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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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浙西南农村多有戏台,有的是大会堂的台子,有的是庙祠的台子。
一年会有戏团连演几天。戏团是村委或者大户人家做寿从外地请来的,记得有松阳和万山越剧团,那时万山两字就是极遥远的想象(其实就同一县下的村镇),同时还想象那里人人会唱戏,人人穿古装。
戏团住在村中心的老人协会,一天演两场,下午一场,晚上一场,我们放学时常见戏子们穿着灯笼裤,施了粉,化了一半的妆,是吃完饭向大会堂去,我们小孩子呢总会停步注目看一会儿,觉得漂亮极了,新奇极了。而看戏时也不老实看,看前台,也要跑到后台去看,总觉得幕布后面是另一个新奇的所在,就像看电影时想到幕布那边看看电影会是什么模样。后台两边有阁楼,多在上面化妆换衣,于我又是秘境中的秘境了。有次跑去后台,刚上来,就一大花脸把脸凑近我脸吓我逗我,我却觉得好亲切,以致现在也记得,因为从未与唱戏的这么近过。
不单爱看他们的戏服,也爱听他们唱,最爱还是乐声,锣,鼓,小钹,二胡,唢呐,汇聚一块激荡心魂震天响,于我就是那时的贝多芬。
戏台左边摆着木牌子,红底黑字写着剧目,《碧玉簪》《五女拜寿》,右边是乐队,坐两排,将开场之际,锣鼓哐哐哐哐响,那个节奏就是一个预告,一个催促,意思是看戏的赶紧找位置坐好要开演啦。
台下呢,因为不要门票,不说人山人海,也是乌淹一片。有卖瓜子的,有卖甘蔗的,边剥瓜子边看戏,边啃甘蔗边看戏,表示余裕休闲的生活,散场后自是垃圾满地没人扫。
又有卖冰棍的,挎着木箱,偶尔想起嚷着叫卖一两声。
“冰条,冰条。一角一条。”
要买冰条的多是小孩,看戏的多是老人,边聊边等戏,
“演什么?”
“碧玉簪”
“哦,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嗯,那是中状元回来了。”
中状元我最爱看,状元服大气漂亮,状元豪气万丈,一步一停顿,一停顿双手一指头冠,鲤鱼跳龙门仕途得意在今朝,戏台中间摆一花布装点得豪华的大椅子,状元郎得意完,坐那受人款待。那时总幻想自己日后中状元,看完戏在院里学状元走路的样子,演给比我小的孩子看,气度不输戏台演的,已然是自己中上了状元。
村里有句很好玩的话,当你误听了对方,对方便会还一句“听三不听四,娶个老婆会唱戏。”我到现在也未想通娶个唱戏的老婆有什么不好,竟要被调侃为一种耻辱。那时甚至幻想以后娶个唱戏的老婆多好。
中状元娶戏老婆,想想放到现在就是赚大钱娶明星,并不落伍,还很高端。
不管前面几天演什么,最后一天定要演包青天,要狗头铡奸臣坏人,铡时大人不孩子让看。然后谢神,撤戏台。好戏散场,留待来年。
娇小的梅香(女仆的通称),善解小姐的心思,伶俐吃的丑角,插科打诨逗趣大家,正义的官大人,义正辞严判天地,都是我们孩子最初的记忆,老人最后的记忆,都是已逝的农村共同的经典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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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在县城上学,没有看戏的机会。后来知道县城也演啊,有次在山上的寺庙里。于是纠集班里几个女同学逃晚自习,摸夜路去庙里看戏,庙门口捉鬼的黑白无常好好吓人!看完,嘻嘻闹闹下山,约莫二十分钟的夜路,山边多坟墓,谁也不害怕,也是年轻。
后来听说县城的老人协会也常演,有次邻桌的女生约我下午逃课去看戏,下午是物理化学课,多无聊,不如看戏。那戏台在二楼,光线明亮,没有以前看戏的阴暗,突然觉得什么神秘感都没有了,没有看完就兴致全无了,好像那以后再也未现场看过越剧。
现在有时电视换台换到戏曲频道,也会蹲下来看上一场半场。来北京后,看过昆曲,太柔,太美,已是另外一番味道,亦是另外的心境了。
前年遇见那时约我看戏的女生,十几年未见,我跟她说起两人偷跑去看戏的事,她完全不记得了,说怎么可能,哪有跟我那么熟。搞得我像是编故事说梦话。哈哈。我说不记得最好,可见当时并非出于爱慕喜欢。
彼此都是为了看戏。或者,青春躁动,为了逃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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