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剪春韭

                
                
       夜雨剪春韭。这是杜老先生的句子，想不到一向忧国忧民满腹牢骚的老先生竟有这样一份闲适的心情。也许诗人心底里都有一颗桃源之心，只是老先生生不逢时，及试不第，山河破碎，一生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当稍稍安定下来，偶探久别的老友，一盘青韭，一碟黄粱米饭，也能让老人家乐不思蜀。老先生讲究起生活品味来，一点也不逊色王孟这样些把闲趣当作生活追求的田园诗派的大腕们。
       雨是春雨最妙，绵润悠长，不急不徐，夏雨滂沱，雷声轰鸣，搅了人的兴致。秋风秋雨秋煞人，凄风苦雨的一点也不与闲适搭边。还是春雨好，“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心系天下黎民苍生的老诗人，一定喜不自禁，适逢久别的老友，又想到饱尽战乱之苦刚刚安定下来的乡民今年会有一个好收成，老先生定会同孩童般得意忘形。白日的喧嚣与烦恼暂别一边，温一壶老酒，听夜雨淅淅，落在青瓦片上，落在檐下豁口的陶罐上，落在青禾上，落在院落的梨花上，落在涨满春水的池塘上，这些都会让人愿意沉醉到一场没有尽头的好梦里去。
       韭是剪得好。越剪越发，齐刷刷地一剪刀下去，干脆利落，同“韭”的字形相得益彰，韭的叶子郁郁葱葱，一把锋利的剪刀从根部剪去，才附合它的象形文字，也吻合老友当是畅快不已的心情。在一夜春雨的滋润之下，春韭又长高了一截。而不能掐，也不能揪，扯得稀稀拉拉，长短不一。想像着那个春雨绵绵的春夜，杜老先生的忽然到访，让主人惊喜交集，“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一别二十年，人世沧桑，儿女成行，不变是他们之间历久愈坚的情谊。家徒四壁，唯能招待贵客的只有家里那只老母鸡刚下的几只鸡蛋。一筹莫展之际，是雨声提醒了主人，地里还有新鲜的春韭可供采摘。匆匆戴上斗笠，就着微弱的夜色剪下春韭。剪刀下去，发出清脆的声响，散发出辛辣的芬芳，很快几把带着新鲜泥土与雨露的韭菜便整齐地放入了竹篮中。
       韭是春韭最佳，“春初早韭，秋末晚菘。”夏秋之韭就苍然了。蛰伏了一个长长的严冬，又几场柔润雨水滋养，春韭茁壮成长，肥硕丰美，南风摇曳，远远就闻见韭香。这些都是属于春天的物事，有着春天的甘美与气息。
       酒已温好，橙黄的色泽，黄粱米饭清香扑鼻，让旅途劳累的老诗人饥肠辘辘，只等着新韭上来。柴火燃起来，油香溢起来，映红了老先生苍老却容光焕发的面庞。鸡蛋打起来，鲜嫩的春韭切起来，香气溢满了昏暗的屋舍。
       山中日月长，肴已尽，酒已酣，灯已残，雨已住，风正起，花满枝，一树清露响，一弯新月悬西庭。今夕是何年？
　　　　　　　　　　　　　　 　　　　　　　　　　　　　　　　　　　　　　　 2015.0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