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姥

老姥是妈妈的老姥，“老姥”是我们家乡话；老姥今年已经94岁了，住在姥姥家，，逢年过节我去看她，总是用长满老人斑的手握住我，絮叨着：“别的孩子都不想，就想你跟赛赛，你两是我抱大的，哪天我就死了呢”，絮叨的我一转头就开始流泪。
老姥颧骨高，相面先生说这是“克夫命”。是的，老姥年轻守寡，只有两个女儿，县里要挖人工河，每家都要出劳力，老姥跟男人一样，用裹着的三寸金莲步行几十公里来县里，挖土、拉土，吃住在河沟旁；守寡的老姥，不知都做过什么，一个人一点点拉扯两个女儿长大。甚至到我小时候，农村还是普遍穷，老姥勤快，爸爸在外打工，妈妈做农活，奶奶从不照看年幼的我跟弟弟，老姥看不过，七八十岁的人走到我家，照顾我们姐弟；甚至给与老姥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姑姑家，也是干活。大姑家同龄的孩子也是没人看，送到我家，老姥一起带，也不说孩子多，从来也不说累，家里给我吃什么，给别家孩子一样喂，生怕委屈了孩子，个个都疼的心头肉一样。小姑家种了辣椒，农活干不完，老姥过去，给姑姑家摘辣椒。记忆中那个秋天是那么阴冷，传来噩耗，我的姨姥，老姥的小女儿，因为家庭琐事自杀了，老姥从小姑家直接去了姨姥家，所以我记不得老姥当时什么表情至今也不敢问是什么心情。我虽觉老姥命苦，却也没听她说自己命苦，是不是苦呢，我也不愿问她。
老姥会绣花，小时候的肚兜，鞋子，都是老姥绣出来的。我十岁之前，老姥绣了很多小孩子的虎头鞋，说是绣给我跟弟弟的孩子，她怕到时候我们成了家，自己的眼睛就花了，稔不上针；初中的我背着一只白色的书包，书包两面都是老姥绣的花，我得意了很久，可惜书包的布布结实，没有几个月就坏了。
家里相册第一张就是老姥穿蓝丝绒上衣的照片，妈妈说这是老姥第一次照照片。那一年老姥病重，一周一直在打吊针，不吃东西，妈妈赶过去，问她：是吃不下吗？老姥嗫喏的说，打了好多天针，得花多少钱，不想活了。妈妈哭着把老姥接到我家，带她去街上照相馆照了第一张照片，说：你要是死了，这个我就挂我家正当门；妈妈看着老姥吊针，每天换着法儿做饭，昼夜不离，三天后老姥就下床了，从此再不说”不活“的话。我知道，老姥怕孩子担心，不敢再拗。照片上老姥面容憔悴，嘴微张，坐着双手都放在了拐杖上，眼神有些慌张，比往后几年的照片都显老相。
老姥现在身体硬朗，每次都说自己活不了一年；在农村的路上走着也不怕摔倒，摔倒了也不告诉人，很少用拐杖；身边的老人一个个都去了，老姥越发孤单，上次去姥姥家，她正一个人坐在地头井旁，不知在想些什么；老姥有些耳背，现在跟她讲话，我需要大喊大叫，她一句句接上，有时却又话题不对，每当这时，总是心酸。老姥多年前就准备好了棺材，多年前政策说不许土葬，老姥很忧虑。去年不知听谁说，百岁老人就允许土葬了，老姥有了愿望，见到我就说，我身份证都96岁了，再活4年，就能埋了。我笑她，哪能只活四年，要好好活到我成家立业呢。笑着，笑着，又流出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