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店恐惧之一 童年理发店

对于理发店的恐惧,是从小就根深蒂固的,不论理发师多么健谈,我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最初理发是爷爷全权代理的,那时候太小,半点印象都没有,但是有一张图片留存下来,算是不记事时发型的真实写照。那张照片是姑姑在一个夏天傍晚拍的,那时候爷爷还年轻,正在给自行车补带,我大概三岁,瘦小的身子裹在奶奶的一件大T恤里,赤着脚,手里拿着一柄扇子咧着没出齐牙的嘴在天井里大笑着奔跑,没羞没臊的,也不知道在傻笑什么劲。当年的发型是爷爷的杰作,因着我自由扭动的身躯,所以刘海三七分像狗啃的一样,沦为全家人的笑柄好多年。 再大一些到小学的时候,我妈终于意识到我是个女生,开始带我去镇上唯一一家很小很旧的理发店理发。发型是万年不变娃娃头,就是耳朵周边头发理的很薄,整体很短的像一朵蘑菇的那种。我现在都怀疑我头发这么少是因为从小打薄的缘故。 那是个夫妻店,店名叫小青岛,男的绰号也叫小青岛,时间久了人们都不记得他真名叫什么了。狭窄的空间常年弥漫着一种劣质洗发水和头发烧焦的味道,水泥打的地面经常反潮,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洗过的毛巾晾晒在屋内,空气里漂浮着湿漉漉的气息。洗头工具是个手动灌热水的铁桶,红色的塑料瓢舀一瓢热水兑一瓢冷水,拧开古铜色水龙头,热水沿着布沥沥拉拉淌出来,自己洗头随用随取,然后用一条热烘烘湿漉漉的毛巾擦擦,等待理发师给剪头。有一年小青岛突然瘫了,但他的嘴一刻都停不下来,大到民生经济政治体育,小到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吹牛碎嘴是件坏事,而且小学那段时间我都很难开口和人讲话,所以我还盲目地崇拜了他好几年。 他最爱讲的是他女儿,每次讲到他女儿的时候他的眼里都会迸发出一种骄傲的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在他嘴里他女儿简直就是优秀的代名词,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奖状贴了满墙,老师如何如何待见,考进平度一中如何如何光彩。现在听来不过是些陈词滥调,不过当时听他吹的天花乱坠,不自觉也怀着一种敬佩的心情去看待他女儿。每当这时,总得有人说,哦呦,你算命好,趟(方言,有)了个好孩子,他才会满足地一笑,进入下一个话题,否则无限循环。偶尔他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也会同我讲上两句,你是谁家的孩子,哦,我知道你家,你姑姑是咱们镇上出了名的大美人,数一数二的,你长大了也不会差。孩子,好好读书啊。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坐在椅子上等待阿姨给我理发。长大后成为大美人我倒从来都没想过,但我想走出去,看看小镇外面的世界。 阿姨倒是斯斯文文地,讲话也很温柔,每次她给我理发我都舒服地想睡觉,就是技术几十年没有长进,发型始终就是那几种。在小青岛叔叔吹的收不住的时候,阿姨总会皱皱眉头及时打断他,免得他遭人嫌。但依他的脾性,根本收不住嘴,还总是不耐烦地回,老娘儿们知道啥,头发长见识短。男人和姑婆们都嘲笑他,阿姨也就无可奈何,由他去。背后我听别人家的三姑六婆谈起他,说阿姨命苦,摊上这么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好吃懒做不说半道还瘫了,啥都不行还得人伺候,也就过过嘴瘾逞逞英雄了。都是命啊。 在我小学前几年的时候,他们家的生意还算红火,毕竟只有这一家理发店,镇上的人有需要了都来这理发,后来又开了家明星理发店,发型设计种类更多,设施更先进,再也不用一瓢热水兑一瓢冷水了,还可以躺下来让人家给洗头,很多人就离开小青岛,去了明星。刚开始那几年竞争很激烈,但价格只升不降,从五块到八块到十块再到十五,一茬一茬的理发店冒了出来,理发店成了留着奇奇怪怪非主流发型的年轻人的市场,小青岛在最初几年不甘的竞争中渐渐退出了主流市场,基本只给老人和小孩这些老顾客理发了。到五年级我开始留长发,不再去小青岛,慢慢地也就失去联系了。后来听说那个叔叔可以站起来了,我打心眼里替他高兴,阿姨应该也可以松一口气了吧。