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文革——初期遭遇
父亲一生在全国性政治运动中两番遭遇人生低谷,这两番低谷都与“文革”有关。一段发生在文革前期的1966-1969年;另一段发生在1977-1987年,此时虽然全国已经宣布文革结束,但事情的缘起仍然是文革,尤其是在保定这个特殊的地方。
1966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是中国历史上少见的社会动荡时期:在位的大大小小领导作为走资派(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全部就地趴下,下层的各式各色群众作为造反派则一夜成名;其原动力并非底层“起义”,而是由最高层领导所发动,因此呈现出各“派”上下贯通的格局;然后是各派政治力量之间几轮沉浮反转,社会结构由此上上下下几番大变化,让许多人的人生轨迹都发生了变化。
从1966年文革开始,到1969年曲阳县两派(注:一派叫“县委满江红”,一派叫“人委红旗”,以下按照当时的叫法,简称人委派、满江红派)联合,期间父亲在这三年群众运动中几番遭遇挫折,经历了身、心两方面的磨难。初期阶段,他是县供销合作社当权的走资派(注:时任县供销合作社主任),1967年初的春节没有回家,大年初一陪县长挨批斗,此后转“斗”于各公社的供销社(注:老爸认为,如果当初没有从县财政局调任供销合作社,就不会有这一段的“被”运动,因为,在县政府大院里,各局局长都可以当造反派)。随后,在人委、满江红两大派的形成和整合期里,他是两派都力主争取的对象,因此过了一段比较自在的日子,直到他公开声称站在人委派一边(注:选择站在哪一边,表面上是路线之争,但从今天的观点看,更多地却是反映了县委与政府两套班子之间的固有矛盾,所谓人委红旗、县委满江红,从两派名称上即可见一斑。父亲一直在政府系统工作,最后选择人委派应该说是正在情理之中)。
两派斗争在经历了短暂的联合之后又开始升级。受制于上边的形势,到1967年冬天,满江红派占了上风,人委派无法立足,被赶出曲阳,然后在三十八军的背后支持下,逐渐在临近的定县(即现在的定州,当时定县是这一派掌权)集聚,在最高峰时达到6000多人,直至1969年大联合才返回曲阳。在此过程中,父亲被满江红派称为是人委派的“黑高参”,自然无法独善其身。开始他并没有从曲阳出走,但却在1968年初遭遇对方一派的毒打。在县土产公司的仓库里,跪凳子、打杠子、用穿鞋的脚踩光着的脚,血水粘在裤子上,脚肿得几乎穿不进鞋(注:当时动手打人的几个年轻人到1969年大联合之后曾经心怀忐忑,恐怕受到报复。父亲非常明确地告诉他们,不会计较以前的事情,因为,这是运动,不存在个人恩怨)。意识到如此下去会有性命之忧,他打定主意要跑出去。经历了一个戏剧化的出逃过程(注:农历二月初二恰逢庙会,他以买烟为借口出来没有回去,从北岳庙经城西到独孤庄,一口气走到北水窦涧村一位朋友家再也无法行走,后在夜里由其家人护送到我家所在孙家庄的邻村东庄落脚,第二天才告知家里)。之后,他在老家孙家庄藏了小半年(注:在此后的几个月里,先藏在本村亲戚家,后依托老母亲的屋子,藏在当年为抗日挖的暗室里。到后来,村里大部分人实际上都知道他藏在家里,但一来是民风淳朴,二来是他在村里有很好的名声,因此屡遭县里来人调查,都没有暴露),直到夏天又经三次尝试才辗转到达定县与人委派汇齐(注:当时定县与曲阳之间武装对峙,在交界处岗哨林立、盘查甚紧,因此三次尝试都充满危险。在第二次尝试路上,二伯父在黑夜里不慎摔断了腿。最后是在定县“组织”来人帮助下才最终成功到达定县)。
人委派也是一个群众组织,父亲并不是这个组织的头头,他在其中所发挥的作用,确实如另一派所说,相当于幕后的“高参”。当时仍然处于文革的“文攻武卫”阶段,两派之间火药味十足,人委派里面,持强硬立场的一部分人力主武装打回曲阳,而父亲基本属于其中的温和派,曾明确宣布“武斗别找我”,主张通过政治解决方式化解难题。为了避开武斗,他大部分时间呆在保定。事实上,面对当时的情况,很难依靠某个个人来“挽狂澜于既倒”,所以,曲阳问题最终还是在整个运动发展的大背景下,作为保定地区问题的一部分一揽子解决的。结果就是前面所提到的:在宣布两派都是革命组织的前提下,人委派得以体面地返回曲阳,实现了两派大联合,而父亲个人的稳健务实还是使他的声望上升了,在实现大联合之后的工作中发挥了更大作用。伴随人委派实际执掌大权,父亲逐渐成为县革委的核心领导成员,于是成就了前述70年代前后的一段事业高峰。
但事实上在曲阳以及整个保定地区,两派之间的争斗并没有结束,相反,几年之后,这个问题又以一种更加复杂的形式重新铺陈开来。在这一轮政治风波中,父亲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直接受到皮肉之苦,但低谷时间持续时间之长,精神上所遭受的折磨却远远超过了上一次。因为,与上一阶段的群众运动不同,此番遭遇很大程度上是在组织的名义下发生的,个人已经很难通过“出逃”、“藏匿”来解决问题。
1966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是中国历史上少见的社会动荡时期:在位的大大小小领导作为走资派(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全部就地趴下,下层的各式各色群众作为造反派则一夜成名;其原动力并非底层“起义”,而是由最高层领导所发动,因此呈现出各“派”上下贯通的格局;然后是各派政治力量之间几轮沉浮反转,社会结构由此上上下下几番大变化,让许多人的人生轨迹都发生了变化。
从1966年文革开始,到1969年曲阳县两派(注:一派叫“县委满江红”,一派叫“人委红旗”,以下按照当时的叫法,简称人委派、满江红派)联合,期间父亲在这三年群众运动中几番遭遇挫折,经历了身、心两方面的磨难。初期阶段,他是县供销合作社当权的走资派(注:时任县供销合作社主任),1967年初的春节没有回家,大年初一陪县长挨批斗,此后转“斗”于各公社的供销社(注:老爸认为,如果当初没有从县财政局调任供销合作社,就不会有这一段的“被”运动,因为,在县政府大院里,各局局长都可以当造反派)。随后,在人委、满江红两大派的形成和整合期里,他是两派都力主争取的对象,因此过了一段比较自在的日子,直到他公开声称站在人委派一边(注:选择站在哪一边,表面上是路线之争,但从今天的观点看,更多地却是反映了县委与政府两套班子之间的固有矛盾,所谓人委红旗、县委满江红,从两派名称上即可见一斑。父亲一直在政府系统工作,最后选择人委派应该说是正在情理之中)。
两派斗争在经历了短暂的联合之后又开始升级。受制于上边的形势,到1967年冬天,满江红派占了上风,人委派无法立足,被赶出曲阳,然后在三十八军的背后支持下,逐渐在临近的定县(即现在的定州,当时定县是这一派掌权)集聚,在最高峰时达到6000多人,直至1969年大联合才返回曲阳。在此过程中,父亲被满江红派称为是人委派的“黑高参”,自然无法独善其身。开始他并没有从曲阳出走,但却在1968年初遭遇对方一派的毒打。在县土产公司的仓库里,跪凳子、打杠子、用穿鞋的脚踩光着的脚,血水粘在裤子上,脚肿得几乎穿不进鞋(注:当时动手打人的几个年轻人到1969年大联合之后曾经心怀忐忑,恐怕受到报复。父亲非常明确地告诉他们,不会计较以前的事情,因为,这是运动,不存在个人恩怨)。意识到如此下去会有性命之忧,他打定主意要跑出去。经历了一个戏剧化的出逃过程(注:农历二月初二恰逢庙会,他以买烟为借口出来没有回去,从北岳庙经城西到独孤庄,一口气走到北水窦涧村一位朋友家再也无法行走,后在夜里由其家人护送到我家所在孙家庄的邻村东庄落脚,第二天才告知家里)。之后,他在老家孙家庄藏了小半年(注:在此后的几个月里,先藏在本村亲戚家,后依托老母亲的屋子,藏在当年为抗日挖的暗室里。到后来,村里大部分人实际上都知道他藏在家里,但一来是民风淳朴,二来是他在村里有很好的名声,因此屡遭县里来人调查,都没有暴露),直到夏天又经三次尝试才辗转到达定县与人委派汇齐(注:当时定县与曲阳之间武装对峙,在交界处岗哨林立、盘查甚紧,因此三次尝试都充满危险。在第二次尝试路上,二伯父在黑夜里不慎摔断了腿。最后是在定县“组织”来人帮助下才最终成功到达定县)。
人委派也是一个群众组织,父亲并不是这个组织的头头,他在其中所发挥的作用,确实如另一派所说,相当于幕后的“高参”。当时仍然处于文革的“文攻武卫”阶段,两派之间火药味十足,人委派里面,持强硬立场的一部分人力主武装打回曲阳,而父亲基本属于其中的温和派,曾明确宣布“武斗别找我”,主张通过政治解决方式化解难题。为了避开武斗,他大部分时间呆在保定。事实上,面对当时的情况,很难依靠某个个人来“挽狂澜于既倒”,所以,曲阳问题最终还是在整个运动发展的大背景下,作为保定地区问题的一部分一揽子解决的。结果就是前面所提到的:在宣布两派都是革命组织的前提下,人委派得以体面地返回曲阳,实现了两派大联合,而父亲个人的稳健务实还是使他的声望上升了,在实现大联合之后的工作中发挥了更大作用。伴随人委派实际执掌大权,父亲逐渐成为县革委的核心领导成员,于是成就了前述70年代前后的一段事业高峰。
但事实上在曲阳以及整个保定地区,两派之间的争斗并没有结束,相反,几年之后,这个问题又以一种更加复杂的形式重新铺陈开来。在这一轮政治风波中,父亲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直接受到皮肉之苦,但低谷时间持续时间之长,精神上所遭受的折磨却远远超过了上一次。因为,与上一阶段的群众运动不同,此番遭遇很大程度上是在组织的名义下发生的,个人已经很难通过“出逃”、“藏匿”来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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