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不止息的媚俗和背叛——读《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有感
生命中的性与爱,媚俗与真诚,以及政治的本来面目,正如罗生门,我们各自解释,却依然无从知晓真相。除非死去的,或者尚在伊甸园的灵魂,才能以一个微笑消弭人们之前对“轻与重”,“灵与肉”的追问。或者说,除非有一天人们站在镜子前,像卡列宁一样无动于衷,丧失了自我的觉醒和认识,才能停止对外部世界以及内心的思索。 然而,对于“性与爱”,政治狂热背后的虚荣,我们的思索过多,仿佛离那个简单的答案越来越远。我们害怕为了躲避媚俗,而陷入了另一个媚俗的漩涡,无法自拔。 昆德拉对于“媚俗”的解释是,媚俗让人接连产生两滴眼泪,只有第二滴眼泪才能让媚俗成其为媚俗。我的补充和理解是,第一滴眼泪来自简单真实的本能,并与全人类共鸣,第二滴眼泪恰是发觉了这种共鸣,为自己的第一滴眼泪的感动而感动,便让感动的纯粹度大打折扣。以此类推,倘若有第三滴眼泪,一定是发现了第二滴眼泪的媚俗而伤感恐惧。 但这第二滴眼泪并不是没有一点积极的意义。个人的媚俗让我们对幸福有一个可描画的形象——它是幸福人家夜幕下明亮的窗户,是一觉醒来十指紧扣的两只手,是尘世间朴素的亲情和爱情的化身。然而当权者对这脆弱的第二滴眼泪稍加利用,它就变成高呼的口号,全速前进的革命,和对艺术肆意曲解和利用的恶魔。在我们的生命中,自我们认识了自己的存在那一天起,我们的羞耻心与虚荣便迫使我们服从于这种媚俗。 有时我们需要“表演”,以使我们的存在得到外界的肯定。我们需要“背叛”,从第一步开始,又叛己所叛,才能得到自己对自我存在的肯定。最可能的结果是,我们为了背叛而背叛,陷入了另一种媚俗。我们停止背叛,等待我们的却是外界和自己的双重否定,失去生存的意义。媚俗和背叛,就这样互生共长,蔓延到我们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这一点点的媚俗,托马斯不会懂得,一觉醒来和特蕾莎双手紧扣意味着什么,他不会知道到这一点的不同寻常会变成他极力想摆脱的生命之重。 离婚后的性爱,让他感觉到生命的轻盈,但是来源于六次偶然的特蕾莎,却令他感受到了措手不及的沉重,甚至加剧了肉体的背叛来验证这种爱情的真实——当然,当他使用了背叛这个词,当他的画家情人萨比娜用敏感来明确这种背叛的时候,他已经收留了那个平凡无奇而脆弱的女人,他对她有着无法推脱的感情和为她胃痛的权利。 在托马斯眼里,爱情不仅使人产生性交的欲望,更让一个人想要找寻另一个人同床而眠。反之,如果同床而眠缺少了偶然性的迷信,那也不能被赋予爱情的沉重。性与爱,只是轻与重两极,如果它们一定要非常接近以至重合,生活在中间的他必将消亡。 特蕾莎对于爱情的感知十分确信,但令她恐慌的不是轻与重之间的选择和平衡,而是灵与肉两者的完全重合。她的脆弱来源于她的“媚俗”,对于性与爱的要求,正是她所期望看到的模样。托马斯变本加厉的肉体背叛,让她从感情上怀疑自己对于托马斯的唯一性和独特性,甚至在失望至极时,在卡列宁身上看到这种完全忠诚顺从的爱情的可能性。

没有肉体对灵魂的背叛,特蕾莎不会有灵魂冲上肉体甲板的快感。她努力想摆脱的母亲的影子终于在背叛中和她重合起来——她的肉体的确和别人没什么不同,爱情也只是爱情本身,不是忠贞的奴隶。 特蕾莎的真实,在于她之前对灵与肉完全重合的期望,正是全人类共同“媚俗”的存在形态。它让我们敏感,神经质,试图通过灵魂的独一无二,使肉体也感受到这种因不同而存在的感觉。而轻与重的平衡,又是在灵与肉的问题得到回答后的选择——是让这种存在飘在空中,还是让它有所束缚,扎根在地? 关于存在的感知,以及如何存在,个人的媚俗尚且给了我们自由的选择权。政治的媚俗却利用着人们对一致性的热情,让人们在口号声中做着完全不明所以的举动,以期得到外部的肯定。人毕竟还是社会中的人,除了性和爱,还有政治和道德感令我们纠结困惑。 如果一定要讲将两者进行类比,那便是,政治对忠诚的执着与敏感远甚于先前的特蕾莎。它足够强大,是特蕾莎梦境中那个洋洋得意的持枪人。 对于政治的反应,有人把媚俗变成了生活的全部,有人让背叛贯穿了生命的始终。弗兰茨一生活在了他人的眼光中,直到去了异国他乡,为这种招摇的媚俗付出了代价。与之相反的是萨比娜马不停蹄的背叛,背叛国家的自觉自她年少背叛父亲时已可见一斑。但可贵的是,她不是为了背叛而背叛,她甚至还承认内心对亲情的一点媚俗,但绝不沉迷于此——毕竟当她停止背叛,面临的便是外界和内心对她存在的否定,背叛已然成为她生活的主题。 性与爱,媚俗与背叛,两个维度下的四个要素在昆德拉的笔下,对应托马斯,特蕾莎,弗兰茨与萨比娜所追求的主题。他们围绕各自的中心规划着生活的轨道,看似独立,又相互交织。昆德拉没有明确说明他更倾向于哪一位,只是让一个故事有了不同的讲述者。我们从中寻找自己的身影,可能依然得不到解答。 我们天生不是第二个特蕾莎或是第几个谁,答案需要我们自己去创造。生命中的媚俗与沉重让我们时刻亲近大地,但时常反思并抓住时机实施背叛,我们才能暂时地为自己的存在获得一丝轻盈。 萨比娜未死,她该是作者给我们的暗示——像她一样活,便已是艺术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