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沾笔砚

                
                冬天的夜晚，临睡前用艾叶水泡脚，从脚心散发出来的热，均润了全身，这润里浅浅的药香更令人迷恋。
记得小时候体弱多病，总被母亲领到一个老爷爷家摸脉，看舌苔，然后提回来几个牛皮纸的袋子，母亲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用小砂锅在火上慢慢的熬，家里慢慢的就有股子味道，因为不喜欢母亲端给我喝的棕褐色的汤，我连带着也不喜欢这个味道。直到渐渐长大，倒迷恋这股子味道，沉稳，厚重的气味，让人安暖，这就是药的香气，药香。
每次去药店，总喜欢药店里那些装中药的小抽屉，古朴的铜把手，老旧的木色上用端正的小楷写着中药的名称，在心里默读着这些中药名，就象读一首古诗或是一阕宋词，这词句里有药香，还有隐约如湖心亭雪中几粒舟子的墨香。
这些药名，本身就带着香气：
夏月佩之辟秽，气香如兰的佩兰；其根相附连续而生，可以合香的香附子；置水则沉的沉香；垂滴如乳头”而气芳香的乳香；还有孟晖提过的荔枝壳；一看就在气味记忆库里能搜索出来的藿香，白芷。
这些名字在你默念的时候，他们的芳郁就从鼻尖流散过去了。。。
还有的药名，一看就是春夏秋之际，装点大地的粉彩，五色斑斓，缤纷坠落到你的脚前：
好生道边的车前草，似莲作房，翘出众草的连翘；冬至后生叶，至春而花，一到夏至即枯的夏枯草；其色白如玉，根节如竹的玉竹；秋开小花，淡红紫色，止有半边，如莲花状的半边莲；还有春天开放的合欢花，牡丹花树的皮做成的“牡丹皮”，八月桂花树上的叶子做成的“桂枝”。。。。
这些曾经鲜活的花草精灵，经过痛苦的磨砺后失去了原本的皎然，只为了给你一碗浓苦的药汤，医好你体内的痼疾，告诉你只有经过苦，才有明天的萌芽和开启。
还有的药名本身就是一个故事里的人：
凌冬青翠，有贞守之操的女贞子；一个耄耋之年的“白头翁”踯躅走来，死乞白赖的寄生在桑树上的“桑寄生”，爱人在闺房里亲昵的为我描画娥眉的“青黛”，盈盈切切抚慰我郁积的“益母草”。。。
这些名字让人有编故事的冲动，特想停下来，自己给自己讲讲，然后一晒，让药店的小伙计诧异的盯看。
我写着写着，更觉得药香似墨香的想法是多么好。
不止这些药名本身有墨香，就是用药名串起来的文字也好看。记得冯梦龙有首《桂枝儿》：
你说我，负了心，无凭枳实，激得我蹬穿了地骨皮，愿对威灵仙发下盟誓。细辛将奴想，厚朴你自知，莫把我情书也当破故纸。
想人参最是离别恨，只为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黄连心苦苦嚅为伊耽闷，白芷儿写不尽离情字，嘱咐使君子，切莫做负恩人。你果是半夏当归也，我情愿对着天南星彻夜的等。
还有那首两夫妻用药名写就的两地情书：
妻子道：
槟榔一去，已过半夏，岂不当归耶？谁使君子，效寄生缠绕它枝，令故园芍药花开无主矣。妾仰观天南星，下视忍冬藤，盼不见白芷书，茹不尽黄连苦！古诗云：豆蔻不消心上恨，丁香空结雨中愁。奈何！奈何！”
其夫给妻的回信道：
红娘子一别，桂枝香已凋谢矣！几思菊花茂盛，欲归紫苑，奈常山路远，滑石难行，姑待从容耳！卿勿使急性子，骂我苍耳子，明春红花开时，吾与马勃、杜仲结伴返乡，至时自有金相赠也。
药名串得巧，也有绵软的思念在里面。
我很想慢慢熬一锅药，在药香里体味墨香，书香，绵延几千年的中国文化的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