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飘零－我的祖母（2）

暗飘零--我的祖母（2）
2016-05-14 Cloris Cloris的最是渔
      逢年过节，长辈们聚在一起喝酒，饭后就会不约而同说起旧日种种，我小时也曾绕在祖母的膝头问这问那，唯有我祖父的话题不能提起，后来各方拼凑，故事总算有些眉目，据说年轻时候的祖父生得煞爽，体格如我的父亲，高大健硕，皮肤黝黑，双目炯炯，牙齿整齐洁白，嘴唇弧度极美（这是我参照我父亲的脸想象的）尤爱开荒，干完自己田里的活，叼个旱烟，提个锄头就去开荒地，仔细的挖土，培土，过渠沟，常常干到夕阳斜出也不愿意回家，仿佛在雕刻自己的艺术品一样苛刻认真，额头鬓角的汗和红色夕阳交相辉映，山村画面一派和谐。
       我祖父生在一个旧时贫困家庭，世代给地主打长工为生，到我祖父这一代，也从少年时期就开始出卖劳力，后来因为后生健壮能干乖顺吃苦力一流，被地主收为干儿子，随了地主家的姓，由此，和我祖母的少女时代，是否也可算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至于他们为何在我父亲刚满1岁的时候就离婚，我祖母忿忿，把我父亲装在簸箕里，另一只簸箕里装了锅碗瓢盆，拿一根扁担，连夜带着她的这一担财产离开夫家回到养父母家，从此开始了和我祖父仇恨的余生。
        我小时好奇，也会问起爷爷的情况，觉得这个称呼是必备的，但祖母从不开口说明，也不生气，只有被我追问得不耐烦的时候会愤愤说，他是恶人。用尽力气短短四个字。没有前因后果。到了晚年生病处在昏聩和清醒之间的时候，有一天突然跟照顾她的我母亲说，年轻时候的某人（我祖父的名字）长得特好，夏天的傍晚，穿着白色汗衫，坐在路口抽着旱烟，觉得特别英俊。
        我母亲一边帮她擦背一边问她，那为什么要离婚呢？
        祖母说，因为跟某人（她婆婆，也就是我祖父的干妈）有染，不要脸，抢自己的干儿子。
        我母亲不再搭话，那段时间我祖母已经病得很严重，偶尔清醒，时常昏聩，会说很多年少时候的事情，可是谁又知道真假，只能不停喂她喝水，祖母说的情绪一上来，就开始尖着嗓子骂，也唱着闽南的歌仔戏，胡言乱语中泪流满面哭得悲戚，想来她是不甘心的吧，年少成婚，两家都按照地主身份走了大礼数，琴瑟和鸣，也算佳话，哪曾被自己婆婆从中作梗破坏和谐，虽然不知道这段野史是否是真相，但是祖母恨得深切是真的，生了我父亲的时候也刚20妙龄，旧时女子鼓起多大的勇气跟我祖父离了婚，那时候疼她的养父母均以过世，家道中落，兄弟姐妹们也因争家产各自反目各自零落，只剩废墟一场，她一个人连夜离开回到娘家，除了我父亲和锅碗瓢盆，应该只剩下满腹委屈，胸中一团怨恨，以及面对废墟时候的虚弱无力迷茫困顿吧。
        乱世中讨生活，多有艰难，一个失婚妇女带着年幼的儿子，像个男人一样上山大声吆喝畜生犁田，下地抢着时间摞秧苗种稻收稻挣工分，常常顾得了这里顾不上那茬，我父亲的婴童时代是极为辛苦孤单的，经常被托付给隔壁的老奶奶照顾，老奶奶被午后的太阳暖暖一晒，拄着拐杖倚着门都能睡着，我父亲又冷又饿爬来爬去最后爬到猪圈里挨着母猪一起睡。
        傍晚时分我祖母劳作回来去猪圈里抱我父亲回家，哭都哭不出来，家里乱成一遭，从路边拾来别人家剔掉的烂菜叶加一锅水一煮就是一顿饭，我时常觉得我祖母老年皮肤很差时常化脓溃烂，还有我父亲如今也经常因为皮肤问题辛苦不堪，都是那个年代吃了太多烂菜叶的缘故。
        就这么面朝土地背朝天每天早出晚归的劳作，家里依然穷得叮当响，连顿饱饭都不曾有过，所以父亲年少时总觉得肌饿，吃成了奢侈的渴求，到如今步入老年依然饭量惊人，一天要吃6顿，且数量硕大，我有时候担心是年少时候被饥饿吓到，现在吃得多是心里暗示，就时常劝他少吃点保护下肠胃注意下血压，可是稍微减少一下饭量，过了个把礼拜跟我说瘦了8斤，头昏眼花，走路都没力气，我于是不再作劝。
         更辛苦的要忍受村里人的冷眼冷语讥讽轻视，农村么，兄弟成连才是荣耀才是基础，像我祖母这样孤儿寡母就是可以欺负的对象，乃至到我母亲生出我来，祖母一瞧见是个女娃，硬是要把我卖掉让我母亲再生一个兄弟，说这样家里有兄弟才硬气，不能像我父亲一样，单门独丁受尽欺凌。我母亲当下不肯月子里开始抗争，我祖母狠了狠心把我抱到河边要让水淹死冲走，幸亏旁边各路老奶奶来劝阻才留下我一条命，这是后话了。
         我也曾问我父亲，那么艰难的岁月里，怎么我的祖父真的就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父亲说，我祖母甚为倔强，加上她对我的祖父恨得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