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K 在书法鉴赏课上,忽感魏碑之美而失意,欲寻出路。 K 出了教室,见雨不大,一路疾行,雨打在他的眼镜上,就像锤子击打木桩,使他一步一步缓慢下来,不能只说是雨水压得K 心揪起来,还有更沉重的肉身,以及溶遍全身的欲望,成为万物的欲望。 回到寝室,K 脱掉长裤,放下手机,拔掉耳塞,身上只留贴身短裤薄衣,拖着凉鞋,便下楼去了。 K 出门右转,踏着泥,来到音乐学院背后的空地上,隔河望着对面庭楼灯火,眼睛泛着悠悠的光。 “雨太小了,”K 摇头自语道。他前半生无不渴求着倾盆大雨的时刻,他说不出来由,但那种感觉却是从羊水顺子宫倾泻而出,他想回到原始的状态,和母亲共脐带的日子。K 走近河沿,旁边一群低矮的石柱立在边上,铁链将它们围困在一起。K 望着虚空,河底映着黑夜的光,四周男女吵架声,孩子叫嚷声,女人尖叫声,乐器敲打声,还有尾灯,健身房的白炽灯,办公室微弱的黄光,都随青蛙跳入水中。 K 来来回回绕着河岸走着,他试着把自己的倒影看清,同时又避免Narcissis的悲剧。过了不久,K 丢掉了凉鞋,躺在石板上,污泥填补后脑勺,后背接近大地的温度,K 第一次看见如此辽阔的天空,在被高楼横截的天空下,远方的闪电被自我诅咒着。K 摇动着头颅,目视这周围的一切,河沿上有石柱,石柱不远处有石阶,石阶边有棵大树,大树在杂林中。 K 睁着眼睛,雨还下着,眼镜上的水滴到额头上,顺着鼻沿送到嘴边。K 的手开始燃烧,K 不愿因此而造出一个女人来,大力握住生锈的铁链,青筋暴起。 K 站起来,继续俯视河中的倒影,时间一刻一刻流走, K 想现在死去,生活一直诱惑着他,他想象自己死后在黑潭上的尸体。他想纵身一跃,这样一想使他激颤起来,K 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天使,一个洁白的天使,白色的羽毛缓缓落下,漂在河面上。K 踱着小步,身体前倾,用脚探着水位,随即将脚收回,他回想起下午Tarkovsky的电影,自焚的作曲家最后一刻呼喊着,那样残忍使他难受,他觉得他是个悲剧,一个自杀的悲剧,他不想让自己也是一个悲剧,他只想成为美丽本身。 K 趴了下来,只让头露在水面,双手紧紧捏住铁链,看着自己的脸。他预感到自己已经失败了,便放弃了抵抗。K 暗中定下来年自杀的日子,那时他要像鱼一样,在水中自由地死去。 他现在的眼睛成了牛眼,死死盯着水面,手中有力的感觉蔓延到舌头上,他侧头望着石柱,用舌头试探大理石的温度,那甜蜜的一刻迅疾被漫长无味的躯体笼罩,他用尽全身的力量,舔舐石柱的平面,将头紧紧贴着石面,狗鼻子用力的抽搐,发出动物的呻吟,混着残存男人丰盛的性欲,用长臂箍住石柱,舌头来回扫荡这大自然的雕塑,用舌头勾勒褶皱,想代替人类再造一个 Venus。 K 舌头疲软,头垂了下来,被铁链支撑着,随即K 从胸腔中冒出一股充满兽性的嚎叫,用嘴噬咬和撕扯着生锈的铁链,发出铮铮的声响,K 紧紧含着口中的食物,涎水顺着铁具滴到石板上,漫延到右手掌的缘上。 K 在安静很久之后听到后面有来声,猛地回头,望见穿校服的女人,K 保持着半蹲状对峙着,全身布满黄白相见毛发。黑暗中女人往河的上游走近,K 的视线直直望着校服的紫色衣缘线条,就像狮子宣示着自己的主权。K 筹划着,如果女人再近一步,K 将主动袭击,如此便埋下头审视自己带血的手掌。 K 这才发现,女人身后靠着穿黑衣的男子,他们谈论着什么,女人发出笑声,K 知道这是他暗恋女生的声音,是多么熟悉。雨已经停了,他们很快也走开了,K 这才意识到他们根本没有发现他,而K 的衣服也早已成了黑色。 K 俯身躺下,做着让大地怀孕的姿势,让过剩的雨水汲取全身的欲望。K 用小臂支着四足行走,同时用舌头扫过行走的路线。K 上了石阶,爬向大树,用大耳窥探生命的脉动,随即生吞起枯皮和枝叶来,又头部反复猛击树干,落得载水的树全身哗啦啦响。 猛烈的撞击使K 恢复了人类的知觉,K 回到小道上,朝寝室走去。惊觉左指贴一蠕虫,吓个半死,抖动之间虫早已不见,只让K 想起童年的恐惧和清水的稻田。 楼下有一面镜子,K 照了照自己的背面,和往常无二便上了楼。走进寝室如入停尸的洞穴,K 退了几步,靠在墙上良久,才打开厕所的喷头,冷水使K 伏了下来,似鸟状的性器。热水来了,K 成红色的乳猪,愿溺毙在便器之中。热水点燃阳具,却穿不上人类的衣服,剪掉利爪,胡子留下。 床上,飞蛾入梦,暴雨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