小兔子、牧羊少女……至今这些玩偶都在我的柜子上摆着。
他养过兔子养过猫也养过鸟，这是我从小喜欢猫的原因，相思鸟和画眉鸟是我从小就认识的鸟类；他擅长种花，他养的君子兰总是开得很好，大簇的绣球颜色鲜艳饱满，紫白色的瑞香小巧芬芳，记忆最深的是他养的茶花，每年都开得非常繁盛。我童年的过家家游戏里，都是拿茶花当“菜”烧，充满了茶花清香的气息。
爷爷是个有故事的人。他参加过抗日战争和淮海战役的军人，肩膀有力宽厚，背上和头上都有枪伤。他有一把从鬼子手上夺来的刺刀，锈迹斑斑但是依稀可见锋利。他抓过特务，有很多很多不可说的秘密故事。
我曾经想为爷爷写一本书。他能给我说故事的时候，我太稚嫩，听不懂。等到后来我长大了，他已经没有精力述说。
 
他在医院病床上躺了很多年，无法言语，连进食都靠鼻饲。一直惧怕医院的我，在那几年里成为最熟悉医院的人。
坐在他床前给他讲一周的新闻趣闻，讲家里的工作上的事，讲自己的想法。起先他回应我，用极其模糊无法分辨的口齿，后来他说不出话，他一直以来都锐利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在听。
于是，在爷爷病床边陪他度过的时日，是我觉得最轻松惬意的时刻。他是庇佑我的大树，我在他无声的陪伴里痊愈、变强大。
 
再后来他进ICU，每天一个小时，我从单位出来去医院按时去看他。5月17日晚上11点，刚从医院回来睡下的我接到妹妹的电话，爷爷不行了。一家人再去医院。ICU里我看到护士用力按压他的胸口，那一刻，我知道，他要走了。我甚至觉得，躺在床上那个不再是我的爷爷。
晚上2点，送走爷爷到太平间，爸爸他们把奶奶接回家。我站在微雨的马路边，终于抑制不住，蹲下来放声痛哭。
那一刻我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离开了我。而下辈子，我还要给他当孙女。
 
【3】
后来的一天，我陪奶奶上楼的时候碰到老邻居。老邻居问奶奶，老头子好吗？奶奶慢慢地回答，老头子走了。
和奶奶收拾屋子，找出爷爷的黑裤子，奶奶说，这是当年爷爷自己放在那里的，上周本来想找出来给他穿着走的，结果一直没找到。
我说，那就继续放着吧。
奶奶浇花，爷爷种下的花，如今在奶奶的照料下活得依旧很好。
 
【4】
是的，有些人的确去世了。
但是一直活在生者的心里。
 
“其实分别也没有这么可怕。65万个小时后，当我们氧化成风，就能变成同一杯啤酒上两朵相邻的泡沫，就能变成同一盏路灯下两粒依偎的尘埃。宇宙中的原子并不会湮灭，而我们，也终究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